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月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活死人？肉白骨？

明鸢呆在原地，怔愣着将手轻轻附在剑身上，海潮翻涌和嘈杂的人声又隐隐回响在耳畔，剑身隔着冰冷凹凸的剑鞘似乎在微微震颤着，召唤着她体内与之共鸣的那部分魂灵。

然而白微平静的神情在昭告着她，这一切异样只有她才能感受到，对旁人来说她的反应只是一个第一次见稀世珍宝的没见过世面的，没出息的凡人。

“时间很晚了，明姑娘，白某先告辞了，有缘再会。”白微将却邪剑收好，客套地弯了弯嘴角，领着小厮辞别了明鸢，走下宴兰台。

明鸢借昙花之身修成肉/身三百年，原本的躯壳在三百年前的那场天雷之中早已不知是灰飞烟灭还是不知所踪了。方才却邪剑与她的魂灵产生的共鸣不仅仅是精神层面的唤醒，更似乎让她感受到了肉/体的温度。

这种奇特的共鸣让她有了异想天开的想法——她的躯壳还未消散，仍留存在这天地间，只是天地浩渺，要想找到，便如大海捞针一般困难。但天可怜她，却邪剑或许是她能找到躯壳唯一的救命稻草。

夜已过半，街上仍灯火如昼，人/流如织，白微纤挑的身影在人群中显得格外出挑，明鸢站在看台上，耳畔的嘈杂渐远却未消散，眼看着他的身影逐渐变得如豆如尘，飘远的心绪终于被牵扯回来，她心里莫名生出了一阵兴奋。

她要找回自己的身体！她不想用这花妖的躯壳再见师父！

长街上尽是过完了兰台夜宴的瘾，乘兴而归的路人。白微却逆着人/流朝着灯火最盛的城中心走去。

长街两旁的灯火耀眼，晃得明鸢将白微的身影同师父的背影交叠起来。

迎面而来一个卖花灯的挑担小贩，明鸢一门心思扑在白微身上，连那小贩喊的“小心”都没注意到，眼看着就要撞上，身侧忽然伸出一只手，将她从人潮中捞了出来。

恍惚之中她对上了一双熟悉的冷眸，冷眸的主人在哄闹的人潮中薄唇一张一合，明鸢听不见他说了什么，被他一拽，就这么硬生生撞上了一个坚实的胸膛。

……

“你去哪？”

明鸢在恍惚中缓缓收回眸光，师父和白微交叠的身影逐渐隐去，耳畔海潮和人声的嚣吼也缓缓远去，瞳孔终于聚焦在身前之人的脸庞上，那是一张透着薄怒的刀削斧凿的脸。

是裴书珩。

路旁的茶寮客人寥寥，偏僻的角落里明鸢与裴书珩对坐。明鸢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似乎还沉浸在海浪与人声的嚣吼之中。裴书珩拿袖襟擦了擦茶碗，倒了杯酽茶推了过去。明鸢麻木地端起茶杯送到唇边，被滚烫的茶水烫回了魂。

“嘶……”她看见对面的裴书珩揪着眉心觑着自己，终于回想起他们二人追踪程翀的正事。

“你去哪了？”明鸢问道。

裴书珩答：“这话不该我问你才对？”他默默从玉镯中摸出一只瓷罐放在二人中间。

明鸢放下茶盏拿起瓷罐，打开盖子，扑鼻而来的是一股陈腐的土腥味，往里一看，是一团黑漆漆黏糊糊的东西。

“这是什么东西？”

裴书珩给自己也倒了一盏茶，“沾了程翀气息的息壤。”他叹了口气，显然是没抓到正主。

“息壤？”明鸢一惊。她知道息壤，那是能自己生长的土壤，据说只有罘弥山中才有，然而罘弥山常年烟瘴缭绕，山中生长的草木繁芜又罕见，还有异常凶狠的异兽，莫说是凡人了，即便是修士进山也要结伴而行，程翀从哪里弄来如此稀罕的玩意儿？

她又细细闻了闻，果然沾有人气，“他用息壤做了土傀儡，引我们来到芜城，真身带着程枫跑了？”

裴书珩呷了一口茶，默认如是。

“你在哪儿找到这土傀儡的？锁灵囊找回来了吗？”

裴书珩摇了摇头说道：“东城外的乱葬岗。他抢锁灵囊无非是想要囊中的魂灵，无妨，他用不了，强开锁灵囊反倒会留下线索。”话音一转，又道：“你去哪了？魂不守舍的。”说着，伸手就要将息壤收回。

明鸢眼珠一转，护着瓷罐不给他，“这息壤我要了。”

裴书珩倒是不介意，搓了搓指尖，收回手。

明鸢从袖中将朴元的稻草傀儡摸了出来。休息了一晚上的朴元此时恢复了元气，趴在瓷罐上看了两眼，又看了看摩拳擦掌的明鸢，心领神会道：“你要给我塑土傀儡身？”

明鸢挖出瓷罐里的息壤，忍着陈腐的气息一边捏一边嫌弃地说：“怎么？你不想要？”

“要要要！”朴元乐得跳脚，息壤做的土傀儡能最大限度施展魂灵的灵力，灵活柔软又不惧水火，俨然一个袖珍的真人躯壳，比上等樯木制成的木傀儡还要再强上一等，他恨不得立即钻进息壤里。

明鸢一边捏傀儡一边将兰台诗宴和金池争标的奇遇说给裴书珩听，却唯独隐去了却邪剑一事，她心里盘算着要如何让裴书珩帮自己将却邪剑弄到手，再找回肉/身。

她捏好土傀儡，将朴元的三魂从稻草傀儡转移到土傀儡上，照旧在颈间束上缚魂锁。

“那芜城府君手中有一邪剑，被那姓白的男子借走了，听闻那剑能活死人肉白骨，我看却不然。”明鸢心里的弯弯绕绕顺着她的目光落在裴书珩身上。

朴元满心欢喜地打量着自己的新躯壳，听见明鸢称却邪剑为邪剑，嘴上没把门地说道：“什么邪剑，明明是……唔唔……”还没说完，就被明鸢捂住嘴，揣回袖子里。

裴书珩面不改色，垂头吹着滚烫的酽茶，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道：“你怎知那是把邪剑？”

明鸢早已打好了腹稿，道：“那剑上的剑灵可凶了，我摸的时候听见了许多亡灵的嚣吼，少说也有上千人死于那邪剑之下。那姓白的公子听信传闻借走了那把剑，我担心他会被那剑灵反噬。若真如此，这芜城就要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了！”

看着她俨然一副“忧国忧民”的脸色，裴书珩沉思片刻，不疾不徐地说道：“你一个乐修，能与剑灵共鸣？我看你改修剑道好了。”

明鸢干笑两声：“咳咳，所以我才说那剑灵凶残嘛，连我一个门外汉都能共鸣。”

裴书珩微抬下颌，顺着她的话说道：“你道怎样？”

“自然是找到那把剑，超度亡灵，将其镇压。”明鸢信誓旦旦。

裴书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轻笑一声：“你倒是有一腔不平义气。”

“那我们赶紧去吧！”明鸢见他默许了，拉起他就往外奔去。

茶寮小二看两人去势如风，以为两人是吃白食的，连忙向外追去，只听风中悠悠飘来一句：“多的不用找了！”回头一看，才见一颗金珠正在茶盘里滴溜转。

耳畔的嚣吼还未完全消弭，化作深夜指路的明灯，明鸢在其指引下，拽着裴书珩在逐渐散去的人潮中寻找白微走过的痕迹。

不多时，两人站在一处纵横交错的路口，一抬头就看见一幢霓虹交错的楼阁，相较宴兰台的清雅别致，更有几分奇谲瑰丽，门口出入的或是穿金戴银，铜臭满身的豪绅贵客，或是风度翩然的青年贵公子。

明鸢拉着裴书珩就要往里面进，还没被门口站着的迎客官拦下，裴书珩就先拽住了明鸢。

“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明鸢见他脸上浮现出了少见的尴尬，虽是一闪而过，却精准地落在了她的眼里。

她抬头看了看楼阁门口的鎏金大匾额——拜月阁，又歪了歪头，疑惑地看着裴书珩。

“这地方不是你该来的。”

“为什么？”

裴书珩指了指一群刚出来的站在拜月阁门前客套寒暄的男子，又指了指明鸢。

片晌之后明鸢恍然大悟，原来是座风月楼啊……没想到这白微一副要办要紧事的模样，竟是连夜跑到这种地方消遣来了。

“嗐，这有何难？”她说着望了望四周的商铺，不出她所料，果然在不远处便有一家成衣铺子。

成衣铺的老板已经在盘账了，店里的丫鬟也在整理货品了。沾了宴兰台诗宴的光，今日生意相当不错，深夜铺门被敲响也没有恼意。

丫鬟开门，看见一男一女站在门口，男的修身如竹，女的娇俏艳丽。

没等她说话，明鸢一步跨入店内，打量起左右衣架上挂着的衣衫来。

“这位姑娘，小店已经打烊了，您明早再来吧。”老板见明鸢衣着不凡，舔着一张老脸赔笑婉拒。

明鸢不发一言，转身绕了个圈，身子就落在上座的圈椅里去了，手上捻着一颗金珠，轻轻落在茶盘里，晃得老板眯起了一双财迷眼。他立即转变态度，挑了几盏灯，说道：“姑娘慢慢儿看，有需要的叫我就成。”

“把你们这儿上乘的衣裳取来我看看。”

老板使了个眼色，丫鬟立即从衣架上取下几件衣裙，红的粉的，纱的绸的，捧到明鸢眼前。

明鸢见状摆了摆手：“错了错了，我要男装，不要女装。”老板闻言又亲自取来几身男装巴巴送来。

明鸢捡了一身月白的长衫，在三人的注视下去了偏室。

半盏茶的功夫过后，一名翩翩公子挑帘而出，也不知明鸢是用了什么法子，抹去了眼尾原有的一丝娇媚，显出超凡脱俗的清俊。

老板和丫鬟在一旁看得呆了，裴书珩的眼里也露出了一丝不动声色的诧异，这神态，他仿佛见到了一位再也不可能相见的故人——逸尘君，沈衍。

谢谢观阅！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