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月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璀璨夜色之下，岸上众人只见一条青翠倩影从眼前飘忽而过，飞速向宴兰台上滚落的那团小身影飞去，在将要落入池中的前一刻，稳稳地接住了他，接着蜻蜓点水一般在波光荡漾的水面轻轻一点，冲向正巧荡至最高点的水上秋千，在秋千的迎送下立时向宴兰台高层翩然而上。

随着明鸢轻巧的身影滑过湛蓝的夜空，一串绚烂的烟火在她的身后升空绽放，将她的身影衬得如同下凡的九天玄女一般。两岸的看客连同楼船上的贵宾只道是宴兰台夜宴的新节目，顿时一阵叫好声直贯苍穹。

明鸢又快又稳地抱着那团小小的身影落在宴兰台最高层的看台上，回首一看，宴兰台下成百上千的看客的目光都落在了自己身上，雷动九天的掌声绵绵不绝，转过头，一群人簇拥而来，将两人围在中间。

一个管家打扮的中年人一把将那幼童揽入怀中，声音颤抖着说：“哎哟我的小少爷哟，您可吓死我了，若是您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可如何跟府君交代呀！”

他怀中的那个幼童却十分不以为然，一把推开他，指着明鸢咧开了嘴，一边拍手一边笑道：“好玩，好玩，真好玩！我还要再玩一次！你可还要接住我哟！”说着就又朝看台外奔去。

中年人一把没抓住他，大喊了一声“小心”，幸好明鸢眼疾手快，脚一伸便将那幼童拦了下来。那幼童被明鸢一绊，摔了个狗啃泥，回头看见明鸢冲他做了个鬼脸，前一刻还笑得像朵花一样的脸霎时龇牙咧嘴，哭喊起来。

“桑奴，到白哥哥这来。”明鸢见人群中走出一位男子，语调轻柔，一边朝那摔在地上的幼童招手，一边从怀里摸出一个鎏金九连环。

摔在地上的桑奴吃软不吃硬，被这姓白的男子拿九连环一哄，立刻即将不哭了，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朝他跌跌撞撞地奔了过去，路过明鸢旁边的时候还朝她踢了一脚，真是个睚眦必报的皮猴子！

桑奴一把将九连环夺在手里。白姓男子抱起桑奴，略略向明鸢施了个礼，微笑道：“多谢姑娘相救，若是不嫌弃，便去里边坐坐，饮杯酒水罢。”

明鸢掠过桑奴龇牙咧嘴的傲娇嘴脸，上下打量着他，觉得这男子身上除了又温润的书生气，还有一丝说不出来的气韵。

“你便是芜城的府君？”明鸢挑眉问道。

白姓男子轻笑一声，将桑奴交给一旁的中年管家，又向明鸢揖了一礼笑道：“在下白微，字清微。府君在里头呢。”说着将明鸢往里面引。

明鸢还没应声，便听屏风后面传来一个声音：“桑奴，你调皮也该有个限度，快跟这位姐姐道谢！”

这声音慵懒绵软，明鸢探头去看，屏风上映照出个头戴冠玉，手摇折扇的身影被拥在三五个人中心，虽身形不高，说话却自有一派风流气度。

“我还想玩一次，她不仅不陪我，还拿蹄子绊我，我才不要和她道谢！呸！”桑奴靠在中年管家怀里摆弄着九连环，头也不抬地嘟囔着嘴。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也不小，屏风后的府君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明鸢只听见一声茶碗扣在桌上的轻微响动，屏风后攒动的人影立即都定在了原地，屋内顿时鸦雀无声。

桑奴也听见了府君扣茶碗的声音，在一阵安静中缓缓停了摆弄九连环的手，抬头看向屏风那头，只有府君手里的折扇在桌上一下一下地扣着。

他小小的身躯一震，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明鸢，急忙挣扎着从中年管家的身上下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说话有些磕巴道：“多，多谢这位姐，姐姐救我。”转头转向屏风，对着屏风后面的人叩了三下头，又道：“阿兄，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桑奴话音甫落，明鸢便听见屏风那头传来两声轻笑：“这才是我的乖桑奴嘛。”只见那人影挥开了折扇，摇了摇，屋内的气氛才又活络起来。“清微，还不将这位姑娘请进内室来？”

白微轻轻颔首，向明鸢做了个“请”的动作。

明鸢顺着他的方向走进内室，果然看见一位面容姣好衣着华贵的翩翩公子坐在首座，三五位清秀书生模样的青年分坐他左右两旁的下首。几人对饮，侃侃而谈。

席间都是风华正茂的男子，明鸢一进内室，众人的目光便落在了她的身上。白微似是其中最会逢迎的那一个，率先举起酒杯敬向明鸢道：“多谢姑娘仗义相救，敢问姑娘芳名？”

明鸢也不跟他客气，举盏便饮，道：“白公子客气了，叫我明鸢就好。”

她见白微的目光一直在自己身上逡巡，略有些不自在，刚移开目光就看见白微的神情尽数落在了府君的眼里。府君放下手中酒盏，掀了掀眼皮，目光挑向明鸢，懒懒道：“明姑娘好身手啊。”言语之间显露的不是钦佩赞赏，却有些酸溜溜的醋意。

“府君客气。”明鸢颔首回道。

府君拍拍手，随后从一旁的青纱帐中走出一名婢女，恭恭敬敬地捧上一只锦囊，在府君的示意下递到了明鸢眼前。

“府君这是何意？”

“自然是谢礼。”

明鸢接过锦囊，打开一看，竟是一整袋金珠。还没等她说谢，又听府君开口缓道：“时辰不早了，清圆，清晏，清微，随我回府吧。”语毕起身欲走。

“府君且慢，”白微拦下府君，掀袍便跪，期期艾艾道，“清微有个不情之请。”

“你是今日兰台诗宴的魁首，本就该赏，还说什么不情之请，有什么心愿尽管说，我定会替你达成。”府君转身温柔地看着跪在自己身前的白微。

“我想借却邪剑一用。”他说话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顿时内室一片寂静。明鸢闻言也是一怔。

传说却邪剑乃是神明之剑，只流传在世人口中，却从未出现在世间。莫说没有修士见过，凡人怕是连听都没听说过。

白微口中说的却邪剑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这把神明之剑？他又要借剑做什么？这剑难道真的在这芜城府君手中吗？

明鸢只见府君的目光忽地一滞，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意味深长地扫过席间众人，轻启薄唇道：“好。”说罢便让人将却邪剑取来。

婢子捧剑而来，府君单手接过，款款走到白微身前负手而立：“你可知道却邪剑是做什么用途？”

白微双手接剑颔首道：“是，我知道。请府君给我三日，三日后，我定当携剑归府。”

“好。”身边的婢子替府君穿好外裳，府君头也不回，“清圆，清晏，我们走。”语毕，两名清秀男子紧跟在他身后，三人下了宴兰台，只留下那个中年管家招呼仆婢收拾残席。

白微目送府君远走后，才缓缓起身。他跪得久了，膝盖有些打颤，饶是这样，他也不敢以剑作杖，而是小心翼翼地捧着却邪剑，在明鸢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明鸢一手扶着白微，另一只手不受控制地握住了却邪剑怔怔出神。

她并不是震惊这绝世之剑悄无声息地忽然现世，而是她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某一部分与却邪剑产生了共鸣。

她感觉自己像是一口鈡，被却邪剑敲响了，魂灵发出了震颤与轰鸣久久不能平静，远方传来一声哀婉的叹息，而后天地间回响起波涛一浪接着一浪的汹涌之声，与男女老少声嘶力竭的叫喊声混成一块……

明鸢猛地一松手，踉跄向后退了三步，双手捂住耳朵不住地甩头，想要把嘈杂喧嚣的世界从脑中甩出。

白微见她举止异常，反手抓住她的胳膊使劲晃了晃：“明姑娘？明姑娘？”

明鸢胸中一口郁气被她晃了出来，长长舒了一口气：“不碍事。”脑海中的杂音如退潮般退去。她回过神来将目光从却邪剑上移开，问白微：“敢问白公子，你借这却邪剑做什么？”

白微一改方才佻达之态道：“姑娘身为方外之人难道不知却邪剑的用途吗？”

“方外之人亦处红尘之中，”明鸢先是诧异白微竟然知晓自己是修行之人，然后莞尔，“还请白公子赐教。”

白微沉默片刻，似是深思良久，终于开口道：“这却邪剑除了能杀人，还能活死人，肉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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