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明月的画,同祝凝昭的一致,依然是上京美人群像图,但也与祝凝昭的不同,祝凝昭的画中没有自己,有阮明月。
在祝凝昭的画中阮明月的模样中都是不可近人的漠然,说是天上不恋凡尘的仙都不为过,阮明月身后不管是酒坊小摊,还是吆喝小贩,都显得阮明月格外的不食人间烟火。阮明月身旁的一种美人或是神采奕奕,或是顾盼神飞,也就更衬得阮明月的神情无悲无喜,无怨无怒。
阮明月的画中同样没有自己,却有祝凝昭。
在阮明月的画中,祝凝昭的模样温柔和善,谦谦有礼却让人不自觉的有种距离感,祝凝昭的身后也同样是酒坊小摊,同样是吆喝小贩,她身处其中,任人都能看出来祝凝昭眼中如沐春风的快意,她的衣带纷飞,唇角带笑,发簪都好像顺着风在摆动一般。
细看却能发现祝凝昭的眉眼虽然温和,唇角虽然带笑,但举手投足之间有种莫名的高贵,她的神情也大多莫名的让人觉得亲切却有着距离。
阮明月放下画笔,笑着问道:“灵璐,你觉得如何?”
她不愿问这雅间中的人,虽然她们都懂画,也都善文会说,但这种情况,阮明月心中自然了解,早就被规定的答案,说出来反倒没有什么意思。
她同祝凝昭之间的差别,又何止是一副画?
“阮姐姐,我觉得你们两画的都很好。”秦灵璐真诚的说道,“我来之前还一直不高兴,想着这都不好玩,直到祝姐姐作画的时候,我就觉得很震撼,阮姐姐说祝姐姐的画绝佳,但阮姐姐也丝毫不逊色。”
“你看你画里的祝姐姐,就好像活了一般,祝姐姐身边的这些美人也都十分逼真,灵璐觉得好看。”秦灵璐看向祝凝昭,笑着挠挠头,“祝姐姐身体虚弱,早知道也不应该让祝姐姐过多费神才是。”
秦大人因为自家女儿这不服管教的性子一个头两个大,上京谁人不知这秦家小姐根本不吃名门贵女,大家闺秀这一套,所以自然不知道阮明月和祝凝昭在这雅间中的较量。
见到祝凝昭,盛情邀请在先,竭力求画在后,她怎么可能管祝凝昭的身体久病初愈,是否有精力作画。
都说众星拱月,上京的女眷们在一起,祝凝昭和阮明月两人总是格外耀眼,格外出彩,她们家族不差上下,年纪也相仿,从小一起长大,不论是什么也都是差不多的,也就是这差不多,让阮明月不知从何时开始,都要与祝凝昭比个高下,较量一番。
有时论的出好坏,有时却也轮不出好坏,但阮明月只要是输了,便接连好长时间都不会有好脸色。
她的胜负心重的让人惊讶。
祝凝昭向来将这些聚会当作生活的快慰,自然不计较胜负输赢,只是她也疑惑,阮明月整个人看起来清冷疏离,看着像是个与世隔绝的,没想到输赢对于她而言,如此重要。
果然人不可貌相。
祝凝昭心中暗想,虽然这一世的虽然有些变化,不过看这样子,阮明月倒是一点变化都没有,也不知道她还会不会一门心思爱上南玉书。
秦灵璐当然对这些一概不知,她只觉得两位姐姐都如此厉害,心里敬佩不已。
她也还在关心着祝凝昭:“祝姐姐,都是我们不好,非要看你作的画,早知道如此,就不看了……你现在感觉如何?可是还觉得难受?”
秦灵璐如此关心祝凝昭,张岚馨有些看不下去:“秦小姐这说的什么话?好像我们平白无故欺负人似的。”
“你们不算吗?”阿和从角落里站出来,声音有点颤。
“这位小姐来请的时候,贵人自己都说过了,今日同朋友有约。”阿和从众人中走出来,从本来暗处走到了明处,她还是有些不太习惯站在众人中间,看向祝凝昭却不由自主提高了音量,“不……不方便同你们来的,可你们非要贵人来,来了还得作画,这是什么规矩?”
阿和说着说着,不由得红了眼眶,声音更是颤起来:“有你们这么欺负人的吗?”
张岚馨皱了皱眉,眼前这人衣着十分朴素,看样子是某个府中的婢女,这场丹青会只是邀请了上京的名门贵女,眼前这个不知名的人,莫名的让她火大,语气也不客气起来:“这是谁啊?”
祝凝昭缓缓站起来,伸手准备将阿和护在身后,却听到门吱呀一声开了,顺着雅间门的方向看,却没有看到有人,张岚馨以为是莫琼轩的伙计,心情愈发不好。
“这莫琼……”
“我倒是要听听,是谁在莫琼轩明目张胆地欺负人。”
从楼梯下缓步而上,他摇着扇子风流倜傥,生害怕别人不知道他俊朗似的强调:“我说莫琼轩怎么不给我这般俊俏的郎君安排最好的雅间,原来是美人们在这里比试丹青,那现在是哪位美人如此跋扈?”
祝凝昭回头,只见王恒珉朝着她眨了眨眼睛。
他抽出扇子敲了敲挂在墙上的画,两岸青山相对,中间绿水环绕,远处却是以灰蒙蒙的天色为背景,看着却是非常的有意境,下方的印章昭显着画的主人。
“嗯,这画不错,居然有南阳王的真迹,你们品味不错。”
王恒珉朝着莫琼轩的小二夸赞,上来一屁股坐在檀香椅,离祝凝昭不过两三步的距离,优哉游哉。
“王公子这……”
他咧嘴一笑:“嗯,本公子知道。今日这里有美人们举行丹青会。”
“您的房在……”
王恒珉一听这话,一下子气的不轻,摇着扇子更加快了:“我就不能进来欣赏画作了吗?”
他斜眼睨着店小二,活脱脱的呆霸王。
谁都知道王恒珉上京四霸的名号可不是吹的,他平日里就混的很,自己还是别惹为妙,小二摆了个为难的样子,就一溜烟退了出去,满脸上都写着:大爷,您自便。
他看了一眼祝凝昭,她额上几缕青丝垂下来,神情有些疲倦,大抵是大病初愈,脸颊有些苍白,顺着祝凝昭的方向,王恒珉不由自主看向她身后的阿和。
如果说祝凝昭是疲倦和苍白,那么阿和更多的则是委屈,他瞧见阿和的眼眶通红,瞧见她眼中挂着盈盈的泪花,眉间的朱砂痣更是明显,也就衬着她的肤色格外的白,看起来弱小无助,十分可怜。
这让原本笑着的王恒珉的唇角彻底抿成一条线,再也笑不出来。
他朝着祝凝昭喊道:“今个我在这,我看谁敢欺负你!”
秦灵璐眯着眼睛看向王恒珉:“都说王公子同我二哥的情谊难能可贵,没想到你同我哥说的闭门休养就是这种啊?”
王恒珉已经做好了被人看作是救世英雄的闪亮登场,秦灵璐的一句话让王恒珉破了防,支支吾吾地说:“你看不出来,凝昭被人欺负了吗?”
秦灵璐不明所以,觉得王恒珉又是在说谎话,心中更是觉得王恒珉罪无可恕,捏了捏拳头:“有我在!谁能欺负祝姐姐?”
王恒珉心里骂了几千遍这个傻丫头,连他都能看的出来,阮明月伙同一伙人在挑祝凝昭的刺,秦家小姐现在还是不开窍,要是等到她发现了,那祝凝昭阿和两人不得被欺负成什么样子?
“灵璐啊灵璐,有些事情……”王恒珉咂咂嘴,“该怎么跟你说呢?”
阮明月看着王恒珉,浅浅地笑了笑:“我倒是想听听王公子想说什么?”
阮明月的敌意很明显,不是字字珠玑,只是审视和把玩中带着有意无意的疏离,似乎连秦灵璐都觉得空气中有些不寻常的气氛。
她小声地说道:“阮姐姐……”
“不过一场丹青会而已。”张岚馨将桌上阮明月和祝凝昭的画一并收了起来,语气轻淡,“王公子此语仿若明月同我们对凝昭如何的算计似的。”
王恒珉向来在花楼酒楼都是享乐为主,他见过女人与女人之间争风吃醋的窘状,也见过她们之间争强好胜的戏码,就是见的太多,所以乏累。
既然美人在怀,何不及时行乐?
这是他一贯的宗旨,选择性回避十分有效,他倒是没有想到还会有这样被架在中间的场景。
正当王恒珉抓耳挠腮之际,有人推开雅间的门,是祝凝昭十分熟悉的声音:“不知这丹青会,本王可以来观赏观赏吗?”
他笑着走进来,如墨的发瀑布般垂在腰间,锦衣华服昭示着他的身份,头顶的玉冠显出他的尊贵,只是含笑的眉眼十分亲切,如果见过南玉书本人,很难有人相信这是南阳王本人。
这时的南玉书也还是寄情山水,闲散惯了,就算获得了封地,成了藩王,也还是少年心性。
祝凝昭整个人怔住了,南玉书就站在她的面前,他的眉眼熟悉又陌生,一身华袍衬得他整个人十分俊朗,兴许是祝凝昭盯得有些久了,他的眼神也缓缓落在祝凝昭身上。
他的眼睛像是深邃的大海一般,看不清楚眼底的波澜,只是看着祝凝昭的眼神像是平静的海面,静默极了。
她看着南玉书,明明只是隔着王恒珉和阮明月等人,心中却莫名一痛,脑中不自觉浮过在南阳王府那段短暂的日子,南玉书与眼前的少年渐渐重合。
祝凝昭猛地一惊,不,他们之间隔着的是宣统二十三年之后的岁月和一世的时光,隔着无法原谅的鸿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