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仙门妖气过盛 第39章 一期一会（二）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清平门的人。”

黑衣少年眉开眼笑，在少女即将经过自己身边的刹那悠悠开口。

蓝翎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微微歪着头看向少年。

在窄巷中狭路相逢的两人，气氛丝毫谈不上石破天惊。若非夜卜主动开口，这仙门弟子和小魔星的偶然碰面平淡得就像任何两个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

“……”

一阵几近凝固的沉默后，夜卜率先败下阵来。他不自在地揉了揉鼻子，借机低头打量了自己一眼：“你一直盯着我作甚？”

站在原地不动也不出声，只是耐心跟夜卜大眼瞪小眼的蓝翎闻言抿了抿嘴，以一种超然的镇定缓缓道：“你不是想跟我搭话么？我在等你说话。”

夜卜被眼前少女大巧若拙的气势震惊了，结巴片刻后道：“呃，没、没事，我就是好奇清平门来此有何贵干。”

“这个不能告诉你。”蓝翎板着脸说。

“嗯？有什么不能说的，清平门难道还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吗。“夜卜手指支着脸颊，不以为然地追问道。其中倒没有什么逼迫的意味，不过是出于单纯的兴趣，像是猫猫狗狗忍不住伸爪去拨弄线团。

“不能说就是不能说喽。”蓝翎对对方的激将法完全没有反应，用非常纯真的眼神和他对视，“而且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夜卜语塞：“确实没什么关系……但是万一是有什么妖魔在当地作乱，我们这种普通老百姓难免会担心嘛。”

“嗯。”蓝翎看着他点点头。

普通老百姓干咳一声，又义愤填膺道：“我说你们仙门一天到晚管东管西的，什么时候能干点实事，比如把那个呼星召鬼城给端了，天下不就太平了么。”

“呼星召鬼城……”蓝翎似乎认真记下了他的提议，心醇气和地应道，“有机会我会跟大师姐说的。”

夜卜嘴角抽了抽，露出一个难以言喻的表情。再度面面相觑半晌后他终于憋不住了，用有些刻意的散漫语调问：“你认识我吗？”

仙门弟子他也不是没见过，见到他的反应无外乎两类，要么一腔热血喊打喊杀，要么惊慌失措仓皇逃跑……可像面前这位一样能从容不迫交流的还是头回见。

方才两人在巷子里迎面走来，那身着白裳的少女就跟无视了他一般，一脸放空地走过去，这才惹得他觉得好玩，出声拦下她。

一般百姓或许不认得他这张脸，但仙门中人对魔星的样貌总该是耿耿于怀的吧。不过这佩青色剑穗的小姑娘扎着可爱的双髻，眼神也天真无邪，看模样尚且十六七岁……难道真的不认识他？

蓝翎迟疑片刻，慢吞吞道：“不认识。”

她说得固然十分坚定，但搓着袖子的手和僵硬的面部肌肉跟说出口的话完全背道而驰。

“算了吧，一看你就不会说谎。”夜卜耷拉下眼皮，不忍心看她拙劣的演技，“唉呀，你就说实话好了，我又不会杀了你。”

“那就好。”蓝翎欣快地眨眨眼睛，显然得到“保证”之后放心了许多，“刚才我一直担心会被突然杀掉呢。”

“放心吧，我不是那种一言不合就动手见血的人。” 夜卜振振有词地给自己正名，“尤其是在休息时间惹麻烦就更不好了。”

“我以为你很喜欢杀人，毕竟你犯过很多命案。”蓝翎用她那一贯令人难以接话的坦白说。她凝视着面前传闻中的魔星看了又看，除了比寻常少年瘦削苍白了些，别说全无杀气了，简直满脸写着“开朗随和”四个字：“但是你看上去跟缉捕令上……长得不太一样。”

“画像当然不及我本人英俊。”夜卜自信不疑，“至于杀人……唉，那都是工作啦，我平时没有杀人的嗜好的。”

他原先眉眼弯弯笑得得意洋洋，但一提到“工作”这个词，那种没心没肺的欢歌笑语忽而暗了下去，流露出一点刻薄的阴郁来。他甩了甩手，似乎要把讨厌的东西甩开，接着摆出一副装模作样的姿态：“不过既然知道我是谁，你还不怕我？”

“但是刚刚不是你说不用怕，你不会随便动手杀人么？”蓝翎疑惑道。

夜卜再度噎住，泄气道：“好吧……那你怎么也不想着来抓我？”

“我没有不想，毕竟你现在悬赏五千金呢。”蓝翎说，呆呆的脸上略有遗憾，“可是我打不过你呀，还是说你现在自愿被我抓走？”

“当然不可能。不过你都知道我是谁了，现在可以告诉我清平门来这要做什么了吧。”

“知道你的身份之后应该更不可能告诉你了才对。”

“可你们这么神神秘秘的就会让人很好奇啊。”夜卜连忙摆摆手，证明自己的好奇别无它意，“别误会，我不会费力去干多余的活的，你们去斩妖除魔还是密谋叛乱都跟我没有一个铜板的关系。”言外之意是他只是听一耳朵，而不会横插一脚。

面前的白衣少女依然歪着脑袋看他，表情有些迟钝，一双眸子却蕴着灵动的清光。她似乎思虑了一会措辞，而后给出意外的委婉回答：“你来干什么，我们就来干什么。”

夜卜一愣，“我来……我来这就是为了玩啊。”

“玩？”

这回轮到蓝翎愣住了。遇见夜卜时她虽然有些意外，但并不吃惊。毕竟江南泉亭盛都要地，其间来往形形色色，谁出现在这都有可能。莫说呼星召鬼城的人了，就是当朝皇帝在这微服私访也不足为奇。可是时机和地域如此巧合，她推测夜卜出现在泉亭大抵也是为了寻摇光录而来。虽然刚才的话中也带了点试探的意味，但没想到他竟然脱口而出这般……离奇的答案。

“对啊，不是说了我现在是休假期间么。好不容易干完了活，正好离泉亭不远，顺道趁着节日来游玩一阵子。”夜卜抓了抓头发，有些茫然，“难道你们也是来玩的？”

蓝翎绷着脸望天：“嗯，我们也是来玩的。”

“……都说了你不会说谎。”夜卜叹了口气，“跟呼星召鬼城有关么？”

他的后半句话来得突然，像是大好晴天里闪过的一道电光，两人到此都亲仁善邻得诡异的对话，也终于随之呈露出一点风雨欲来的征兆。

“无可奉告。”蓝翎果断地转身就走。

“喂，不要说走就走啊！你看我们聊了这么久，也算是朋友了吧。”夜卜追上去，“我真的不是坏人，你告诉我也没关系的。”

“你这人好生奇怪。我不会说的。”

“你不想说的话，那就……”

夜卜跟在蓝翎身后，戴着银护指的左手按上腰间的长剑。本来是一个颇为危险的信号，但他解下佩剑的动作十分生疏，手忙脚乱的倒有些好笑。

“佩剑就是麻烦。”他嘀咕了一句，然后如释重负地把剑往蓝翎手里塞，“这东西给你，怎么样，我够真心了吧？”

“你想收买我？”蓝翎皱着眉，“我不要。”

恶名远扬的魔星在无名小巷里追着贿赂初出茅庐的仙门弟子……这场面确实有些滑稽。

夜卜好似见到什么怪物，愕然之余还有些生气，把剑又往这有眼无珠的小姑娘眼前举了举：“你倒是看清楚啊！这可不是普通的收买，你知晓这是什么剑吗？”

蓝翎虽然是剑修，但毕竟入门时日尚短，对天下名兵仙器并不熟悉。她仔仔细细又瞧了一遍，老实地承认：“我不知道。”

夜卜忿忿然不作声，直接将剑抽出一截。没有逼人的光华与剑意，他手中的看上去就是一柄普通的八面剑，只不过剑身铭有两个古字“寡宿”。

——朴实无华的长剑上，唯有这二字剑铭刻得锋芒毕露，透着穿金断骨的凶悍之气。而所铭之字的寓意也极为不祥，令人忍不住从那狰狞凄厉的剑铭上错开眼去。

“寡宿星……”

屏息片刻后，蓝翎小声说，仿佛怕隔墙有耳，也仿佛是怕惊动了这柄剑，到最后三个字轻得已经听不见了：

“这是开阳剑。”

夜卜漫不经心地收剑回鞘，传说中的七星遗物在他眼里好像只是一件不值钱的玩意，“这下愿意收了么？”

蓝翎不答反问：“为何要把这么……贵重的东西送我？”她一下子想不出比“贵重”程度更高的词汇来形容。

“因为我不会用剑嘛，一直随身带着也累赘。”夜卜笑盈盈的，语气里忽然带了丝嘲讽，“而且这东西是我意外拿到的，我不想交给我上司，不然可就太便宜他了。”

他又掂了掂黯淡的开阳剑，像是在菜市场讨价还价，“虽然我不太稀罕这东西，不过应该有人很想要吧？再天大的秘密，一件神物总该够换了。”

蓝翎的视线从长剑上移开，脸上没有高兴的样子，反而有些深重。她还不能完全理解这个小魔星的所思所想。“你为什么这么想知道。”

“我是呼星召鬼城的呀，想知道自家的事不是很正常么？”

“然后呢？”蓝翎冷冷地问。她的神情依然纯素诚挚，话音清脆，但不知怎么会让人觉得有一阵寒意。

夜卜困惑地抬了抬眉毛，“什么然后。”

“若是我们对你家有所不利，你知道之后要怎样？”

“我啊……”夜卜很随兴地说，“我很赞成啊，或者来帮你们一把？”

他话中竟没有反讽的意思，正气凛然得仿佛他才是仙门长老，宛若只要得知有攻伐魔道之事，不仅能出谋划策还要一马当先杀进敌阵。

蓝翎长长哦了一声，似是领悟了什么，很流利地接了下一句话：“这么说，你很讨厌你家吗？”

“呵呵……我无时无刻不想把我上司杀掉呢。”夜卜好像在开玩笑，“打工的日子太辛苦啦。”

“伸手。”

“哎？”夜卜有些没反应过来，呆愣地伸出一只手。

蓝翎也伸出一根手指，没有犹豫，一笔一划地在他掌心写了三个字。

“哦，这个啊。”夜卜撇撇嘴，若有所思，“呼星召鬼城这边好像也在找这个东西。这有什么好躲躲藏藏的，难道你们已经找到了？”

“没有，才刚下山而已。”

“那你们可要抓紧了呀，别落在……”

夜卜眯了眯眼睛，像是忽然决定了一件兴致所至、水到渠成的事，“不如我来和你们一起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