煎药是个细致的活儿,苍血藤又太珍贵,沈予棠索性自己在厨房里看着。
氤氲缭绕的热气从小孔里争先恐后地蹦出,厨房里灌满了甘苦铁锈般的气味。
黑色陶罐被苍血藤的药汁浸染,以后便不能再煎其他药材了,不然会被苍血藤的影响药效。
咕咚咕咚——陶盖跳动着。
不知该怎么面对楚景淮,沈予棠小声道:“叶儿,你去把药端给王爷吧。”
叶儿摆手,“我还有事呢,你自己去,不要害羞嘛。放心,王爷昨夜来找只有我在,别人都不知道。”
“谁说我是因为害羞?我没有,我不是,你别乱说。”她赶紧狡辩。
找了一圈儿没找到人,平日也不觉得府里人这么少啊。
沈予棠端着药碗靠在圆洞门后面,今日真是奇怪,陈明居然也不在,她想让陈明帮忙都没法。
站了大约一盏茶时间,正院这边一个丫鬟小厮都没看见,眼见药就要凉了,怕影响了药效,沈予棠无奈只能自己硬着头皮往里走。
楚景淮正坐在椅子上拿着本书看,见她来了也只是略略抬了抬眼,旋即继续盯着书页,半晌才想起来翻篇。
“苍血藤熬的药,先喝完这碗,看有没有用。”沈予棠把托盘放在桌上,手上控制不住一颤,差点把药汁洒出。
太尴尬了……她昨夜的行为纯属就是在调戏楚景淮,要是他去官衙要说法,那她肯定会被抓进大牢……
“你怎么了?”楚景淮淡淡的声音传来,拉回了她的思绪。
沈予棠心里猛地一跳,连忙慌乱道:“求你不要去衙门,不然我就要进大牢了。”
楚景淮被她逗乐了,眯眼轻笑道:“我去衙门做什么?你做了什么事害怕我去衙门?”
她登时脸色接近瑰色,直比昨夜喝醉酒还要红上几分。
“我做……我不知道,我喝醉了忘记了!”不小心和楚景淮对视,看她满眼笑意,“怎么了!不可以吗!”
“可以可以,沈小姐当然可以醉酒后做些什么。”他一口喝下药,眉眼始终舒展,“但是我没想到,在你眼里,我居然是这么的俊朗,你还那么的喜欢我……的脸。”
沈予棠没想到他这么自恋,竟直接当面就说出来了,见他没什么尴尬,索性自己也冒出些厚脸皮。
“是,我眼睛又没问题,美丑自是分得清的。今日这药是我第一次给你用,药性很快,我待会儿就帮你看看是否有用。”
楚景淮皱眉看着见了底的瓷碗,“你没给那几只老鼠试试?就不怕我吃出问题?”
“这药一株价值千金,你让我给老鼠吃?放心吧,章太医给的,吃不出问题。”倾斜着端起碗,递到楚景淮面前,“还有几滴,你全喝了,别浪费。”
楚景淮缓缓接过碗,喝下最后几滴,诧异开口:“沈予棠,其实我真没你想的那么……困难。”
看他误会了,沈予棠解释道:“我知道啊,一开始是以为你生活拮据,后来就发现不是了。你私下的衣袍一看就价值不菲,哪里像是拮据的样子,只是这苍血藤太难得了,很多人有钱都买不到。”
“那下次叫人备上馒头,把最后一点也沾馒头吃了。”楚景淮认真思索着说。
沈予棠:……那倒也不必如此。
她突然道:“对了,我们吃过午饭便去沈府看看吧,我怕到时候被人抢了先。”
金玉琴给出的报酬可观,只怕有不少大夫都会去抢这个机会。
楚景淮只淡淡道:“不急。她已经找到了,就在今日一早,沈府已经把找大夫的消息撤了。”
“什么?这么快?那我的计划……”沈予棠有些头疼,她喝了酒睡得沉了些,没想到真被人抢先了。
但楚景淮似乎有些太平静了……
一阵快速有力的脚踏声传来,沈予棠已经能分辨出这是陈明的脚步声了。
陈明大步流星进来,“王爷,沈大夫。我在沈府看得门清,从那个大夫进沈府开始,我就偷偷跟着他,最后果然如王爷所说,那大夫拿了钱刚从后门出府,沈府就有人跟着他企图动手。”
沈予棠有些懵,问道:“什么意思?”
难道楚景淮这么平静的原因是因为这个?
他一早就派陈明去了沈府,但为什么不叫醒她?
“沈大夫,我们王爷一早就想到了那大夫可能会出事,叫我去盯着呢。”
她看向楚景淮,疑惑道:“那这种事我去也可以啊。”
反正他们会派人暗杀大夫,那谁去不都一样嘛。
楚景淮道:“试图杀人也是个罪名,但到时候你得出来指认他们别的罪名,都是你出场的话,恐怕他们会有别的说辞。”
“再者,没必要让你去涉险。”
她静静想了会儿,终于想到其中关窍。
金玉琴和沈文从在一起后,使银子越发没有节制,只因沈文从也是个喜欢崩着脸面的商人。
两人要找大夫,用的是他和金玉琴两人身体都不适的理由,这些因由加在一起,自然给出的就是高价。
但她遗漏了一个细节,就是他们两人臭味相投,贪财又一毛不拔。
金玉琴在沈家十多年,从未打赏过下人,恨不得把全府银子都花在她自己身上。而沈文从生意一直做不大的重要原因,就是他太抠门了,做生意只想要回报,却在投入时扣扣搜搜。
这两人怎么可能拿出这么多银子找大夫。
陈明本是心思直来直去的人,此时也不禁觉得好笑,“张榜高价找大夫,后又怕丑事败露,想灭口。这两人……是不是有病?沈大夫,你以前都没觉得他们有病吗?”
沈予棠嫌弃道:“以前当然也觉得他们不正常,只是这次更开了眼。”
如此高调行事,引得大家都知道此事,最后又想去灭口。
那大夫从沈府出来后就出事了,这都不需要什么判官来查案了,正常人都会想到是沈府的人下的手。
她笑笑,“但他们要是不贪不犯傻不害人,只好好过自己的日子,我也想不到先前那些法子。”
楚景淮冷冷开口,“所以,这一切都是他们咎由自取。”
“陈大哥,那个大夫怎么样了?”沈予棠突然问,毕竟是她自己的事情,她不想因此连累无辜的人。
陈明指了指外面,仰了仰脖子,“沈家的那些小厮可打不过我,我当场一个勾拳踢腿就撂倒几个,大夫自然是被我救下了,现在正在王府后院。”
陈明打开被锁起来的杂房门,那个大夫被捆着手蒙着眼塞着嘴,此时正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看模样也不过是个少年。
他以为那人是来救他的,但他被打晕醒来后,就已经在这个地方了。担心自己只是从虎口到了狼口,少年悲戚地想,以后再也不和那些高门大户打交道。
什么沈府李府王府的,给再多钱他都不去了!
不过他可能没以后了,想到这儿,少年黑布下的眼睛不禁濡湿了。
陈明挠着头向他们解释,“不想暴露身份,又怕他吼叫,所以只能这样了。”
二人点点头示意他做得好。
陈明道:“这位公子,只要你不吼叫,我们便将你口中的东西,和眼睛上的黑布取下来,能做到的话,就点点头。”
那少年听到这个声音,登时有些激动,最后又一动不动地坐着,似是在权衡陈明的话,随即点点头。
沈予棠看他都吓哭了,心里有些愧疚,“你别怕,我们不会害你,你只需要告诉我,你今天入沈府后发生的事,我们就放你走。”
那少年许是现在对沈府颇为不满,又见沈予棠轻声细语的不像是个坏人,就一股脑说了。
“我原本看那是沈府贴的榜,报酬也高,这才去的,毕竟那是帝师府嘛。”少年低低哭起来。
“我起了个大早,天还没亮就去沈府门口等着了,进府后,他们先是让我给一位夫人诊了脉,那位夫人听到喜脉后却没有寻常人那么高兴。我觉得奇怪,但也不敢说什么,后来更奇怪的是,明明榜上写着给两个人看病,但他们只让我看了那位夫人后,就要送我出府。我再三询问,他们保证会给银子后我才出门。”
……
事情大概就是如此,后来就是被陈明带到王府来。
和他们设想的大致相同,沈予棠看了看还在地上的少年,继续问:“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
少年对她毫无戒心,“我叫林路,先前在其他地方的药铺里帮人抓药,也学了些医术,近些日子才来的北陵。”
没想到北陵这么黑……
沈予棠心下顿时有了一计,给楚景淮使了个眼神,两人便朝着屋外走去。
少年见他们不像是要放自己的样子,连忙出声,“等下!你们……你们不是说要放了我吗!”
没人理他,甚至锁门之前他又被堵住了嘴,只能又气又怕地发出“呜呜”的喉音。
沈予棠方才盘算了一下,现在原本要去接榜的计划有变,但这个少年的出现,让她又有了新的思路。
“我瞧着他不过十六七,我们扮作他的师兄弟应当没有问题。”
楚景淮听到“师兄弟”三字松了口气,总算不是什么药童了……
沈予棠细细想着,又道:“我要想办法补偿一下林路,如果不是你派陈大哥去救他,那林路可就被我害了,只是不知道他缺什么。”
麻烦陈明再次把门打开,沈予棠蹲在林路面前,轻声道:“林路,今日你在沈府的事也有我的责任,你想要什么都可以说,我尽量补偿你。”
林路停止了抽噎,试探着问,“你真的不会害我?”
“当然,我发誓。”
林路想了想,道:“我本来是想找个药铺做学徒的,结果还没找到呢,就莫名其妙遇到一堆破事儿……”
他提起伤心事,又止不住开始抽噎。
沈予棠爽快道:“行,那就同德堂吧,那里对小学徒很好的,包吃包住。”
林路愣了一瞬,眼睛瞪得溜圆,大声说:“同德堂?!京城最大的药铺!”随后又垮下脸,“可是人家会要我吗?”
“放心,会要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