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棠 第24章 吻痕

一前一后两辆马车，载着二人离宫。

马车走到东市时停下一小会儿，玉容就在此时跳下马车，悄悄隐没在人群中。

随后马车继续行驶，一个时辰后到了潘府门口。不出所料，潘昉和崔姨娘都做足了面子，到大门口来相迎。

潘萝也同样在旁边。

潘棠和宋婉慈毕竟是受皇后娘娘的意思才留在皇宫，对外，这是皇后娘娘的恩典，必须表现得感恩戴德。

下了马车，宋婉慈对潘昉虚虚行一礼，什么话都没说就和樊妈妈一块进了大门。潘棠紧随其后，带着帷帽，低着头。

刚想说些场面话的潘昉愣在原地，伸出去想要扶起夫人的手也缩了回去。似是看出了潘昉的尴尬，一旁的崔姨娘立马道：“夫人也真是的，在外面也不给老爷面子，明明老爷已经屈尊降贵来门口相迎了。还有阿棠那丫头，脾气秉性和夫人真是一模一样，倔得很。”

“闭嘴！”潘昉刚被拂了面子，正愁一肚子气没地方发泄。

“少说两句，一天到晚嚼舌根子。”

崔姨娘不可置信看着潘昉，她指着自己道：“我嚼舌根子？我那都是为了老爷着想，为您排忧解难啊。用得着的时候就温柔小意，有气了就往我身上撒？”

“你怎么不去和宋氏发脾气呢！”她抬手指着远处宋婉慈的背影。

潘府门口，人来人往，路过的百姓时不时朝这边看一眼，瞧着这大户人家的趣事。

潘昉环顾四周，气得啜了一声，看向崔姨娘的表情多了几分无奈，语气平静下来，“外面这么多人看着呢，走，进去再说。”

随后就去挽崔姨娘的手，却被人甩开。

崔姨娘气冲冲走进去，脚下生风带了怒气，刚走了两步又转头看向潘昉，目中含嗔，美目盈盈，是带了些撒娇意味的生气。

潘昉立刻心领神会，抬腿便跟上去，三两步就将人追上。

崔姨娘道：“老爷怎么能和妾说那样的话，叫人听了好生心凉。”

“方才一时气急，枫娘莫怪。”

“嗳，这么些年，家中事务不都是妾在操持，十分辛苦，却只得了个姨娘的身份。妾不过是心中有些怨气，嘴上胡乱说说罢了，老爷何必当真。”

潘昉牵起崔姨娘的手，“我知枫娘辛苦，所以也竭尽全力想要弥补，枫娘就别跟我置气了。”

“怎么会呢？”崔姨娘笑道。

说着说着她忽然脚下一绊，身子朝潘昉的方向一倒，便倒进那人怀中，潘昉连忙接住，关心道：“枫娘！没事吧。”

“老爷，脚崴了。”她眼中顿时噙着泪。

一派弱柳扶风的模样，叫潘昉见了皱眉，语气责怪却心疼，“你啊，这么多年了还是个小姑娘性子，一点都不稳重。”

“还能自己走吗？”

“可以的。”说着，往前走两步就又要倒下。

潘昉无奈，将人一把抱起。

——

另一边

潘棠刚走到自己院落前，就见到了在院子门口翘首以盼的两个小丫头。

般若伸长了脖子，见到她时眼睛都瞪圆了，快步向她跑来。曼姝笑盈盈地站在门口，对着潘棠行礼。

般若扶住潘棠的胳膊，“二娘子你终于回来了，这几日你不在奴婢真的好想你啊。”

她又看向二娘子身后跟着的阿酌，“阿酌侍卫怎么站这么远？离二娘子这么远，若是发生危险你该怎么保护二娘子？”

潘棠挑眉，扭头透过帷帽的缝隙去瞧阿酌，他果然跟得比平时更远些。他平时都是跟在潘棠后面，留有两步的距离，而今日却隔了有七八步。

闻言，阿酌便往前几步，潘棠却立马制止道：“不用太近，现在又没有坏人。”

阿酌脚步顿住，沉默站着。

潘棠的脚步却快了几分，她若无其事地和旁边般若说话，“我也想你们。”

她打趣道：“看得出来你很想我了，你看，这几日定是没有好好吃饭，都饿瘦了一圈。”

般若惊喜地捧着自己脸，“真的吗？我真的瘦了吗？”

“嗯，般若越来越好看了。”

般若笑意藏不住，有些害羞，“但没有二娘子好看，二娘子才是奴婢心中最好看的。”

曼姝迎上来，“二娘子几日不在，院子里都显得冷清不少，我们整日闲着没事做。”

“院子交给你们我很放心。”潘棠道。

“这几日家中有没有发生什么大事。”她又问。

潘棠一去几日，临走前又答应了潘昉和赵澄的婚事，她很怕这走的几日，潘昉会有什么动作。曼姝向来机敏，所以事事都让她留意。

“这...”

曼姝欲言又止，“二娘子我们还是进屋说吧，确实...有事。”

进屋后，曼姝接过潘棠身上披着的斗篷，潘棠又将帷帽拿下，放在一边，跪坐在矮案前。

“二娘子要不要先用饭，已经过了午时了，舟车劳顿的，二娘子还没用过饭吧。”

听她一说，潘棠肚子确实饿了，今天从早上走得匆忙，她一直没有吃东西。

“行。般若。”她唤道。

般若急匆匆走进屋子。

“你去小厨房随便拿些吃食。”

“是。”

般若答应得干脆利落，刚要抬步走，却发现了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原本笑盈盈的脸上出现担忧的表情，眉头蹙到一起，“二娘子，进宫几天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潘棠一脸茫然，“没有啊。”

般若却不依不饶，走近几步道：“二娘子，是不是有人掐你脖子了？还有你的嘴！是不是有人打你！”

潘棠咳呛几声，手里的茶杯都拿不稳了。

“等等，镜子呢，我要镜子。”

般若立马拿来镜子。

潘棠揽镜自照，自己脖颈上果然密密麻麻，全是吻痕，嘴唇上的伤口也分外明显。

她突然非常庆幸，还好自己回家时头上戴着帷帽，不然这副样子被外人看见，肯定要惹闲言碎语。

想起出宫前，阿姐给她拢衣服，戴帷帽的动作，还有给她的活血化瘀的药膏，她当时不明白阿姐什么意思，现在哪还有不明白。

她怎么完全不记得，阿酌那个混蛋究竟是何时做下这些的！但又想起他昨日晚上，他时而疯狂的模样，一切仿佛又说得通了。

一时羞得无地自容，脸渐渐涨红起来。

现在又有什么办法？难道把他叫来训斥一顿骂？他肯定又是只会道歉，说不定又要举刀砍脖子。

而般若还在一旁不明所以，“二娘子竟然不知道自己受伤了吗？”

曼姝则早已经觉察出不对劲来，“好了好了，你赶紧去厨房拿吃食，别饿着二娘子。”

般若才反应过来自己正事儿还没有做，立马转身要走，走了两步像又想起些什么，冲着潘棠豪气干云天地说：“二娘子下次进宫把奴婢带着，奴婢肯定将那些欺负你的人都打跑。我看那个阿酌侍卫不过都是些花拳绣腿，让他保护二娘子，看他办的是什么事儿！”

说着，她举起自己壮实的臂膀，挥了两下拳头。她本就长得人高马大，看上去确实很让人有安全感。

“好好好，我下次肯定带着你。”

潘棠忍俊不禁，面带笑容看着她出去。

送走了般若，下一刻潘棠却对上曼姝意味深长的眼神，她败下阵来，身子伏在桌案上，头埋进臂弯，声音闷闷传来，“曼姝你能不能别问了，这件事阿姐也知道了，我已经知道错了。”

曼姝叹一口气，“二娘子，恕奴婢多嘴一句，奴婢知道二娘子自小就是个洒脱的人，对那些规训人的东西不太在意，但如今这个世道，二娘子又身陷和赵澄的婚约，对这种事情更应该小心，不要被人抓到把柄。就算那个赵澄再荒唐......您也不应该自暴自弃，随随便便......”

潘棠的头猛然抬起，“不是的。”

她哭笑不得，曼姝这是想到哪里去了，什么叫自暴自弃啊？

“曼姝你误会了。我才没有因为赵澄，就随随便便找个男人呢。”

她若是要找男子成婚，定要找一个和自己心意相通的如意郎君，一定是要自己满意的，何来随随便便一说？

曼姝也懵了，“那莫非....真的有人欺负二娘子？”

“当然没有，都是些误会。”

“那....”

“曼姝你别问了。”她现在好想打个地洞钻进去，“还是先说说我不在这几天发生了什么事情吧。”

“是。”曼姝知道二娘子不想说，也停止追问，开始回忆道：“二娘子进宫当天，崔姨娘就给赵宅送了帖子，傍晚时候，赵老爷便来我们府上赴宴，宴席上说了什么不清楚，但大体就是将二娘子和赵郎君的亲事完完全全定下来了。”

“后来第二天宫里来消息说二娘子和夫人要在宫里多住几日，崔姨娘的动作也是干脆利落，这大户人家成婚要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这六个步骤缺一不可，如今...”

“如今进展到哪里了？”

曼姝欲言又止，“就差亲迎了。”

潘棠怒极反笑，也就是说，她现在和赵澄就差拜堂成亲了，就差临门一脚了。

“婚期定在何时？”

“就定在今年的四月十九日。说是赵郎君还未行加冠礼，等赵郎君加冠之后，就举办婚礼。”

“赵澄这个混蛋！”潘棠拍桌，“我早晚有一天把他剁碎了喂猪！”

“二娘子，现在离婚期只有四个月了，我们该怎么办？”曼殊担忧道。

潘棠缄默，如果没有定亲，那事情就还有转圜的余地，而现在，和赵澄的婚事已经板上钉钉，她又该如何才能摆脱婚事？

“我不知道。”

逃跑吗？

去一个谁都找不到她的地方。但她走了，阿姐该怎么办？她在乎阿姐的安危，若是潘家蒙羞，那她在宫里的日子会更不好过。

妥协吗？

嫁给赵澄，然后在赵家宅院里蹉跎一生。赵澄现在口口声声说要娶她，还装出一副痴情的模样，但人心是经不起岁月的磋磨的，再深厚的感情最后也会在柴米油盐的日子里变得平淡，终成怨偶。

更何况，她压根不喜欢赵澄。

潘棠自小便见识到，一个没有爱的家庭是何等令人窒息。

姐姐说过，父亲母亲年轻时也是一对恩爱的夫妻，相敬如宾，举案齐眉。母亲家是书香门第，她自小便是广陵有名的才女，在姐姐年幼时，父亲母亲感情甚笃，且志趣相投，他们甚至可以在书房里谈论诗词歌赋一整天，连吃饭都忘记。

初听到时，潘棠简直不敢相信。她能记事时，崔姨娘已经进门，父亲母亲也已经冷淡。在她儿时的记忆里，母亲总是淡然的，温柔的，话很少，似乎没什么爱好，也没什么想法，活脱脱就是一个深宅妇人。

她把这个想法说给阿姐听时，阿姐却笑了，“当年，母亲可是可以为了一句诗的注解和父亲吵一下午的人。”

潘棠瞪大眼睛，“那他们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潘芙揉了揉她的头，“很难说清，也许阿棠长大之后就知道为什么了吧。”

小小年纪的潘棠满脸愁容，“阿姐，这世上真的有永远不变的爱吗？”

潘芙笑笑，“有呀，阿姐对你的爱就永远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