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由。”
山洞中,楚昭背手而立,垂眸盯着跪在地上的几个姑娘,又说了句,“背叛清水寨的理由,为钱财还是为生计?”
虞清也走进山洞,听到的头句话就是这个,她擦了擦手里的果子,咬了口道:“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吗?”
“有。”楚昭未回头,一直盯着叛徒的神情,“前者品行不正,后者…”
楚昭未说出后头的话,不过虞清也也能猜出她的意思。
清水寨这般穷困,还要养活这么多人,乃是不易中的不易,有人活不下去了,那也是正常的。
但在虞清也看来,两者皆是品行不正。
世间百般苦人齐聚清水寨,是为齐心向生,有人畏缩叛逃,是忘恩负义之举。
“那当如何处置?”虞清也又问。
楚昭答:“前者,死,后者,逐出清水寨,自生自灭。”
地上跪着的几个姑娘抖了个哆嗦,仰起头,含着泪水的眼睛直直看着楚昭,像是在求情,亦或是在诉苦。
她们想着,寨主帮了她们这么久,此次也不会弃她们于不顾。
“说吧。”楚昭眼中依旧无波无浪,往地上丢了把匕首,“看来是不愿说了,世道乱,离开清水寨后,若有难处,此行了断。”
几个姑娘霎时白了脸。
楚昭没在此浪费功夫,转身走出了山洞,和带来的县兵吩咐了什么。
虞清也还靠在洞壁上看戏,和一旁的虞之恒轻声道:“看看,我们寨主多么心善。”
虞之恒:“……”
虞之恒:“???”她是不是对心善有什么误解。
虞清也可不管他心中有什么想法,楚昭是她选定的人,在她看来,哪哪都好。
近黄昏之时,哪哪都好的楚寨主总算到了清水寨中,第一眼,就瞧见坐石块上包扎伤口的范琼月。
楚昭脚步顿了顿,随即朝她走过去,伸手轻搭在她的肩上,“伤势如何?”
范琼月见是楚昭来了,脸上一下扬起笑来,不过扯到脸上露骨的伤口生疼,“害,没啥子事,养几日就好了。”
“嗯,辛苦了。”楚昭嘴角噙着的笑容淡淡,能看出紧绷的心弦松缓了不少。
“害,啥子辛不辛苦的,这不是我应该做的。”范琼月拍了拍胸口,拍在了伤口上,又疼得呲起牙,“得亏你们回来得及时,不然要给我收尸了。”
楚昭一巴掌轻拍在她头上,“胡说八道。”
“可不就是胡说八道。”
虞清也的声音从远处飘来。
两人的目光投过去时,便看见虞清也缓缓从小道上走来,左手执“半月”木…宝剑,右手掐指算天命,微微抬着眸,好一个仙风道骨的抱朴道长。
“我呢,在路上给你算了一卦,卦象虽险,但必能逢凶化吉。”虞清也道。
范琼月站起身,“那吉呢?”
虞清也打量了她一番,“你呢,在此战中受了重伤,但到底平安无事,武功也精进不少,这不是吉是什么。”
“你这样一说,确实是这样没错。”若非顾着身上的伤,范琼月铁定要拿起长枪,追上落荒而逃的水贼,再来一战。
楚昭腰间长剑出鞘,挡住了她的路,“消停点。”
范琼月被逼回了石块上,数着面前的人,一、二、三…咦,怎么少了个人。
“大牛,咋们三牛去哪了?”范琼月问。
“雯雯生了病,我找了大夫来看,说是得了风寒,但你也知,雯雯身子骨向来不好,一点小小的风寒都把她折磨得厉害。”楚昭叹气道。
范琼月一拍大腿,“都怪这群畜生,害我小妹生了病,大牛啊,你找的那个大夫靠谱吗?”
“是随军的大夫,医术算不得多高明,平日里多用猛药,我让他挑了些温和的药材入药,给雯雯用了一副,不过我已让表兄寻了名医来,想来晚些时候就到了。”楚昭道。
“那就好那就好。”范琼月道。
“咳咳,咳咳咳。”
一阵轻咳声,楚昭转身看了过去。
范琼月抬头,“咋,你也受风寒了?”
虞清也轻抚着自己新制的半月木剑,“你们要寻名医,怎不问问我。”
楚昭想了想,“一个道士,也会看病?”
这也不无可能,这世道,技多不压身,此人少时便一头白发,想来是各样技能学多了。
正这样想,虞清也又说了,“我又不是神仙,样样都会。”
“那你又这样说。”范琼月嘀咕。
“我师兄有个朋友的三姑的侄子的姐姐的丈夫的妹妹,是个名医。”虞清也说完,连气也不带喘的。
范琼月在那掰着指头算,“这是个什么辈分?”
楚昭问:“名医现身处何地?”
“莫着急,待我掐指一算。”虞清也闭上眼睛,右手指尖动了动。
半响,她缓缓说道:“古怪古怪,实在古怪,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昭昭,名医到了!”
……
是夜,聚起的乌云将黑夜笼罩,不见弯弯弦月,亦不见点点星光,如此看,白日里的艳阳好似只是喘了一口大气。
清水寨各处倒着残肢断臂,不少血淋淋的头颅堆在角落里,暂且无人去管。
楚昭挑了个还算干净的院子,让萧音雯住着养伤,也请远道而来的名医住着。
时辰还不算太晚,虞清也不太想和尸体挤在同一处,拉着昏昏欲睡的鲛人到了这处,坐在院中赏…月。
“做什么…”虞之恒半垂着眼皮,慢慢地,慢慢地趴到了桌上,微张的嘴里吐着鱼泡。
“我是觉着那名医来得太巧,而且看着也不像个好人。”虞清也道。
“哪不像好人了?”虞之恒道。
“睁大你的鱼眼好好看看,谁家好人浑身上下罩着黑布,连双眼睛也不露出来。”虞清也敲着鱼·鲛人头,“穿成这样,我怎么觉得是故意冲着我来的?”
毕竟全遮住,她就看不到此人面相,不能分辨出是好是坏了。
“别多想了好不好。”虞之恒困倦地揉揉眼睛。
虞清也透过窗户,看着里头忙碌的身影,“我还是觉得不太对劲。”
“也许就是个好心人,得知抱朴道长的威名,这才不远千里来到此地。”困鲛人道。
虞清也:“???”她鱼傻了?
不然为何能从他嘴里听到这样的话。
“我们什么时候回屋睡觉?”困鲛人清醒了些,朝着她眨巴眨巴眼。
今夜的虞鲛人有点…可爱。
虞清也凑过去,伸手戳了戳他微微鼓起的脸颊,“困了?”
虞之恒晃了晃头,试图将困意晃出去,“你不想睡这里,我们去找其他地方。”
“什么地方?”虞清也觉着好笑。
思绪胡乱成了一团,虞之恒觉得他有些怪怪的,但这些想法,很快被杂乱的线团埋到深处,又生出了些许烦躁。
他抓住了虞清也的手,带到了他颈窝中,下巴轻轻蹭着她的指尖,“我们…去…水里。”
搞半天,原来是渴了。
虞清也恍然大悟,笑出了声。
“怎么了?”楚昭走进院中,目光从两人身上扫过,“这是…”
想了半天,楚寨主也没找出个能用的词。
“就是渴了,缺水。”虞清也道。
楚昭觉着不太像,但他主人都这样说了,她也说不了什么。
被带偏的楚寨主找了个人,给娇生惯养的鲛人抬了个大桶来,满上水,放到了西侧的偏房中。
“你们两个,这几日便歇在此处吧。”忙完这些,楚昭和虞清也说道。
这是走后门?
抱朴道长低头看了眼自己,好胳膊好腿,半点伤也没受,还是去挤死人院比较好。
正想回绝,楚昭又开口道:“你屋里头堆满了水贼的尸体,你若愿意和死人睡同一张床塌,可以回去。”
虞清也:“……”
呕——
抱朴道长退了几步,麻溜地逃到门边,礼貌问了句,“楚寨主今晚住哪?”
“不睡了,去算账。”楚昭道。
“哦?”
“给水贼送把火,他们明早一起来,就能用上早膳了。”
“吃什么?”
“烤人肉。”
“……”
……
从清水寨落荒而逃的水贼,没回自己的大营,而是东躲西藏,在外头游荡。
大营里的水贼头头不要他们了,费时费力费人去救回一群蠢货,为了什么呢?
穷寇莫追,但,弃子可追。
楚昭不是什么心善的人,她看上去温和无毒,但最是睚眦必报,什么仇什么怨都记在心里,半点不忘。
于是夜再深点,楚昭带着一队县兵,寻着水贼逃去的方位,踩着他们的脚印,一路追了过去。
这群水贼着实是蠢笨如猪,大概觉得今日将清水寨乱搅一通,夜里有的他们忙,便心安地在芦蓠江中挑了块隐蔽之处,做上了加官晋爵的美梦。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清水寨这群人,趁天黑,要他们的命。
子时,一道火光从芦蓠江中窜起,卷起的火舌吞没了一片芦苇丛。
芦蓠江虽河汊纵横,但河道边长着大片大片的芦苇丛,火烧起来,相当壮观。
不过这些芦苇丛没连在一起,只烧了一小片,跟来的县兵看着,不是很过瘾,自告奋勇要去烧别的地方。
被楚寨主拦下了。
“这么大的动静,其他水贼如何能发现不了,回去了,再不回去,其他水贼要跟来了。”楚昭道。
至于其他水贼,自有对付的时候。
不知何时,天穹乌云消散不少,林中弯月明亮,有几点星光点缀,而月下,有人在窗边抬头望着。
“好大一把火。”虞清也夜里难眠,披上外衣坐到了窗边,正碰上难得一见的景。
她本想找个人说说这事,可大晚上的连个人影也看不到,在她屋里的鲛人早埋进水里睡着了,半点声响也没有。
虞清也堵着口想诉说的气,思索一番,敲了几下腰间的玉佩。
——师兄,在否?
——有何急事?
虞清也睁大双眼,本是随意一试,不想真有意外之喜。
——我方才见了一番奇景,师兄可想知道?
——是何奇景?
——火烧水贼老窝。
——称得上一个奇字,所以,师妹何时将借的银子还给师兄。
——???
——师兄为了这七两银子,夙夜难眠。
——???
——师兄在外,空无一银,实在凄惨。
——你那位姓周的好友呢?
——师兄以鲛人泪向他换粮后,原本风平浪静,奈何昨日,周公子顿觉受骗,对师兄大失所望,已与师兄断交。
——!!!
——师妹害师兄名声受害,除去这七两银子,还要再给师兄一两银子,一共八两,师妹何时让人送来?
虞清也有点觉得自己不是人,当即敲玉佩。
——明日我便让人给师兄送去。
——太好了,师妹近日注意些,师兄已让人运粮草去清水寨了。
——好,师兄快去就寝吧。
——师妹也是。
夜深,抱朴道长痛失八两银子,背对着鲛人水桶,黯然就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