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和擦了擦眼泪,眼神坚定,凑近祝凝昭说道:“贵人,阿和有事要和你说,很重要的事情。”
能用银针传信,想必也是很重要的事情,否则阿和就应该到镇国公府找她了。
“我们上楼说。”祝凝昭拍了拍阿和的手,看向柳琼接着说,“还麻烦柳掌柜安排……”
“不用安排了,既然祝小姐来了,为何不同我们一起叙叙旧呢?”张岚馨顺着楼梯走下来,她的手上拿着一支沾染了些颜料,红青混杂的笔,居高临下的模样显得倨傲。
张岚馨下了台阶之后,走到祝凝昭面前的时候,语气温和轻柔:“上次见到祝小姐还是很久之前,这坊间传闻祝家小姐在都活不过这月十五了,果然都是风言风语。”
张岚馨同阮明月的关系最为要好,阮明月同祝凝昭又是水火不容,张岚馨有时难免会伙同阮明月一起,说一些风凉话,但她与阮明月又确实不同。
阮明月的父亲阮琦是上京的右相大人,地位何其重要,有时天子决策都会请教阮琦,祝秦王阮这上进京四大家族,要么是德高望重,爵位世袭,地位非凡,要么就是朝中大臣,分量举足轻重。
比起阮明月的不饶人来说,张岚馨显得温和太多。
这温和来源于依附者的自觉,在张父依附阮丞相之前,也曾多次暗示镇国公。张父本是地方的无名小官,前几年因政绩卓越受到了提拔,起初镇国公对他赞不绝口,后来却觉此人别有用心,大抵不可深交,故两人分道扬镳。
从前的张岚馨,也会挽上祝凝昭的手,甜甜地称一声祝姐姐。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我以为这些坊间的传闻,上京的望族小姐也就听一耳朵罢了,没想到还真的有人信。”
她轻笑一声,只将自己的见解说出,张岚馨的脸却是一会红一会白的,被人当众拂了面子,心中难免有火。
“凝昭自然说的对,这坊间的传闻岂可尽信?”
她将手上的笔放在桌上,大抵是用不惯这样粗糙的笔,下来要换的。
“这许久未见,我和明月也都惦念着你,今个姐妹们都在莫琼轩,明月给办了个丹青会,凝昭既然来了,何不跟着大家一起热闹热闹?”
“岚馨盛情邀请,凝昭本应同往,但今日确实不妥。”祝凝昭晃了晃阿和的手,婉拒道,“凝昭和朋友有过约定,所以我们改日再聚也不迟。”
“我竟是没想到凝昭小姐的朋友也是……”她自己都觉得好像嗤之以鼻的神情过于明显,从袖中拿出来帕子不自然的擦了擦指尖。
下赤地处南方,虽说风土人情十分开放,但到了下赤的国都上京,到底还是有规矩的,至于这规矩,和北燕几乎一致,也不过是士农工商奴,这奴本就是最为下等的一层,因而分量中的朝廷命官和无名小卒的九品芝麻官中的奴也大不相同。
举足轻重的朝廷命官府中更是看重身份,府上的少爷小姐身份尊贵,大家都有这样的自觉。
当然,除了祝府之外。
“张小姐没想到的事情大抵还有很多。”祝凝昭浅浅笑了笑,“柳掌柜的,我这银子已经放在这里了,怎么没动作?”
突然被叫的柳琼停止发怔,暗道自己失态了,连忙准备为祝凝昭安排房间。
“我说岚馨怎么还不上来,就换一支画笔的事,时间也太长。”阮明月的声音从二楼传下来,她看向祝凝昭的眼神算不上友好,声音清冷,“原来是遇见老朋友了。”
张岚馨仰头出声:“明月,我没有……”
话未说完,就被阮明月打断。
“我也从未说过你有什么。”阮明月走下来,将张岚馨刚放在桌上的笔拿起来,对着柳琼说,“柳掌柜的,莫琼轩好东西有多少,我自然是知道的。”
她懒洋洋的,声音却冷极了:“本小姐光顾莫琼轩这么些年,没想到柳公子竟然拿这等劣质货色来糊弄本小姐,这丹青,笔墨纸砚,哪一样用的不好,都有可能坏了我们的兴致。”
“哎哟喂,阮小姐可不是这么个事。”柳琼连忙将阮明月拿的笔放下来,对着刚招呼完客人的钱二吼道,“这画笔是怎么准备的,真是!我看你是越来越懒散了,这些玩意能糊弄吗?”
“赶紧给阮小姐换好的!”
钱二被柳琼喊得一哆嗦,手上的盘子差点没拿稳,连声应道:“得嘞,掌柜的,我这就去换好的。”
偌大的莫琼轩,伙计也就两三个,祝凝昭看着跑来跑去的钱二,不由得对柳琼说道:“其实莫琼轩也可以多招几个伙计。”
“莫琼轩的伙计是要柳公子自己决定。”阮明月看似是满意的放下了画笔,转身看向祝凝昭,又是那种清冷但又透着比较的模样,一点也不客气,“既然都碰见了,何不跟我们一起切磋画技呢?”
她的语气骄矜而倨傲,比起张岚馨来说锋芒太多,看向祝凝昭的眼神也充满着暗自较劲的认真,平日里喜欢一起聚在一起的女眷们大都也会聊一聊,谁今日的琴棋书画又精湛了,谁有越发出落得像个美人,谁又嫁予了成了众人羡慕的美娇娘……
如此话题,最多的也就是镇国公府的大小姐祝凝昭和丞相千金阮明月,至于秦家小姐心不在此,整日舞刀弄枪,比秦家公子都厉害,而其他的女眷也就一阵风头过去了就没有了,只有祝凝昭和阮明月两个人好像是经久不衰的话题。
所以当时那一道让南玉书和祝凝昭共结连理的圣旨落下,让阮明月恨极了祝凝昭,好像这一场比赛,她输了似的不甘心。
有的时候祝凝昭都觉得阮明月,确实有那么一点子像她。
比如现在清冷而倨傲的阮明月。
阿和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说,更何况今日来莫琼轩也都是因为阿和,没有必要和她们在这里周旋,若是真要比个高下,讲个一二三的话,祝凝昭其实倒也蛮期待。
要知道阮明月同南玉书的感情,阮明月同自己的争斗,单论上辈子,祝凝昭都觉得这回有必要好好和阮明月较真。
重要的不是争到什么心里爽,重要的是看到阮明月输,自己心里爽。
“我今日同……”
阮明月再一次打算了祝凝昭的话,她的先兵有礼,练到极致:“听闻凝昭醒了,本是打算去镇国公府看望的,家父身体一直不好,我也跟着在府上一直伺候着,不曾出门。”
“你我姐妹情深,又经常一起切磋画技。”阮明月笑了笑,“我想凝昭应该会体谅我的。”
祝凝昭道:“但今日……”
阿和十分懂事,她并非自小生活在上京的孩子,也自然不知道阮明月和祝凝昭之间的事情,只是觉得好像是自己的原因,让眼前这两个人不是很愉快。
“贵人,没事,阿和等你们也可以。”阿和的声音有些发颤,大抵是没有见过这么大气场的小街镇,一个劲地往祝凝昭身后缩,她扯了扯祝凝昭的手,“阿和的事情不重要……阿和……”
祝凝昭看阿和这幅样子,莫名的有些心疼,她攥了攥阿和的手,企图给她一点安抚,轻声问道:“可是你刚不是说你有很重要的事情要给我说?”
“凝昭恢复自然是好事,实在不愿去倒也罢了。”阮明月看着钱二已经将要用的画笔带上来了,也在等待着领祝凝昭两人去其他的房间,便轻启红唇,本该是缓和,却听着更像是威胁,“改日我们再聚。”
她想要的,好像从来就没有得不到过一样。
一种志在必得的笃定。
“没……没事……比起贵人的事……”阿和局促的笑了笑,又好像想到了什么,一把抓住祝凝昭的手臂,“不……不对,贵人的事情很重要。”
“我想这也不急一时半会的,岚馨都说了今个姐妹都在,平日里也都是凝昭是闪耀的主角。”阮明月笑了笑,看向祝凝昭身后的阿和,语气温柔了很多,“今日也该是才对。”
阿和松开了祝凝昭,还是颤着身子,只是静默了许多。
阮明月笑了笑,看着阿和大有一副“算你识相”的模样,偏头道:“凝昭,你说呢?”
她的邀请并不真诚,但神情和说的话却真诚到了极点,就好像有很多人在等着祝凝昭重聚一样,感动深情的姐妹情难能可贵,若是祝凝昭不去,倒显得祝凝昭为了一个不知名的丫头不识大体。
阮明月看了一眼阿和,皱起眉头,暗想这小丫头的脸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但祝凝昭看重的人,也定然有所不同。
她接着说道:“小丫头,你便一起来吧。”
阿和有些受宠若惊,攥着祝凝昭的衣角不知道该作何回应。
阮明月把话都说完了,滴水不漏,这明摆着这就是让祝凝昭同她们一起去丹青会,阿和也被安排的明明白白。
只是宣统二十三年的丹青会,莫琼轩的阮明月,祝凝昭本想再推脱,如今倒是转变了想法。
她不由得勾起唇角,这可是阮明月自己盛情邀请呐!
祝凝昭说道:“明月和岚馨如此盛情邀请,凝昭又何必再推脱呢?”
阮明月看起来也很高兴:“如此甚好,凝昭,这边。”
她示意张岚馨,张岚馨便带头朝着她们的雅间走去,阿和还是攥着祝凝昭的衣角一路有些害怕似的。
祝凝昭一脚踏上一个台阶,跟在阮明月的身后,面前除了阮明月和张岚馨,这道门背后好像她也看到了宣统二十三年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