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书院。
入门便见百川拿着扫把。
他看到叶听晚反而装出讶异:“叶姑娘,您何时出去的?”
叶听晚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拿出两盒颜料:“方才不慎打翻了颜料,夫子命我去书坊买些回来。”
百川装出恍然之色,随即就要走。
叶听晚却感叹一声:“方才在书坊中,多嘴问了一句,才知道这颜料价格竟如此昂贵,竟被我一手打翻了,实在是愧对夫子,待我回去取些金饰,当了赔给夫子。”
百川闻言暗惊,连忙摆手:“不...不必了。”
叶听晚眉目肃然道:“你放心,我回去便向温叔请罪。”
听她要去找温长珞说这事,心头一紧,忙拦住她解释起来:“真的不用,这些颜料是他们送的,我们公子曾在万晋儒清书院修业过,自然小有名气,刚到晋陵,书坊掌柜上门求画,愿意重金酬求,因此.....这颜料也自然算不上大事。”
叶听晚听着他说完,微扬起嘴角:“原来如此。”
百川见她信了,正要松口气,却撞上她眼角一闪而过的戏谑。
“先告辞。”
没等他回神,叶听晚迈着步子离开了。
百川回过神,望着她柔柔弱弱细瘦的背影,不自觉皱起眉。
方才,是错觉吗?
百川纳闷地摸了摸脑袋。
后山。
叶听晚拿着颜料来时,行舟正对着一株竹子讲解着它的结构。
在学生中巡视的秦竹卿见了叶听晚,走了过来,接过颜料后,小声道:“你的位置在清澜旁边,笔墨已帮你备好。”
叶听晚轻嗯了声,朝座位走去。
温清澜望了行舟一眼,凑过来问,“你去哪了?”
叶听晚卷起袖口:“我把颜料打翻了。”
温清澜瞪大双眼,声音是压不住的震惊:“你把....”
行舟听到了,视线当即扫了过来。
温清澜默默缩回脸。
行舟看了低眉描绘的叶听晚,淡淡地收回视线。
温和,深沉有力的讲解声继而响起。
清风徐来,竹叶发出微弱的沙沙声,课堂弥漫着一种自然安逸的宁静。
叶听晚画好竹节的结构,方才抬头,散漫的视线注视着行舟一言一举。
有从容的矜贵,也有泰然自若的气度。
不愧是皇室臻养。
想着这虚假的儒雅之下藏着颗黑心,她便忍不住扬眉。
实在没看出,他有什么值得让人心动的点。
行舟在台上视线环顾众人,正巧对上她的神情。
顿时一愣。
待他再定眼回看时,叶听晚却是满眼专注,彼时脸上还带着丝困惑之色。
行舟眉头微了蹙下,压下心中疑惑,移开了视线。
阳光透过竹叶的缝隙,从一开始的斑驳点点,逐渐变成大。
不知不觉间,半个时辰过去了。
行舟让秦竹卿帮忙课堂作业,随即对学生们说:“下课吧。”
众人闻言,起身向行舟作揖一礼,齐声道:“夫子辛苦了。”
行舟微颌首,百川上前收拾他的课堂物件。
秦竹卿组织孩子们,叶听晚帮温清澜搬些较轻的凳子,一行人缓缓下了后山。
回到内院。
百川把木盒取了出来,又将叶听晚一路上的行踪说一遍。
行舟听出了不对劲:“她发现你了?”
百川不解,看着他厉色的眸子,也瞬间怀疑起自己来:“没....没有吧。”
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没道理:“她就站在摊上吃糖葫芦,也没见她向老板打听什么啊。”
行舟听完沉敛着眉:“你确定?”
百川点头:“属下肯定。”
百川觉得他的担心是多余的:“叶姑娘又不会武功,且我跟着时,都离着二十米以外,她不可能发现我的。”
行舟沉吟了下,他是知晓百川的武功,也调查过叶听晚,或许真是他多虑了。
想着,他神色缓和了下来,低头看着是木盒问:“墨濂居可留有了什么话?”
百川:“那书童只说,让我回来等消息。”
行舟目光凝了凝,没有再出声。
**
叶听晚等人刚从书斋出来,就见秋玲兰神色慌张地跑了过来。
见到南希,她上前一把将人搂在怀里。
“兰姨?”温清澜上前一步,关心道:“您怎么?”
秦竹卿绕到秋玲兰身旁,“发生了何事?”
秋玲兰脸色苍白道:“我方才看到罗谷川带着人在书院门外东张西望。”
温清澜脸色一变,转身就朝外院冲去。
秦竹卿眉尾一跳,看着叶听晚说:“听晚,你先陪兰姨去找百川护卫,我去拦着清澜。”
叶听晚颌首。
南希小脸一沉,似乎想跟上去。
安生看了眼身后茫然的弟妹们,望着叶听晚说:“我们也一起去。”
叶听晚知道他在忧惧,眸色一沉,安抚道:“不怕。”
可等她们经过外院门时,却见罗谷川已经闯进庭院内。
“我是来找叶姑娘,与你何干?”
罗谷川拖腔带调刚一说完,就瞧见叶听晚,当即绕开两人走了过来。
温清澜还想赶他出去,被秦竹卿拦了下来。
叶听晚脚步一顿,秋玲兰顿时躲到叶听晚身后。
安生也将弟妹们护在身后。
街里邻巷的大娘大婶也纷纷从院门涌入,赶在罗谷川身前把孩子们接走。
丁一端着个红盒子在罗谷川停下脚步时,便递到叶听晚跟前。
罗谷川一把扯下盖住的红绸,一盘子珠光宝气展露在众人视线中。
他朝叶听晚作揖,彬彬有礼道:“在下乃罗谷川,叶姑娘,咱们先前在星洲街见过一面,不知您可有印象?”
叶听晚端凝了他半响:“没有。”
罗谷川面色微僵。
温清澜看着他碰壁,顿时心情大好,见他还打算说什么,当即厉色起来:“晚晚既说了不认识你,还不快滚?”
罗谷川恶狠狠地瞪了温清澜一眼,回头厚着脸皮,耐着语气再问:“叶姑娘,要不再想想?”
叶听晚扫了眼配合往前凑了凑的盒子,眼里流过嗤笑,斟字道:“没印象。”
罗谷川陡然沉下了脸,眼神里的煞气汹涌。
丁一见状,连忙轻咳一声给他醒神。
叶听晚睨着他的面色,唇角蓦然勾唇一抹嘲讽。
“怎么,难道全晋陵都得认识你?”
罗谷川微一惊,飞速调整好情绪道:“叶姑娘说笑了。”
这时,百川架着那串糖葫芦,兴高采烈地走了出来,“小希,你们看,我给带了什么来了...嗯?”
他一看到罗谷川脸色一变,架着糖葫芦的杆气势汹汹地跑了过来。
“谁让你们进来的?”
罗谷川见叶听晚一点台阶都不给,一旁又站着俩个凶汉,只能皮笑肉不笑道:“那罗某下次再来拜会。”
说着转身离去。
一听他还要来,温清澜顿时恼火了,他故意对百川说道:“百川兄,待会咱上集市选两条狗来,把它们绑在院柱子上,免得那些耗子天天来串门。”
百川附和着:“好嘞。”
两人相视一眼,哈哈大笑了起来。
还走出多远的罗谷喘川却忽然转过身来,阴着脸色。
“差点忘一事,先前温公子瞧上我府上的小家妓,哦对了,您唤她天佑,这小丫头整日在家中落泪,我瞧着晦气,便寻思送去浣莺坊调教调教,温公子若是有意,我给您定间雅座。”
他看着对方所有人的脸色皆阴沉了下去,顿时心情大好,调侃道:“看来您不需要,那....罗某便告辞了。”
“哈哈哈...”
他学着方才两人扬笑而去。
丁一看着神情阴郁,下颌线绷得紧紧的温清澜,没有要动手的意思,眼珠子一转,停在秋玲兰身上,冷哼道:“你怎么还有脸活着?”
说完,甩了下袖口,跟着走了出去。
叶听晚眼眸森然,盯着他后颈的射出两道寒光。
丁一脖颈一凉,像盘了一条毒蛇般,凉得彻骨。
他忍不住一抖,回头见到温清澜那副要吃人的模样,心下微颤。
加快步伐小跑出了门。
秦竹卿担忧地看着温清澜,今天的他出奇的冷静,以她的了解,其心下肯定有了别的心思。
南希忽然出声问:“浣莺阁是什么地方。”
众人身形一僵。
安生忽然‘扑腾’一下跪在叶听晚身前。
“晚姐姐,那罗谷川如此想要讨好你,你能不能求他放了天佑。”
秦竹卿一惊,她想扶他起来,却被安生推开,他执拗地磕下头。
“我知道你有个权贵的官僚未婚夫,你说的话,罗谷川一定会答应的。”
秋玲兰滑跪了下去,将头埋进南希的肩上,捂住嘴,不敢让自己的懦弱发出一丝声音。
“天佑只要十岁,她若真进了那种地方,会没命的,求求你了。”
他泪眼朦胧,往日一副沉稳,却什么都懂。
他知道温长珞救不会的天佑的,可他也不想天佑孤身死在角落里。
秦竹卿被他说得鼻尖一酸,眼眶跟着红了。
叶听晚蹲下身,扶起安生,眼眸间有一股暗河在流动,目光似藏着千言,可静默半响却化为一句:“天佑她.....会回来的。”
满心期待,只是得来一句安抚。
安心猛地抬头,眼泪飞砸在叶听晚手背上,凉得透彻。
而他也满眼绝望。
百川攥紧拳头。
温清澜走了过来,他抱起安生,扯出抹微笑安抚安生:“你放心,澜哥哥想你保证,天佑一定能安全回来。”
他抬手揉了揉安生磕红的额头,也掩下眼底狠决。
南希默不作声站在几人身后,她本身就与安生同岁,再不知道实情,到了这会也明白天佑在罗谷川手上。
而罗谷川会行此事的目的,自然也是因她们母子俩。
她五指紧握成拳,听着耳旁母亲自责的低泣声,不知想起什么,最终却也无能为力地松开手,她垂下脑袋。
“娘亲,我们撤案吧。”
她带着无尽的无奈,闷声低道。
所有人震惊地望向她。
南希重新抬头,眼里噙着莹光,冲大家努力地扯出释然的微笑,“逝者已往,公不公道的,那有活着人重要。”
众人看着她强撑的小脸,心下皆是一抽。
秋玲兰哽咽半响,终还是点了头:“好,娘亲都听你的。”
大院满地的春光,笼罩在众人身上,却只要死寂的沉默。
**
长街外。
在巷子口候了半响,依旧不见一点动静。
丁一朝地上啐了一口,走到一侧的马车旁:“爷,没跟来。”
罗谷川挑开车帘,面色带着几分阴骜,冷笑道:“多叫些人,就说我今夜在浣莺阁设宴,无论贫贵,只要是男人,进了浣莺阁吃用我全包了,把声势往大里做。”
丁一点点头。
罗谷川冷哼着甩下车帘:“走。”
温家。
秋玲兰母子在前院与何苏宜说着撤案的事。
叶听晚转身先回了小院。
青鸟在屋檐上,看着底下的情况秋玲兰母子一直在哭,也是听了个大概。
见叶听晚铁青着脸色回来,跟着飞下屋檐。
回了院里,见她躺在竹藤上,微阖着眼,周身萦绕金光。
青鸟正有些疑惑时,却看到一丝黑气从她脸上散出。
一股淡淡的墨香萦绕在空气中。
它鼻子微动,立马飞出十米外,用一个翅膀捂住脸:“有毒。”
过了半响,叶听晚才敛下灵气,缓缓睁开眼。
青鸟飞下来:“你怎么中毒了?”
叶听晚坐起身,凝眸淡下倦色,漫不经心道:“逗她们开心下。”
青鸟无语,但见她无言明之意,就将话题移到前院秋玲兰身上。
叶听晚目光顿了顿,忽地抬头,凝望着高耀在半空的太阳,静默片刻,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
“这世界.....比我想象中的压抑。”
青鸟:??
它有些摸不着头脑:“压抑?可这分明灵气十足呀。”
叶听晚没理会它,起身进了房间。
**
未时,刘府。
雕梁画栋的议事厅堂内,正中摆着一张雕花的紫檀长桌,书案上铺展着一副未完成的山水画卷,墨笔在一处陡峭的山崖上添了一笔,听到了下人禀报的话,顿时抬起头。
刘清立那浑浊的双眼,锐利而冰冷,他凝视眼前丰神俊朗,两到剑眉敛着愠色的男子。
“他把人送到浣莺阁了?”刘清立搁下墨笔问。
云跃安微低下眉:“是,还全城通报,说只是要男子,无论权贵,只要到浣莺阁,吃用他全包了。”
他话锋一顿,悄抬眼看了下刘清立的脸色,见他面色平静,才继续道:“岳父大人,温长珞已经把浣莺坊围了起来,说有人检举浣莺坊牵扯人口贩卖,这罗谷川摆明了就是要拉小婿下水,一损俱损,岳父大人,他...分明就是在逼你。”
刘清立擦拭着手上的墨迹,语气平缓,声音却冷如淬冰:“既知道,那为什么还要把人接进去?”
云跃安连忙躬下腰,替自己辩解道:“他打着岳父大人名号,底下的奴婢听信了,便把人接了进去。”
刘清立双目凌厉,睨了他一眼,“大鱼大肉吃惯了,自然也忘了谁才是主人。”
云跃安垂着脑袋:“小婿明白。”
刘清立绕过书案,行至一侧的茶室,冲空气吐了两字:“进来。”
门板上人影一动,一个身着黑色长袍、眉目沉稳的中年男子,推开门走了进来,他朝房中两人行完礼后,才道:“大人,郡守府送来了消息,赵天行醒了。”
云跃安面容掠过一丝惊疑,他下意识去看刘清立的反应。
刘清立端坐在太师椅上,眉宇间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面容瞧不出一丝波澜:“温长珞不在郡守府,就让陈松午去审。”
何俞道:“是。大人,盛公子正候外院。”
刘清立指腹轻叩椅背:“传。”
“是。”
话音一落,云跃安当即起身:“小婿告退。”
刘清立忽地抬头看他:“那女孩的身契在你手上?”
云跃安从袖口里掏出了张纸出来:“在的。”
望着他递上来的纸,刘清立神色微有松动:“家妹亦有十八了吧。”
云跃安眸色微闪,不动声色回:“是的,岳父。”
“我有意撮合盛家郎儿,你觉得如何?”刘清立话里似有询问的意思。
云跃安唇边漾出笑意:“那盛家郎儿才貌兼全,小婿自是千般赞同。”
刘清立将他神情收进眼底,微敛下眼帘,顺势阖起:“下去吧。”
“是。”
云跃安行礼告退。
外院的凉亭中,身形如松的盛赫辰周身罩着低气压,负手静候在亭中。
云跃安下意识看了他一眼,对方那双冷戾的丹凤眼立即投来视线。
云跃安扯出抹微笑,冲礼节性冲他点头。
盛赫辰漠然地移开视线,望向身侧的何俞。
两人低声交谈两句,便出了凉亭。
云跃安稍扬眉,并未在意。
出了刘府,上马车之际,手下世良便凑到他耳边低语:“墨濂居来了信。”
云跃安身形一顿:“何人?”
世良压低声音:“叶听晚。”
云跃安眸色一震,薄薄的唇抿出道寒凉的气息:“她疯了?”
下章男猪要来了~~~~~
觉得还行就点下收,我也想日更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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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不想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