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仙门妖气过盛 第48章 大蛇

陆星斗仍旧站在原处，方才的水浪足以没过一人，但他身上却未沾到一点水迹。他稍稍仰起头观察突然冒出的凶兽，苍白的蛇鳞在他眼瞳中折出一点幽微的光。

彼此一瞬不瞬地对峙片刻后，陆星斗动了。他轻捷地往前迈步，与此同时，身后的水面猛然被探出的蛇尾刺破。那蛇尾覆着细密的鳞片，尖锐似刃。若陆星斗方才再停留一息，蛇尾刺穿的就不是宁静的水面，而恐怕是他的身体了。

陆星斗步伐从容，动作看上去也不迅速，却自如地避开了大蛇一波又一波突然的拍击和绞杀。他一边踏着这种莫测的步法，一边还有余裕从袖中掏出了一个东西。

——不是什么法器，连武器也根本算不上，甚至有点可笑。陆星斗拿出了一块油纸包着的小圆饼，是泉亭当地广受喜爱的一种绿豆饼，软糯清甜，颇合他的口味，他白日里买了好几块当点心吃，现在还剩下一块。

此刻这最后一块绿豆饼没有入嘴，陆星斗手腕一拧，把它高高抛了出去——没有扔给大蛇，而是朝天上抛去。圆圆的小饼旋转着越飞越高，然后一阵皎洁的光辉倾落。

陆星斗信手间施了道术，化饼为月，替代了天上黯淡的新月。

偌大的泉亭城在阴云笼罩下晦暗依旧，唯有相宜湖这一方天地如日月悬照，明光清霁。往常深不见底的湖水竟被清光照得透彻万分，而潜藏水下的蛇躯亦一览无遗。这蛇妖不知在此修炼了多久、吸了多少山泽灵气，已经长到了骇人的地步，蛇身蜿蜒盘曲，在空明的水中显得尤为可怖。

大蛇见自己的形影暴露，嘶嘶的吐信声更加急促，犹如刺耳的笑声。巨大的蛇口张开，却不是吞食，而是吐出汹涌的白色雾气——棘手的敌人惹恼了蛇妖，它不再像碾死蚂蚁一样简单地挪动两下躯体，而开始行妖法了。

白雾在清辉照耀下显得有些缥缈，飘荡在水天间几乎称得上美丽。这本是极毒的妖瘴，但对陆星斗来说就宛若普通的雾霭。他本能地挥袖散去一片瘴气，倒不是避开妖毒，只是觉得妖瘴中那种**的臭味有些难受。

连阴阳箭那样的凶煞之气都奈何不了他，寻常这些妖雾魔气对他来说更是形同虚设。

这种异禀的天赋是其他修道者再羡慕也修习不来的。这样非凡而可怕的天赋仿佛注定了他生来就是为了斩除妖魔、祛伏恶煞。

“阿星，你怎么又在看爹爹这些破书啦。还不如多看看那些四书五经，你这么聪明，以后指定能考上一个状元给咱老陆家光宗耀祖呢。”

陆蕴清唉声叹气地从宝贝儿子的手里抽出那本易经，顺势往他手里塞了一包刚从集市买回来的糕点。

“可是周易也是四书五经里的呀。”小陆星斗捧着糕点一本正经地纠正，“而且我也想给爹爹帮忙。上回那只水妖我还比爹爹先捉到手呢。”

陆星斗时年八岁，已经学会了不少道术，有时还会给娘亲变些花样，逗得陆夫人咯咯直笑。但这些小法术尽是他翻书自学的，而不是他老爹陆蕴清——谷禄镇里一个算命捉鬼为生的道士亲自传授的。相反，陆蕴清好像不大愿意自己儿子和这些神神鬼鬼扯上关系，只念叨着想陆星斗当个书生去挣功名。

前几日陆星斗听说爹爹要去捉水妖，缠得陆蕴清受不了了才答应让他一起去。到了那个小池塘边，陆蕴清还在寻觅水妖的踪迹，陆星斗拍出自己画的一张符箓，转眼间就将那青绿色的妖怪从水里缚了出来。

“那水妖修炼时日尚浅，才叫你这样的小娃娃抓住的。”陆蕴清挠着鼻子哼了一声，“阿星，你可别以为降妖除魔是什么很威风的事。修道这条路……唉，又辛苦又危险，就是你爹这样天才横溢的人走得也不容易哪。”

爹爹又在夸口了。当时的陆星斗在心里悄悄想。爹爹跟天才横溢这个词就不沾边，平时就给人算算命，有时捉些捣乱的小妖魔，更多的时间是在街坊闲逛唠嗑。别说危险了，连辛苦都谈不上。

不过他也不是非要像爹爹一样当个道士……虽然他的确觉得挺威风的。当书生的话，反正他也有自信去考个状元。

陆星斗时年八岁，觉得自己是十里八乡最聪明的小孩，天大地大尽可以供他一展身手；直到很久之后，他才发现天地之大，但自己的路只有一条可走。

那时候，他老爹那个小有名望但似乎也算不得高明的道士，说不定其实早就看穿他身上如影随形的是什么，所以才希望他去当个普通的读书人……去避开那种沉重的命运。

陆星斗轻轻叹了口气，伸出手一招。周遭缭绕的白雾像被他那一招所牵引，丝丝缕缕汇向他指间，竟凝结成根根雪亮的细线。

他一边轻盈地躲开蛇身的撞击，一边勾动手指。绕在他手指上的丝线延伸进雾中，蛛网一般缠上大蛇的头颈，随着陆星斗方才手上那一扯，竟将大蛇从水中吊起数丈，犹如从土里拔起一根枯草。

蛇头困于丝线一时难以动弹，蛇妖急促地吐信，巨大的身躯翻腾起来。霎时水浪泼天，四溅的水花犹如降下一场暴雨。惊涛骇浪不只是因为蛇妖的挣扎，而是它在操纵整片湖水！相宜湖上掀起了匹敌万顷汪洋的风浪，誓要淹没区区一个人类。

这样的湖面即使陆星斗也难以立足。他纵身跃起，荡起的发梢终于被水浸湿。与此同时他摊手从空中接了几滴落下的水滴，微微握拳随即扬手一掷。

那几滴水珠在漫天风雨中显得微不足道，击中蛇鳞时爆发的铿然声却好似鸣金。而有一滴没有撞在坚硬的鳞片上——蛇妖赤红的眼瞳忽然熄灭了一只。

伤了眼睛的蛇妖发出尖利的啸声，更加剧烈地挣扎起来。蛇尾一甩，切断了束缚脑袋的丝线。大约是发现这个少年道士不是好对付的对象，蛇妖不愿恋战，竟一头扎进水中，急速往岸边游去。它长得如此庞大，行动起来却灵活得匪夷所思。眨眼间盘桓在湖心的白蛇已经抵达了湖岸。

蛇首窜出湖水，却猝然一震，被一片淡色光芒挡了回去。

泠然光照下，淡薄的金色结界笼罩了整片相宜湖。之前被陆星斗贴在石亭中的符箓静悬不动，朱砂画的符文灼烧一般鲜红耀目。方才在湖中惊天动地的景象也好，声响也罢，统统被挡在这层结界之内。而结界之外的泉亭城，人们静谧的梦乡不曾受到一点打扰。此刻的相宜湖仿佛是独立于世的异境，其中的交战、成败、生死，再无他人知晓。

“……此地水神，听我令。”陆星斗轻声说，松手一张符箓落入水中。符纸沾水即刻化去，几息之后，陡生的寒意自下而上弥漫开来。

短短须臾，整座相宜湖已然结成了一块绝无仅有的巨大冰晶，莹莹地嵌在群山之间，连那些还在翻涌的水浪也原样冰结在半空。而在被冻在冰中之前，蛇妖似乎有所察觉，击碎蔓延的薄冰，瞬息腾空而起。

一阵浓雾遮去天光。大蛇盘旋雾中，夭矫如龙。闹水和腾雾是蛇妖最擅长的本领，眼下湖水被冰封，它于是借助雾气舒展逡巡。

逃跑被拦下，它只能拼死相斗了。

蛇妖剩下那只赤色眼瞳闪过一丝凶光，然后缓缓阖上。不是被击伤，而是它自己闭上了眼睛——蛇本来也不依仗视觉。

陆星斗忽然觉得身骨在被缓缓地压迫，连呼吸都困难了几分。他一振袖，竟然拂不去浓重的雾气。眼前茫茫一片看不清任何东西，陆星斗指间又拈出一张符。

蛇妖恐怕是要把他吞入腹中。他静静地想。不散的雾气是迷障，说不定他此刻已经被蛇妖咽进口了。

哪怕下一刻或许就会化为一摊骨殖，但陆星斗神色中并无半分畏惧。今夜无论遇到再凶险的情况，他也会取到那样东西。

因为这是……早已预见的命运。

雾气忽然散去，大蛇重重摔落在冰面上。它翻滚了两下，渐渐化作了人形。

妖化形时法力会有所受限，现出原身时才是妖力最盛之时。而这条蛇妖此时拼着最后的法力化作人形，却是要蛊惑人心。

蛇妖化作的曼妙少女伏在地上，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她昂起脸颊开口欲言——但她的喉咙刚刚已经被符术召出的真火焚毁了，无法发出半点声音。

而陆星斗根本也没给她说话的机会。他抽出一柄银芒毕露的匕首，干脆利落地一刀斩下了她的脑袋。

别说妖魔，杀人对如今的他来说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了。他切下少女的头颅就像把萝卜切成两段，没有犹豫，没有手抖，只不过心里倒也不是真的像切萝卜一样毫无波澜。

——但那绝非什么软弱的感情。那是沉累刻骨的憎恶，比淬亮的刀锋还要冰冷。

少女重新变回大蛇的模样，只是蛇头已经被斩断，死了个彻底。陆星斗有点累地招了招手，半空悬挂的月亮飞下来，又变成了一块甜美可口的绿豆饼。他咬着绿豆饼拿出罗盘，见指针指向旁边大蛇的尸身。

陆星斗微微皱眉，又举起了手中的匕首，用力剖入蛇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