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赤天子皇子众多,但以四皇子南玉书最为得宠,他擅诗书,精丹青,端的是谦谦君子的温文尔雅和温润如玉,他的画在上京都是一副难求,更是有段时间互相传阅,竞相临摹间使得一时间画纸渐贵。
在下赤,除了南玉书,只有一个人的画,也这样人人称赞,不惜重金只为匆匆看一眼,就连天子也慕名而来。
这个人就是南玉书的母妃,先皇后。
她所做画,不求工笔,求得是意境,勾勒两三笔,整体呈现却是让人啧啧称奇,而她所做的画,也多都是水墨夹杂鲜艳色彩的颜料,正是这种难以驾驭,所以很多人都模仿不来,更多是东施效颦,就算有形也无韵。
天子与先皇后伉俪情深,奈何时运不济,先皇后走的早,至于先皇后作画有多么技艺高超,先皇后又长得如何闭月羞花,先皇后是个怎样的人,能否算得上是母仪天下?
就算是史书也鲜少记录,更多记录的也都是如今的皇后,天子对先皇后如何的情深义重也只是淡淡写了一句:帝大醉寝宫,数十日未归。
自从立了如今的皇后,先皇后就如同是天子的逆鳞一般,任何人都不能随便提起,更别说要效仿先皇后作画。
阮明月这句话似平地惊雷,震惊的不仅是宫宴众人,还有圣上。
他瞪大了眼睛,从高位上走下来,不知不觉间蒙了一层水雾一般,湿漉漉的,不确定道:“先皇后真传?”
“回陛下,正是。”阮明月点点头,看向祝凝昭笑得张扬,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小女曾去镇国公府做客,在凝昭的房中曾见过与先皇后所差无几的画,当真惊艳绝伦!”
南玉书也渐渐怔愣住了,年少时母妃常在他的身边作画,有的时候是山水图,有的时候是人像画,他不懂,只是觉得那些颜料蘸了水之后,晕开的模样好玩。
画渐渐成了他的一个代名词,至于最开始的作画,能闻到母妃的香气,现在也只是一个模糊了影子了。
祝凝昭怎么会……
她只觉头皮发麻,怪不得阮明月要自己上场作画,怪不得阮明月迫不及待,原来重点在这里,她还以为那宫女拿着的鲜艳的颜料是为了破坏自己作画,现在看来,却是居心叵测。
“回陛下,阮小姐所言不无道理。”祝凝昭拱手作礼,微微颔首接着说,“那副画确实惊艳绝伦。”
她顿了顿:“但那是市井上临摹先皇后的画,凝昭学画时就很敬佩先皇后的画。而凝昭实在才疏学浅,就算是效仿先皇后作画,也不过是一副庸作而已。”
她聪慧通透,笑得烂漫:“我相信,先皇后的画无人可比拟,凝昭就不献丑了。”
南玉书的眼神渐渐暗下去,有些怅惘,同样的还有天子。
众人屏住呼吸的时候,却听到阮明月的声音不大不小:“那这幅画可是凝昭所作?”
只见有人拿上来一幅画,是先皇后所作的凤凰展翅,每一片羽毛都精致漂亮,那神鸟的眼锐利凌厉,有着遮不掉的风华,高傲的姿态颇有君临天下之风,这幅画理应在下赤皇宫之中,而不是在现在的宫宴之上。
她像是有备而来一般,用一幅画想给她冠个子虚乌有的罪名,作画是幌子,先皇后是引子,只为将祝凝昭狠狠摁进泥土里,再也翻不得身。
阮明月看起来十分孤傲清冷,就算是委屈又或者在意,眼尾的一点小别扭也只会稍纵即逝,但这样动辄心思的算计,祝凝昭倒从未想过,阮明月的心思,何时变得这样狠毒?
“这幅画……”
她承认了这幅画是她所作,那就相当于承认了曾向先皇后学习丹青,刚才宫宴上的说辞都是欺君之罪,她若是不承认这幅画是她所作,只怕阮明月又会不会找出什么她作画的证据。
祝凝昭皱了皱眉,佯装着镇定。
先皇后还在时,祝凝昭那时也还小,曾入宫无意跟着先皇后学过一两笔作画的技巧,而后则是时有临摹,她喜欢先皇后所画的作品,有种莫名的风骨和气神。
当一个人成了一个禁忌,自然不能这么明目张胆的学,所以在宫宴上阮明月以先皇后为引,也实在阴险。
圣上并未动怒,只是问着祝凝昭可属实。
祝凝昭已然拒绝,阮明月却拿出这样一幅画来。
便道不如顺水推舟,说阮明月也曾临摹先皇后之画,在祝凝昭的印象里,阮明月对先皇后的画作也是十分喜爱的。
一来确实先皇后技艺高超,二来是先皇后乃南玉书生母,她存的什么心思,祝凝昭便是不用猜也知道。
那么既然画好了,那便无事,如果没有画好,那便一起受罚又有什么?
她的眉眼渐渐舒展,看着阮明月,轻声笑了。
正当祝凝昭准备说的时候,便听到张岚馨的声音响起来:“回陛下,这幅画,并非祝凝昭所作。”
阮明月回头,望着张岚馨一脸的错愕,只见张岚馨一身红裙漂亮妖冶,月光衬得她肤若凝脂,只是在阮明月的眼中十分碍眼。
祝凝昭也一脸惊讶,张岚馨向来是和阮明月在一起的,她从未想过如今这个局面,竟然是张岚馨帮了自己。
“陛下,阮小姐所拿的这幅画,是先皇后所作的凤凰展翅。”张岚馨走到阶下,红裙上的珍珠在月光下泛白,将身上的红裙衬得明艳,也将张岚馨整个人衬的动人,“祝凝昭所作的画并非凤凰,而是孔雀,孔雀是凡鸟,凤凰是神鸟,二者怎能相提并论?”
“况且先皇后丹青一绝,就算是南阳王也未必比得上,更不用说我们这些上京女眷的三脚猫功夫了。”张岚馨轻轻一笑,青丝顺着她的耳廓滑到了耳后,有种莫名的妩媚和大气。
她盈盈一礼,落落大方:“臣女倒以为,祝小姐刚才那副画已经是很好的作品了,若是再拿祝小姐和先皇后比较,且不说是不是拔高了祝小姐,但到底于先皇后而言,定是不妥的。”
阮明月眯着眸子看着眼前的张岚馨,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她的错愕渐渐变成了看透的薄凉,圣上眼中的目光由刚开始的热烈变得晦暗,阮明月就将拿着那副画的人下去了。
刚开始的棋局,步步为营,把把得胜,最后却跌在了最不应该跌倒的地方,阮明月想破脑袋都想不通为什么张岚馨会突然这样说,她虽然以前同祝凝昭是好姐妹,但她父亲跟随阮明月的父亲之后,张岚馨算是和祝凝昭断交了。
平日里和自己明里暗里针对祝凝昭可没少她的份,大多都是张岚馨出头,阮明月在背后看着,所以现在的局面,就算是阮明月再怎么想也想不到。
祝凝昭到底给了你多少好处?
阮明月在张岚馨起身为祝凝昭说话的一瞬间就想这么问了,但还是轻轻瞥了一眼张岚馨,她看起来是真的在对事实分析,祝凝昭的眼神有些不可置信,一瞬又恢复如常,显得镇定从容。
“臣女以为岚馨说得对。”祝凝昭也盈盈一礼,顺着张岚馨的话说了下去。
“既然凝昭都这般说了,没什么好纠结的。”皇后一身华服,她站起来便能看得出来怀有身孕的身子十分臃肿,缓缓走下来,步子都有些虚浮,声音柔柔的,“凝昭的画不错,只是也不能光是拘泥于此,这宫宴的节目可多了呀!陛下还是接着坐着欣赏其他的节目可好?”
皇后本应同天子一同坐在高位,她看着他缓缓走下高位,正如多年前一样,一举一动像个孩子,她的心就莫名的慌乱起来,腹中一阵疼痛,她清醒了些许,一国之母应当对得起头上的凤冠,端坐于高位之上。
可他眼中的失神,望着那副真假未可知的凤凰图,甚至阮明月的几句话而已,他就好像真的相信了祝凝昭的画技同先皇后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她再也坐不动了,只能扶着肚子,带着劝慰,带着诱哄,要将这个手握生杀大权的男子请回高位。
天子怔愣了一下,宽大的袖子中伸出手,拍了拍皇后的手:“也是,何必拘泥于一幅画。”
他扶着皇后,却走得有些趔趄。
皇后打着圆场,仪态大方:“今日祝家小姐的画确实不俗,为人也谦逊,倒是个好孩子。阮相之女明月这幅画倒是有点意思,画本宫就先收着。”
阶下众人是盈盈一礼,祝凝昭望着一步步走上高位的皇上和皇后,互相搀扶的模样看起来不搭,有孕的皇后吃力费劲,落寞的天子脚步错乱,她不由得抿了抿唇角。
“凝昭,明月并非有意这样,只是曾见过你的画作同先皇后所差无几,实在太过相像……”阮明月的抱歉说的漫不经心,反倒是后半句让人听起来头皮发麻,“先皇后已经仙逝多年,明月实在不知,凝昭是从哪里所学?学这些又是为什么?为南玉书嘛?”
阮明月目光如炬,直直盯着祝凝昭,一环连着一环,那副画即使被皇后收去了,她也一点也不害怕。
她的清冷一点点褪去,多了愤恨和嫉妒,丝毫不带遮掩。
祝凝昭不答反问,勾唇轻笑:“如果凝昭猜的没错,这以画为局,明月只怕已经筹备很久了吧……”
作画,不止宫宴,也不止丹青会,只怕更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