好不容易熬到一天下班, 顾遇比谁都准时踩点回家。
踏着夕阳余晖迈入家门,顾遇一手挂着脱下的披风,一手懒散地扶着墙面, 脱鞋换鞋。圆滚滚正在门口慢悠悠拖地, 见雄虫主人回来, 旋即脑门亮着光,围着他脚边打转。
顾遇蹲下,弹了它脑门一下:“我怎么觉得, 你越活越像宠物了?嗯,圆滚滚?”
圆滚滚不服, 急得在地板来回拖了几圈,以证明自己是个有用的机器管家。顾遇哂笑, 懒得逗它了,问:“陆少将呢?”
圆滚滚头顶光屏上现出两个圆溜溜的眼睛, 闪啊闪:“主人也刚回家, 在楼上书房呢。”
顾遇把披风随意往沙发上一扔,踩着拖鞋往楼上去,顺道嘱咐了圆滚滚一句:“晚饭就按昨天的来做就行。”
俗话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顾遇觉得自己现在就是这么个滋味, 想他家少将想得紧, 正巴不得把虫抱进怀里蹭啊蹭,结果一开书房门,那场景便吓到他了。
原本自陆沉退役以来, 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屋子, 此刻全杂七杂八堆满了书和图纸,地板上东一摞西一摞,个个累成摇摇欲坠的高。
而他家少将正盘腿坐在书堆中央, 地板上,架着框镜片,用铅笔在图纸上涂涂写写着,偶尔不满意,又拧着眉擦去翻书重来。
顾遇:“这、这是发生什么了?我没记错,陆沉你才第一天进学校吧,哪来这么多书?”
而且现在不都用光脑读吗,谁还跟他家少将一样老古板,拿实体书往家里塞?
陆沉早听见了他的脚步声,抬头看了他一眼:“图书馆借的,他们还有专门的机器虫帮忙送回家。”说完又低头,翻着书沉神查阅。
顾遇到他身边顺着坐下,还是觉得惊奇:“可你借这么多书回来做什么?难不成爱好学习,到这么如饥似渴?”
那他这个立志于参加晋级考试的新任少校,还真自愧不如,顾遇觉得他也得加紧学习进度了。晋级考试不仅有实操考核,第一步还得通过相关军事政治知识的笔试。
“是不久后有一场全国机甲设计大赛,”陆沉解释,“虽然我的确是第一天进学校,但导师看了我之前的设计作品,推荐我去参加。”
陆沉缓缓放下书,摘下那架鼻梁上的镜片,叠好放在书的硬皮封面上,道:“而且据说,这次设计大赛的名次,还会影响后面进入帝国机甲研究所的资格。”
帝国机甲研究所?
作为一个资深机甲佛系迷,这顾遇熟啊,他启明星杯大赛那台机甲就是帝国机甲研究所设计的,现在还放在家里储存室里吃灰。
每年机甲新品上市,顶级上乘的款式,绝大部分出自这所官方权威研究所。除了极少面向市场、有价无市的,帝国机甲研究所大多设计作品供给军部,属于军事科技机密。
联系到军部,顾遇隐隐懂了:“你想要进帝国机甲研究所?”
陆沉顿了顿,黑色的瞳仁注视着他:“嗯,我想进帝国机甲研究所,有朝一日为你,也为帝国前线战斗的军虫们设计机甲。”
顾遇愣了愣,须臾,懒懒地展开有些甜丝丝的笑容:“那好啊,我等着真正驾驶陆沉你为我设计的机甲那天。”
他侧头,指尖触碰书封,随意地去翻那些深奥艰涩的文献。
“遇遇。”陆沉忽然唤了他一下。
“嗯?”顾遇下意识倾身低头,作倾听的姿势。
陆沉却靠近,猝不及防在他唇间吻了一下。
窗外夕阳渐渐西沉,残留的余晖也缓缓从温暖的地板上褪去。
明明早该习惯陆沉时不时的偷袭,顾遇的呼吸却还是滞了一下,对面亲完了就想后退,便被他捏住下颌,又慢悠悠地亲回去。
顾遇的吻同他这虫一样,捏着下颌不急不缓,指尖慵懒,连带吻也是漫不经心的味。但只有真正与他相亲的陆沉,才知那漫不经心的唇齿间,是怎样强势霸道的掠夺。
但陆沉很放松,或者说就等着他家遇遇这么主动,只怔愣了开始那一会儿,便很顺畅地将主动权悉数心甘情愿交给对方。
余晖渐渐在地板上退出最后一点光影,夜色重临大地。
顾遇才放开捏着他家少将的下颌,手下一抓,便捉住了陆沉那只解他军装外套一半的手。
他说:“忍你很久了少将,我还吻着你呢,你这手就来解我衣服,一点也不专心!”
陆沉唇已被某个质问他的雄虫亲得嫣红,面上倒是正经淡然,学顾遇平时的样子歪头,很有道理地说:“这不是很自然的事吗?”
“吻是吻,咳,这事是这事,”顾遇很有他自己的一番道理,“我们正在交换纯洁的亲吻,但你却只想和我上床,太不应该了!”
和他结婚也五年了,陆沉很熟悉雄虫这一套老把式了,不搭理他,面无表情,继续解他那衣服扣子,嘴上说着:“那没办法。你就在我面前,我没法不想和你上床。”
某只嘴上义正言辞的白发雄虫,嘴上还在谴责:“你根本就不爱我,你只是馋我身子,哼。”身体却很诚实,乖乖向后仰了,双手懒懒地后撑在地板上,任陆沉解他衣服。
陆沉不紧不慢地解完最后一颗,还有空问他:“今天在军部怎么样?第一天还顺利吗,有没有惹事?”
这一提醒不得了,顾遇瞬间想起了早被他抛到九霄云外的背部的淤青,霎时悚然地合紧衣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抱住他家少将的腰,反客为主,把他整个虫抱了起来。
陆沉疑惑地“嗯”了一声,自然地搂住他的脖颈,挑起眉无声质问他这突如其来的异样举动。
顾遇掩饰心虚,不敢看他眼睛,轻轻咳了一声:“我刚刚想起,该吃晚饭了。”
陆沉在他脖颈侧亲了一下,意有所指:“我现在确实有点‘饿’了,遇遇,怎么办?”
顾遇心一横,想着怎么先把背上这伤糊弄过去,把虫抱到卧室,轻轻扔到床上,压着床垫撑过他头顶,心虚但气势十足地道:“那就罚你今天晚些才能吃饭,陆少将。”
陆沉狭长的眼角微眯起,勾起淡然的笑,拉下雄虫道:“求之不得。”
顾遇确实想瞒的,便竭力摁着虫不让他翻身,但顾遇平时在床上素来强势,陆沉没察觉什么不对。顾遇便以为成功瞒过去了,却没想陆沉的手一寸一寸在他背部逡巡时,忽然顿住了,就停在那伤口位置。
陆沉的眸子在抱着雄虫脖颈时,渐渐暗沉了下去。
他从军多年,即使淤青在看不见时光靠摸并不明显,但以陆沉对这些大小伤口的熟悉,以及雄虫的异样,多留了个心眼,便察觉到了不对。
顾遇还很专注,没察觉陆沉的手停在了何处,自以为已经瞒天过海,等会儿等少将睡过去自己便能拿药涂了——这实在不能怪他下午没在办公室就涂了,实在因他是个惯会忍疼的,疼着疼着早适应了,半下午都把受伤这事忘了个干净。
确实是他第一天进军部经验不足,打架就算了,还忘了抹药,实在是不应该。
顾遇暗暗引以为戒,绝不让这事发生第二次。
——当然,指的不是打架,而是忘了抹药这事。
直到顾遇下楼拿了迟来的晚饭上来,推开门却顿时胆战心惊。陆沉正坐在床上静静等着他,床单上放满了他从床头柜里摸出的擦伤药、跌打药等瓶瓶罐罐。
陆沉军虫出身,出于职业习惯,总爱搜罗各式伤药,搁在家中,美其名曰收藏。他以前在战场受了伤,也定会等痊愈后才敢回家,所以这些伤药也从未有过用处。
没成想今日有了用武之地,陆沉的脸色沉沉压着,看上去很不好。
顾遇一看便知事已败露,蔫头耷脑地走过来,没来得及捆起、散落身后的白发也蔫头耷脑垂着。
但顾遇做虫向来没心没肺,甚至还有心情端起托盘,问上一句:“要不少将你先把饭吃了,咱们再说……?”
“你放那。”陆沉语调很冷,不管他岔开话题的讨好。
顾遇只得把东西放了,非常熟练坐上床,诚恳认错:“我错了。”
陆沉淡淡坐那,挑起眉。
顾遇便很快自问自答,从善如流:“错哪了是不是?——我不该没履行和你之前的约定,不该进军部第一天就和别虫打架,还把自己弄伤了。”
“我真的错了,”顾遇可怜兮兮地扯扯他家少将的手,“少将你别生气了,吃饭要紧。”
他每次都认错态度良好,几乎成了习惯。但有没有真是这么觉得的,那还有待商榷。
陆沉没答话,怒气也似乎压了下来,任由他拉着自己的手,只是沉着黑眸静静看着他。
顾遇顿了顿,开始绞尽脑汁回想自己有没有遗漏什么地方,但实在想不出……今天,应该,没有了吧?
陆沉见他那样子,便知他想的什么,顿了顿,终是无奈地道:“我说过,事急从权,你不是莽撞行事的虫,我自然知道。我只是气……”
“为什么受伤了却连自己都忘了?回家第一件事不是先处理伤口,哪怕是背着我处理也好,为什么连自己会疼这事……也会忘?”
顾遇怔住,喉中哑然。须臾,他双手缓缓伸出,紧紧抱住他家少将:“我这次,真的知道错了,下次一定不会忘了,会照顾好自己的……”
陆沉把头埋进他怀里,传出的声音有些闷闷的:“在军部,甚至在战场上,受伤会成为常事,我答应让你去受伤,可如果……你连自己的伤口都会忘了处理,我以后该怎么去放心?”
陆沉很少将如此柔软脆弱的一面展现在他面前,他们初在一起时,连在床上陆沉哪怕为下,也永远是强势主导的那个。在战场上,顾遇也知道他的陆少将永远是冲在最前面的那一个,是帝国最无畏最忠诚的骑士,似乎理智冷酷,是他身上与生俱来的标签。
但渐渐的,就像顾遇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在陆沉面前越来越活回去像个幼稚的小孩,陆沉在他面前也不知何时,愈发无奈、柔软,也愈发将坚韧背后的脆弱显露在他面前,不再遮掩。
陆沉永远懂得,或者不懂得——如何潜移默化,教会天性懒惰以致后天淡漠的顾遇,去爱一个虫,去包容一个虫,去照顾一个虫。也为了这个虫,照顾好保护好自己。
顾遇默了很长一会儿,缓缓搂紧怀里的陆沉,动作坚定认真,语气却很轻:“我记得了,我会记得疼要擦药,一只虫也会照顾好自己。”
他会记得他若受伤,永远会有一个虫替他疼痛。
因为他的陆少将,永远在代他将一颗心牵放在他身上啊。
*
或许是天生皮厚,顾遇背上的淤青并不严重,抹了药后不到几天便消了下去。接下来一周风平浪静,再无起任何波澜。
顾遇本是过惯了平静生活的虫,突然这么安静,让他都隐隐觉得不适应——他都入职军部一周了,布莱恩还如此安静,实在是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结果说布莱恩,布莱恩便到,而且储存了大招,当天周末带着一溜雄虫保护协会的干事及律师,“客客气气”来他们家做客。
布莱恩真的来了,顾遇不慌,心里倒有种说不上的感觉——类似有口气噎在喉咙里,不上不下,他终于来了,顾遇反倒浑身通畅,舒爽了。
布莱恩压根不知道这只雄虫的脑回路此刻是怎么想的,正尽职尽责地领着他的虫,和顾遇、陆沉这对夫夫相对而坐,拉开架势明为谈判,实则暗为威胁、恐吓。
按为首这位精通《帝国宪法》和《帝**虫法》的律师的说法,军虫确实有逃避强制婚配的权利,但那规定前提是军雌——这一点虽然没有明写,但属于虫尽皆知的习惯法,而雄虫不适用于这条法律。
且《帝国宪法》量级大于任何一部法律,它第十三条便明确规定了,帝国数量稀少的雄虫义务便是为种族繁衍贡献己身。
顾遇挑眉:“我怎么没履行?我每年在帝国安排的体检里,都有按规定捐出一定数额的雄虫精.子啊。”
“那不一样!”布莱恩横眉冷对。
帝国每年会在体检中,收集全国上下所有雄虫的部分精.子,但一是为了避免后代基因雷同,而致近血相亲,二是为了提高受.精的成功率和存活率——这些精.子们都会经受第二步的基因改造,以致和不同卵子结合,形成不同基因血缘的虫蛋受精卵。
而这样也意味着,雄虫们捐出的精.子在经受第二步改造后,已经和他们本虫没什么关联了。
他们只提供了一个必要媒介,虫蛋的血缘、基因、天赋、外表几乎全由另一方申请精.子的雌虫卵子决定,和所捐者无任何联系。
顾遇捐再多,也捐不出一个和他相同血缘的孩子,更无法为帝国贡献高基因等级的虫蛋。唯一可解之法,只有雄虫保护协会所说的,娶其他雌虫进门。
当然,这一点,顾遇绝不会点头同意。
布莱恩简直气死了,恨不得指着他鼻子大骂:“简直岂有此理,帝国哪一只雄虫的发情期,不是和可以孕育的雌虫度过的?你这是在逃避义务,逃避义务!”
顾遇全然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他凭什么为了所谓种族繁衍的义务,去睡不喜欢的虫,而往他真正爱的虫心上插刀?
布莱恩和他背后的雄虫代表协会所求,说近了不过是为了有虫蛋继承他的天生S级基因。说远了,也不过是不打算允许顾遇这一个特殊出现,而乱了虫族千百年来的规矩。
“法律?”顾遇嗤笑了一声,“你说的再多,不过是凭借一本死的法律罢了。可我说,它该改变了,难道不行吗?”
布莱恩对他的狂妄与天真不以为意,嗤然道:“你以为帝国法律便是那么容易改变的,说改就改?”
顾遇就等着他这句话呢,脸上展露笑容,还难得在沙发上稍稍坐直了身体:“如果我和你打赌,我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