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中纳罕,这么小的孩子,后肩却有梅花刺青,不像是良家行径。难不成金缕夫人想让自己的女儿以后也开门接客?
那孩子对银针有些惧怕,颤抖着想要扭动起身。秦姜在她身边蹲下来,与她平视,用很柔和的语气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对方大大的眼睛紧紧盯着她,抿着嘴巴不说话。
秦姜笑了笑,将头上那朵百合取了下来,摆在她眼前,哄道:“你要是告诉我你叫什么,我就把这花送你,好不好?”
她摆弄着百合花,果然吸引了孩子的目光。
半晌,稚嫩的声音带着几分不太熟练,轻轻开口,“万儿……”
万儿如愿以偿地拿到花朵,注意力被分散,慢慢不再抵抗。苏吴的银针熟练地刺入穴道,几乎没有引起孩子的一点注意。
梅金缕此时正在厉声呵斥伺候万儿的丫鬟,那几个丫鬟跪在地上,不敢有丝毫辩解,脸上却十分委屈。窦小侯爷看不过去了,为她们求情,“夫人不要那么大的肝火,令千金没事就好。小孩子嘛……人憎狗嫌的,这里跑跑,那里跑跑,连狗洞都想钻一钻……”
万儿突然哭了出来。
窦灵犀比划了两下,讪讪道:“……你看,说两句还哭。”
好歹处理了万儿的事,苏吴嘱咐仆人每日三次用药粉泡的水给万儿擦拭伤口,又开了几张药方,让丫鬟按时煎了,叮嘱一定要让她服下,以免蝙蝠尖牙利爪上的毒素入体,或引发恐水症。
将将到午饭的时候。窦小侯爷携着梅金缕而去,一边走还一边指使,“秦县令,你们去查探一下那些蝙蝠。本侯肚子饿了,想吃夫人做的樱桃笋酿……哦对了,把令公子也叫上,本侯与他很是投契……”
秦姜领命而去。
直待两拨人离远了,她拎着那只已死的蝙蝠腿,凑在眼前细细观瞧,又向苏吴道:“那金缕夫人说自己有花粉症,我百合都摔到她鼻子下了,也没见她有反应。”
“花粉症不过是借口而已。”苏吴不动声色离她远了几步,道:“红露的死也是杀人灭口,她头顶发心处有毒针没入的痕迹。”
秦姜一愣,“你怎么之前不说?”
“只是察觉有异,而且尚不能确定是谁射的这枚毒针。”
她点点头,若有所思。两人来到屋舍的边缘,绿草茵茵,几棵矮树立于草地之上,其下有大石凸起,石上遗落着血迹。
“看来就是这里。”她走过去,待苏吴靠近了,将那蝙蝠展示给他看:“那边的蝙蝠尸体与这只一样。只是有一点很奇怪:蝙蝠向来昼伏夜行,这大白天的为何跑出来觅食?”
那蝙蝠尚离苏吴一尺之遥,秦姜惊异地发现他不知用了什么步法,在她一晃神之间,已经闪到了另一边。
“你、你……”她一时不知如何反应,“你怎么就……过去了?”
苏吴淡淡道:“别举着那玩意。”
秦姜大悟,“你怕蝙蝠啊?”
苏吴别过头去不答,转而观察更深处那片不可进的竹林禁地。
“没什么的,这东西一只两只并不足为惧,只有聚在一起吸食人畜鲜血才要提防。而且一般来说,它们胆子很小,一有动静就全飞走了,抓起来很费劲。”她将那只不再有研究价值的蝙蝠扔远一些,“只是刚才那丫鬟说它们赶都赶不走,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对了,你脚底下踩着一只呢。”
苏大夫僵着身子退出草地,面色阴沉似水,“……闭嘴。”
秦姜大笑,把那些蝙蝠尸体一一踢到两旁,清出一条路来。
不远处的竹林深而密,从外看去翠色涛涛,里面却遮挡住阳光,不见天日,小径到竹林的边缘就戛然而止,再往里便不辨方向。看来正如青绮所说,这林子人们惯常不去,无论是否有妖鬼或是机关,一望便让人内心发怵,却而止步。
“这些蝙蝠很可能是从林子里飞出来的。”她非常想进去一探究竟,但到底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只得停在小径尽头,“我有一个猜想——畜生发狂袭人,要么是受到刺激,要么是饥饿驱使。若说受到刺激,万儿只是在大石上玩耍,不可能有什么过激举动;若说那些蝙蝠是太过饥饿呢?”
苏吴有些心不在焉,微微地用青草蹭着鞋底,闻言道:“庄中吸血之事已出现两次,一次是青绮被袭,一次是万儿被袭。”
秦姜脑中飞速旋转,忽然间如醍醐灌顶,一拍他手臂,“我知道了!那些蝙蝠可能……我是说有可能,是饥饿所致,因为原本要被吸血的青绮,中途被救下,以致它们失去了食物来源!”
“但这些蝙蝠性嗜鲜血,体型硕大,显然已经生长许多年,而且数量众多,以往都是被谁喂饱的呢?”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她有些脊背发寒,“或者说这些蝙蝠是从别处飞来的?但梅花山庄附近并没有人家,也没有人放牧牛羊……若说是蝙蝠迁徙,但迁徙通常在早春,时间也对不上,所以几乎可以断言,它们生长于本地。”
她望着幽深的竹林,更加想要探明究竟,“可惜我不懂暗器机关,苏大夫,不知你精不精于此道?”
苏吴正拿着一方手帕擦拭胳膊。
“青绮不是说过,这里的机关可以被关闭?”
秦姜双眼一亮,“是了!如果我们能找到开关……”
苏吴打断她,“梅花山庄占地数顷,开关可能在任何一个地方,哪里是说找就能找到的。”
她敏锐地察觉出他语气里的针锋相对,不由回望,纳罕道:“你不高兴?因为刚才踩到了蝙蝠?”
苏吴道:“哪有那么幼稚……你先别碰我,手脏。”
“苏大夫,蝙蝠这种东西呢,虽然长得丑一点,但性情并不凶恶,而且蝙蝠古来被称作仙鼠,又通‘洪福齐天’,是很吉祥的……”
秦姜觉得好笑。
忽有一阵细细的声音,哐哐锵锵,极有节奏,随风钻入两人耳中。
“谁在敲锣?”她被一下子吸引住,见周围空荡荡没有半个人影,不禁好奇。
苏吴跟着声音,不急不慢,走到了距离竹林最近的一排屋子。
两人互相使了个眼色。
从刚才一直走过来,锣声锵锵,却分毫没有更大,像一条看不见的细长的线,将他们引到此处。
在最西面的一间屋前停下,两人仔细听来,锣鸣正是从这里面发出。
白天,梅花山庄的下人都在各处忙活,谁会留在屋子里,唱戏似的敲锣?
苏吴将门轻轻推开了一条缝,锣声不歇,声音更加清楚。就着一寸宽的门缝,秦姜窥进去,里头窗扉紧闭,光线昏暗,但在一条简陋绷起的数尺长宽的白绢后,映着天光,正在上演一场皮影戏。绢后明显有两个人影,一个佝偻,一个年轻。
这场景颇为诡异,这是一场只有两个偷窥的观众的皮影戏。
绢布上映着一片竹林,一傀儡走近林子,接着四面八方射来的箭簇将它击倒在地。那锣声也密集起来。
转而光线又暗了一些,一轮新月挂在绢上,又有一人,摇摇晃晃走向竹林,复又走出。
秦姜正看得云里雾里,忽听吱呀一声,绢后的老者从老旧的椅子上站起来,巍巍地转了过来,拄着拐来到门前,朝着门外,身子微躬,行了个礼。
他双瞳灰白,满脸皱纹,嘴微动而无声,竟是个又瞎又哑的老者。
“打扰了。”她有些尴尬,也不知对方能不能听得见。
老者点点头。
这时,绢后的另一人也走了出来,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身量不高,眉眼很是清秀,对秦姜二人视若无睹,拉着老人复往绢后走。
秦姜刚准备好的客气话又咽回了肚里。
转身要走,却发现苏吴盯着那两人离去的背影,眼中有一抹怔忪。
“你怎么了?”
苏吴收回视线,“没事,走吧。”
他们重新关上门,最后一眼,仍旧见到绢后两人坐定,一个锵锵的敲锣,一个专注地摆弄皮影,似乎从不曾有人打扰。
那皮影上竹林的两幕在她脑海里不断盘旋,她犹疑着开口,“我总觉得,刚才那祖孙俩有些怪异。”
苏吴嗯了一声。
“竹林、流矢、月亮,这和我们刚才说的禁地机关如此相似。”秦姜道:“会有这么巧的事吗?而且那皮影的方向,怎么看怎么像是为我们准备的!”
“你不是想找控制暗器的开关吗?”苏吴缓缓地开口,“已经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