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胆欲裂,她感觉自己的两只手在控制不住地颤抖。
那几名侍卫的死状就在眼前,有被金瓜锤砸烂的,有被撕成两半的,有被脚踩死的,惨不忍睹。
几十个人对付一个昆仑尸傀都这么艰难,他一个人?
又一声哐当巨响,不知是什么东西倒地。
空气仿佛跟着稀薄起来,她努力呼吸,仍然不能平复焦虑的心情,满脑子都是万一他失手……万一……
忍了又忍,捏紧了拳,最后果断又撤下两片衣角,塞进偃师渡耳中,她费力地从棺椁里捞出一把刀,扔掉刀鞘,鼓足勇气大步迈到门边。
她就贴着门站,哪怕吸引几只火力也好,只要昆仑尸傀一过来,就立马往里钻,这样怎么也能减轻点他的压力。
然而当她举着刀,挥起来都觉沉重时,方悔当初没有跟着吕椒娘多多习武,如今手不能提,简直是个累赘。
她两只手攥着刀,刚要弯下身钻那石门,忽然头上撞到了个硬物,噗通一屁股坐了个腚墩,那刀也废物一样压在身上。
紧接着苏吴捂着脑袋进来,好笑地看着她,“你杀气腾腾的要干什么去?”
他浑身是早已干涸的血污,提着剑,剑尖还往下滴着黑色汁液,秦姜忙丢开刀,爬起身,拉着他左瞧右看,确定没有受伤,这才松了一口气,又低头看门外,唯见满地横七竖八的昆仑尸傀,头顶依稀能见黑长似蛇的怪异东西,看得人一阵作呕。
苏吴拍拍她脑袋,“阿姜女侠,知道你英明神武,下次别想着做傻事。”
秦姜刀踢远一点,打肿脸充胖子,“我也稍微学过一些刀法……”
他笑了起来。
“谁允许你叫我阿姜了……”她跟在他身后,红着脸嘀咕。
苏吴随手撕了几张秘籍书纸,团成一团将剑擦干净,映出的眉眼间是柔和的笑意。
而后,又从棺椁里翻出一个拳头大小的匣子,将锁划开,取出里头一条银色长绳。秦姜道:“喂,毕竟是人家的陪葬,不好太过糟践……我们还是走吧。”
“嗯?”他一愣,似乎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很自然地点点头,“你说得对。”
然后把那节银绳塞进了袖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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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得正殿,绕过横躺竖卧的昆仑尸傀,苏吴叫住两人,指指右边,“我得去右配殿看看。”
秦姜道:“不会吧,你连配殿的陪葬也要过目?”
“有一件事,我要确认一下。”
他并未否认,将最小的气死牛捏扁,插入配殿石门缝隙,如法炮制,将石门撑开半人高的开口。
配殿规制比主殿仅次一等,墙柱上雕的是四爪蛟龙,陪葬也极其丰厚,庄严肃穆,当中陈放的一口金丝楠木棺椁,正是半壁王沈玄则的墓。
刚才鬼面人就是从这间配殿出来,本以为他要盗走什么宝贝,没想到棺椁密封完好,令人不解。苏吴在殿内转了一圈,最后在一堆人俑间停了下来。
灰尘遍布的地上,有刚才鬼面人的脚印,踩踏之处,透出墓砖原本的颜色,人俑成排,中间却有空缺,有一个径长一尺有余的圆形印记,周围三点环绕,
皆是干净无尘。
秦姜疑惑道:“这里这么干净,原先放着什么东西,应该是鬼面人拿走的,形状看着像……”
“一个鼎。”苏吴眉心微蹙。
“对了!”她突然想起鬼面人那微鼓的披风,“他把鼎藏在披风里了,只是好端端拿个鼎走做什么?”
苏吴道:“那可不是一般的鼎,它叫巫即鼎,原本为灵山至宝,由灵山十巫掌管。后来……”
“后来什么?”
他顿了顿,再度开口:“后来不知所踪,原来做了沈玄则的陪葬。”
秦姜并未细究他话里矛盾之处,只问:“那鬼面人还在前殿呢,你打算怎么办?”
“巫即鼎是害人之物,不可重现世间。”
说罢,他带着二人离开配殿。
取下气死牛前,终是忍不住,又看了那豪奢的棺椁一眼,直到目光被石门的厚重切断。
转身离去,从此,磐石阻隔内外,阴阳相隔,山海可移。
秦姜有一肚子问题想问鬼面人,梅花山庄一案,看似已了,却远未结束,疑团最终落在这人身上,不知他是什么来头,和梅金缕到底有何关系。
一切都要等到打开前殿的石门,才能知道。
苏吴在门外驻留了片刻,接着用气死牛撬开石门。
“小心他藏了暗器或毒物。”她提醒道:“县衙的那些侍卫和梅金缕,或许正是他所害。”
“他已经不在里面。”
“什么!?”
直到石门打开,她才知道苏吴何出此言。
前殿里只有一具昆仑尸傀和一众侍卫的尸体,血流遍地,溅上石墙,血腥扑鼻,令人不忍睹闻。
石墙之间,却凭空出现一条暗道,幽暗无比,不知通向何处,鬼面人早从此道溜之大吉。
秦姜诧异,“这里怎么会有暗道?”
“想来是工匠所留。”苏吴道:“一般来说为了防止修建陵寝的工匠撅道逃生,封陵前都会尽数斩杀,也许这次出了意外,工匠们活着逃出了这里。”
“但鬼面人是如何得知这条暗道的?”心中疑云得不到解答,她越来越觉得鬼面人意有所图,“这么说,他来就是为了取那……巫即鼎?你刚才说它是害人之物,到底是怎么样的东西?”
苏吴回答:“传说用此鼎熔炼一种特殊的石矿,可以绝生灵、灭神魂,不是人间之物。”
这番话说得云里雾里。
总之不是什么好东西。鬼面人此番拿走巫即鼎,下一步就要炼什么灭神魂的害人之物,若他还留在善县,说不得以后还有遭遇之日。
“算了,从长计议,我们先离开这里。”
他取出一个火折子,吹燃后照亮尺寸黑暗。就着这点光亮,秦姜牵着偃师渡,跟在苏吴身后,深一步浅一步沿着暗道而去。
路很长,脚下也不平整,但胜在没有机关暗器,只是一条逃生的路线。几人鱼贯而行,仿佛走出了极远的路,来时洞口的光亮早已消失不见,漫长的行走中,除了略带湿气的霉味,就是彼此深浅不一的脚步和碎石声。
秦姜的肚子这时也咕咕响起来,十分应景。
走在前面的苏吴笑了一声。
“是偃师渡。”她抵赖。
偃师渡没有反应。
一会儿,肚子又发出了连续的几声。
“好的,出去后请你吃饭。”苏吴从善如流,又配合地补充一句,“——偃师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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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容易出了暗道。几人从一个隐蔽狭小的洞口挤出来,扑落钩在身上的野草藤蔓,才发现外面竟然已经星斗满天,入了深夜。
山峦起伏间,梅花山庄的影子都瞧不见了。
他们顺着荒烟蔓草的小道往前走,转过山丘树林,终见火光点点,遥遥在远处和星辉相映,连绵的锦绣檐牙显现在夜幕之下,梅花山庄到了。
一群人正手执火把来回奔走,很匆忙的样子。秦姜心神大振,正要往前跑去,却被苏吴拉住。
他取下束发的带子,割成两半,其中一根递给她,复又将墨发束起。
夜风将细碎的发丝拂到她面颊边。
“将就一下,下次送你个好的。”他的眉眼在墨色中有些柔和。
秦姜低低嗯了一声,接过发带。两人指尖擦过,像一根羽毛拂过心尖,不知怎么就乱了心曲。
偃师渡尽职尽责地旁观,毫无表情。
那头吕椒娘亲自带着全部衙役,甚至出动了官兵和乡勇,从白天找到晚上,急得快要疯了。
“大人陷在里面生死不明,哪怕是炸,也要把这里炸开!”她拔了发髻上碍事的簪环步摇,在陵寝周围里里外外地转圈,可惜到处都已被官兵搜过无数遍,谁也打不开石门,更没有找到其他任何出口。
直到衙役通报,“大人已经回来了!正在厢房休息!”
吕椒娘几乎喜极而泣,飞奔到厢房,发现大门四敞,破衣烂衫的大人正和那个满身血污的苏大夫,以及蓬头垢面的小哑巴围坐在一起,心满意足地啃衙役带来的干饼子,像极了守着傻儿子的土财主一家。
秦姜还说着:“我真以为这次要折在里面了,没想到你这么厉害……”
“大人!”吕椒娘一声喊。
“椒娘?你来得正好!”秦姜闻讯回头,向她招招手,笑道:“此番有惊无险,多亏了这位苏大夫。如果没有他,我可能就饿死在里面了。”
“谢天谢地,你可算全须全尾回来了。”吕椒娘对秦姜一顿紧张地上下打量,终于松了一口气,向苏吴道过谢,立即吩咐一名衙役,“把信使追回来,就说雷火堂的霹雳硝我们不买了。”
“你们怎么知道我们在王陵里面?”秦姜问:“是窦小侯爷说的?他人呢?”
吕椒娘翻了个白眼,“走了,只留了个人给我们报信,忒无情无义!”
一会儿,有衙役来报信,“大人,血池里又发现了一具尸体,似乎是刚死不久。”
秦姜擦擦嘴,同衙役来到外面,尸体已经被拖了出来。她掀开白布,果然看见了梅继业那张熟悉的脸,还残存着惊惧恐怖的表情,泥污下露出灰白的皮肤,筋脉皱缩,被吸干了鲜血。
“真是奇了怪了,窦小侯爷不是说抱子琉璃蛊喜欢女子的血吗?”她放下白布起身,皱眉不解,“可梅继业是个男子。窦小侯爷这人不靠谱,怎么说的话也不靠谱。”
这时苏吴也走了出来,见她拧眉苦思,道:“典籍上所载抱子琉璃蛊喜嗜女子鲜血,不过以讹传讹,这种蛊虫靠吸食同血脉之人来繁衍后代,你不妨想想,以十代推算,怎样保持这十代人血脉纯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