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院的厢房内,崔姨娘接过女儿递过来的茶,悠哉悠哉地喝着。
今日女儿表现得分外殷勤,乖巧孝顺得很,但崔姨娘没多想,只觉得是女儿突然开窍了,知道了她为娘的不易。
潘萝是崔姨娘所出,也是崔姨娘唯一的女儿,平日里被娇宠惯了,脾气大得很,稍有不如意的地方便要发脾气。
这小娘子比潘棠小一岁,今年正好十五,也到了爱娇的年纪,吃的穿的无一不精致,真是从头精致到了鞋底印。今日就穿了身繁复华美的锦绣襦裙,又披了件雪白的狐裘,衬得人雪玉可爱,娇俏动人。
她乖巧地给崔姨娘揉着肩,娇声试探着问:“阿娘,我听说今日家里有客人要来。”
崔姨娘闭眼享受着,“是,我约了赵家郎君和赵老爷来,一会要去招待客人呢。你今日就自己用饭,饭菜我都让丹草准备好了。”
谁料潘萝一听如此立刻就停了揉肩的动作,叉腰赌气道:“凭什么不让我去,阿娘我也要去!”崔姨娘眉头立刻皱起,不可置信地看着女儿,“你去凑什么热闹,今日我是要给潘棠那野丫头相看亲事的,你去做什么?”
潘萝瞪大眼睛,“你要给潘棠和赵郎君相看?”
“怎么了?不成吗?那野丫头已经十六了,早点嫁出去省的我烦心。”
“不行!”
“怎么不行?”崔姨娘现在生气大过不解,她实在不明白女儿为何不让。
潘萝着急,但却不说原因,无理道:“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我现在是不懂你了。人长大了,脾气也越来越大了,就是平日惯得你。”她解释道:“赵郎君的名声在长安早就烂透了,恰好那野丫头也不是省油的灯,依我看我,二人凑一对正好。”崔姨娘想的是很完美的,潘府主母宋氏又不管事,又不得老爷喜欢,这潘府后宅早就是她的天下了。
潘萝还在争辩,“那潘棠的婚事自有她母亲去操心,你操心个什么劲儿。”
崔姨娘越发觉得女儿无理取闹,“为娘这可都是在为你打算啊,真是不懂我这一番苦心。”她站起身,拢了拢鬓发,“算了,你小孩子还不懂这些。”
“你们几个把三娘子看住了,丹草随我去前厅待客。”
崔姨娘带着丹草去了,潘萝则急得直跺脚,数次想追上去都被婢女拦下来。
她心中焦急万分,潘棠怎么能嫁给赵郎君,潘棠怎么能嫁给赵郎君!
——
另一边
大厅里,圆桌上摆了丰盛的菜肴,十几个丫鬟在旁边伺候,面子上算是做足了,她们官宦人家的待客之道自然是体体面面。
听到赵家父子已经到门口,崔姨娘立马起身去迎。
潘府门口一辆盘金错银的豪华马车里,跳下来个小老头,小老头一身锦衣华服,金闪闪的金门牙分外夺目。随后又下来个年轻的郎君,同样是穿戴精致,但看表情似乎是有些不情愿,全程黑着脸。
赵澄昨日刚被父亲从大牢里捞回来,父亲花重金打点才救了他这次,又严厉训斥他好一会,他能有什么好脸色。
今日一早,他又没睡成懒觉,被父亲从床上拉起来,就开始各种试衣打扮,弄得他不胜其烦。相什么亲?赵澄心中一片鄙夷,潘家娘子能有他的绿歌好看吗?
赵老爷一巴掌毫不留情地拍在他后脑勺,重重的一下,“拉着张脸干什么!脸都快拖到地上了!”
“爹!脑子都被子拍坏了。”赵澄捂着脑袋嗷嗷叫。
“你等会见到潘二娘子记得笑知道吗?别给老子丢人,给你小子相亲有多难你知道吗?”
崔姨娘此时也到了大门口,热情道:“赵老爷来啦,快请快请。”
一行人入席用饭,上上下下伺候着,那奢华中透着庄重的排场,赵老爷也是第一次见。
“这官宦人家就是不一样啊,潘老爷不愧是三品刑部尚书,宅子建的就是气派,不像我们这些小官。”赵老爷四处打量着。
赵老爷现在虽然是个八品司竹,但实则就是个买来的闲职,他从商多年,家财万贯,骨子里是个商人,见惯了奢靡的场面,却没见过真正有底蕴的书香门第是什么样子。
开席许久,歌舞也尽了两支,但潘棠却迟迟不出现。
赵老爷委婉道:“怎么许久还没见到潘二娘子出来,莫不是还在梳洗打扮?”
崔姨娘附和,“小娘子总是爱美的,估计在试衣裳呢。我再派人去催催。”她吩咐身侧丹草去喊人,丹草人还没走出大堂,便远远见一个带着帷帽的娘子走来。
潘棠走进大堂,帷帽掩住了她的神情,她道:“难为姨娘费心,我的亲事竟然还要姨娘来操心。”
“这孩子说的哪里话,你母亲不管你我还能不管你吗?况且这都是老爷吩咐的,我妇道人家都是听从老爷安排。”崔姨娘面上体面,但言语间尽是对主母的贬低。潘府谁人不知她才是那个管事儿的?
“阿棠快入席吧。梳洗打扮那么久,大伙都在等你。”
话是这样说,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潘棠一身穿着普普通通,哪里是精心打扮过的样子。
而赵澄此时却如遭雷轰。
他瞪眼看着眼前女子的动作,这一身穿着,不就是昨日在万福客栈的那个小娘子吗!
“怎么是你!”赵澄拍案。
但潘棠未动,依旧端坐,“赵郎君难不成以前见过我?”
赵澄气得发笑,这可真是天大的巧合。一旁赵老爷见情形不对,又是一巴掌拍向赵澄后脑勺,“逆子!给我规矩点,你看看你成何体统!”
赵澄委屈地看向爹,手指着潘棠的方向有口难言,他该怎么向爹说,他昨天刚被这个小娘子坑了一把的事情。
帷帽下面,潘棠的嘴角压也压不下去,但她语气柔弱道:“赵郎君莫不是认错人了,将我认成了哪个烟花巷柳的女子。毕竟,赵郎君似乎是这种地方的常客。”
“就是啊,全长安谁人不知,赵郎君的那些个英雄事迹。据说啊,昨日还在东市那边为一个舞女打架闹事。”曼姝在一旁帮腔道。
而坐在中间的崔姨娘脸上有些挂不住,脸色绿了又绿。但面子上还是要维持住的,她抚掌道:“看来两个孩子对彼此都很满意啊,依我看,真是天生一对。”
潘棠在帷帽底下直翻白眼,她是哪门子看出的天生一对,真就想这么稀里糊涂就把自己卖了?潘棠笑道:“赵郎君还真是一表人才。”
赵澄抱臂狐疑看着他。
她继续道:“依我看,倒是和我家三妹相配得很。”此言一出,崔姨娘顿时警觉看向她,眼里满是警告,但潘棠笑笑道:“姨娘要做主给我相亲,却要看看三妹愿不愿意呢?若是抢了三妹的心上人,我可是会内疚的。”
“你说什么胡话!这事跟阿萝有什么关系。”
潘棠笑而不语,只见门口跑进来个小娘子,正是潘萝。潘萝施施然向着崔姨娘行礼,随后又羞赧地看向赵澄,抬眼羞涩道:“赵郎君,好久不见。”
赵老爷严肃看着自家儿子,似乎在无声问着:究竟怎么回事?
而赵澄心虚偏过头去,这件事是可以解释的,但不是在这解释。
“真是一出好戏。”潘棠鼓掌,她笑得欢快,竟是一点面子也没给崔姨娘留。“我的事情就不劳烦姨娘操心了,姨娘还是好好操心操心自己院里的事情吧。”她头也没回,直接走出了大厅。
崔姨娘气得牙齿咬碎,在心里骂了潘棠一万句,看老爷回家以后她怎么和老爷告状!她看着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女儿,正盯着赵澄看着,猛地呵斥了她一声:“你给我回去!谁准你出来的。”
——
一场家宴弄成这样着实不体面,但潘棠心情却很不错。
崔姨娘不仅给她穿小鞋,还随意给她安排婚事,她便偏要不留一点情面,让大家都难堪!
若是阿姐在场,一定会说她的处事太过直接,但潘棠不怕。阿姐被世俗规矩所累,为了家族的名誉牺牲自己进宫,难道还要她继续低头,做崔姨娘案板上的鱼肉吗?
这不是她想要的。
而另一边,赵澄出了门,却突然被人拦住,曼姝对他行礼道:“赵郎君,我们娘子有请,请您去碧红湖畔一续。”
赵澄不明所以,“她找我能有什么好事?”
见赵澄迟疑,曼姝道:“娘子说,有一样东西要交给你,可能和绿歌娘子有关。”赵澄一听绿歌有关,那无论如何也要去看看,对着赵老爷喊了一声道:“爹,我不跟您一块回去了,晚点再回家啊。”
没等赵老爷破口大骂,赵澄早就跑没影了。
碧红湖畔
一夜大雪过后,碧红湖畔已然结了冰,远远看去雪茫茫一片。湖畔玉树成林,有搭建好的亭台坐落在湖面上,长廊连接着一个精致气派的湖心亭。偶有三两行人在此观赏雪景。
赵澄一路走来,却一直没找到潘棠的人,正以为她是耍自己,要愤然离去时,便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不远处的大樟树底下,那熟悉的装扮一看就是她。
“你究竟要做什么?你这个小娘子,小爷我是不是八字和你犯冲,总是在你身上吃亏!”
“你不是有什么东西要给我?如果真是关于绿歌的,我劝你赶紧交出来。别逼我动手!”
远处那佳人不答,只背对着他站着,赵澄气势汹汹走过去,走进一拍佳人的肩。好有力的肩!
那佳人一把握住他的手腕,便拉着他往前走,“潘棠你究竟要做什么?你力气怎么这么大?”赵澄那三脚猫的功夫根本使不出来,就被眼前的佳人拖着走。
地上白茫茫一片都是雪,佳人走得极快如履平地。赵澄突然一声惊叫,竟然陷下去,半个人插在雪地里。佳人转身看他,见他陷了一半不动了,立刻又补了一脚,将他整个人踹了下去。
地上竟然是个两人深的大坑,上面覆盖了一层树枝又铺上了雪,一点也看不出痕迹来。赵澄落在坑底嚎叫着,不停咒骂。
而潘棠从一旁林子里走出来,开心地鼓掌,她赞道:“阿酌干得好!”她迅速跑到阿酌的旁边,一把掀开他头上的帷帽,“快让我看看,让我看看,你穿这身衣裳俊不俊俏。”
阿酌低着头,浑身都不自在,他小声道:“二娘子别看了。”
赵澄站在坑底,坑很深,他爬不上来,只能见到很小一片天空。那诡计得逞的小娘子喜上眉梢,捂着肚子不停地笑着。他第一次看见她的脸。
那碧蓝色的一小片天空中,她笑眼弯弯,一双桃花眼秋波流转,樱红的唇色鲜艳而秾丽,笑的时候漏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整个人明媚且张扬,像是冰雪世界里的唯一一抹红。
有雪花簌簌落下,落上她的乌发,滑过她雪腮,最后落入坑底,融化在了他的掌心,他痴痴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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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相亲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