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有了打算,商羽徽绝不拖泥带水,当即召来小妖为她传话,要将人全放了。
小妖迟疑:“可是,今日有两位想见您。”
被商羽徽抢来的美人平日里避她如蛇蝎,生怕她一不顺心就将性命取走,仅有少数人如相盈这样近过商羽徽身边,不过到头来还是一命呜呼。
有几个前例在眼前,众人怕她也不为奇,商羽徽本就对这些人有些厌倦,懒得多话。
今日听闻主动上门找她,她一时稀奇,让人将两个美人带上来。
人没到,相盈已冷了脸。
他很清楚这位天魔并非真心喜爱他,自己亦是在陪她半真半假演这一场戏,他不应当在乎她做什么,可还是觉着此举令人不悦。
商羽徽见他一张脸上满是阴冷的怨怒,毫无掩饰的神态,她心情大好地哄他:“见一见,看看他们要做什么。”
相盈只复述了一遍:“他们。”
这两个字从他唇齿之间溢出,耐人寻味,但他没了下文,并不再外露出那样的情绪,像先前那样挑选着合适的琴弦,默默不语。
商羽徽没管他,在榻上一直等到两位美人上前。
半柱香的功夫后,一妖一仙站在商羽徽跟前,商羽徽对这仙族略有些印象,似乎还是某个宗门的掌门,她路过海角崖时见他模样不错,将人顺手带回。
至于这妖怪,商羽徽既不记得他的来历,也不想再听要说什么,挥手就把他烧成一堆灰烬。
兴许她的眼光发生了转变,放在从前这妖还算能看,如今得了相盈,对比之下,商羽徽决意给这妖怪一个解脱。
她出手太快,也不讲缘由,男妖尚来不及呼救,已失去意识,变为烬墟飞散。
一旁的仙者面色凝重,本要说的话到了嘴边又停住,商羽徽转眸问他,他才回过神来。
“前几日,我见你与这……”仙者想不到该怎么称呼新来的男鬼,顿了一刻,“你二人出去了一趟。我亦来此许久,恐门中弟子不安,可否让我也回去看一眼?”
他来得倒巧,商羽徽允了:“走吧,你们通通都走。”
听出她话外之意,仙者仿若松了口气,想是归心似箭,道谢后就退下。
来了两个,只出去一个,商羽徽笑眯眯对相盈道:“这下好了,我还杀了一个,你不是爱看我杀人?过来歇息吧。”
桌案后的少年男鬼依旧不言,他擦了擦手,冷面走到卧榻旁,干脆又利落地躺了上去。
二人都未更衣,并肩歇在一块儿,高台之上偶有风吹过,商羽徽侧了侧身,主动抱住了他,而后闭上双目。
“……”相盈心道难道二人不是在冷战僵持?
按照她的身份,应当命令旁人主动抱她才是吧?
做了数百年的鬼,生前亦没有与人同寝的经历,不过无意中撞见过几回,相盈觉着很恶心,他不想做,也不愿。
就这般等了好一阵,商羽徽始终没有动作,只是将他抱得又紧了些。
衣衫堆叠,本是旖旎香艳的场景,相盈只有满腹狐疑和隐隐的不安。
然身边的人始终没有动作,相盈忍不住瞧了她一眼,却发觉对方当闭着眼,一脸要入睡的模样。
他暗自醒悟,于商羽徽而言,脾性好坏不重要,在足够美貌的前提下,众人都只是不一样的物件。
轻风吹动白纱,万籁俱寂。
常理之下,商羽徽无需入眠,更不会有梦,她累了才需要休憩,闭目过后,竟真的前往多年前的幻梦之境。
谁能入她的梦?自是她的姐姐青女。
茫茫焦土,黄河之上急浪汹涌,青女身着粗布麻衣,正在帮百姓修建水坝。
“妹妹。”青女背对着她,劝导,“无论重复多少次,人,永远不会改变。”
梦里,商羽徽上前帮忙,也应下了姐姐的话。
“是的,”她又道,“这不是凡人的错。”
见她似乎把话听进去几分,青女回身看向来。
乌黑的发,狭长而温柔的眼,含着些不容抗拒的威仪。
“你若真的这样想,那是最好。”替妹妹擦拭脸颊上的污泥,青女继续道,“天地阴阳,自有轮回,也许我们不该干预。恶与善,本就对立,若这世上没有妖,何来的仙?”
商羽徽抓住姐姐的手,若有所思:“不,若仙妖对立,那谁与我们对立?难道姐姐是神,我是……”
“红女!”
未说完的话语,被梦境中百姓的呼救声打断,青女挣开她的手,临走前,只留下了一句:“不许再找天灵珠。”
她已消弭于天地,残留的神识还不忘入梦警戒自己,商羽徽眼睁睁看她走,而后在卧榻之上缓缓挣开双目。
又入夜了,无论天地如何转动,唯有头顶的日与月不会变,商羽徽看了太多次日升月落,早就厌倦不堪。
她侧身,发觉相盈仍听话躺在一旁,衣冠整洁,领口合得很严,仅有衣袖被她入梦时抓着,曲起褶皱,也很快被他抚平。
不见他反抗,但也一派如临大敌的架势,商羽徽这会儿心情不大美妙,眯起眸子问他:“你怕什么?”
他连死都不怕,倒怕旁人碰他几下。
相盈不曾入睡,他半撑起身子,青丝垂落成瀑,双眸中略有些怨怼。
“将我带来时,你不曾问我可愿意。”
这熟悉的话语,商羽徽听过不少,紧随而来的多是对她的控诉。
这些美人总是会强调自己在外有什么身份,怎么能因容貌而被抢来,往后他的颜面往哪里放,简直是欺人太甚之类的云云。
随后又会在得知商羽徽的来历后惧怕惊恐,以沉默反抗。
“我还道你有多痴心于我,原来,只不过把我当个摆设。”
相盈坐起身,理好长发与本就一丝不苟的衣物,他又一次收敛好情绪,只是告知:“喜欢一个人,并非这样。”
“那是什么样?”商羽徽目色诚恳,陷入回忆,“难道是我与那位皇帝?还是与那小仙?”
早有猜测,相盈仍旧没忍住冷笑一声:“什么皇帝小仙?你心中无我。”
他不问她与从前那些侍宠究竟发生什么,只需要知道那些人结局唯有一死即可。
商羽徽心生烦躁,不过看到他在夜色中若隐若现的面庞,还是忍耐下来。
“我把别人都送走,心里怎么就没你,”她哄了两句,“有你有你,你生得这样好看,我最疼你。”
相盈不信,又追问:“若是遇到姿色更甚者,你当如何?”
这没把商羽徽难倒,她莫名道:“这是你应当担心的,无需我思虑。”
到底是杀神一个,根本不懂情爱,学也学了个四不像,相盈只庆幸彼此无意,否则生怕要被她气死。
他的语气乖顺了些:“自然,我是得小心。只不过你所言所行,并非心意相通之人会做的。”
“我为何要与你心意相通?”商羽徽也跟着从卧榻上坐起,她来回踱步,“喜欢不就好了?心意这种事如何相通?”
人与人的心意倘若真能相通,世间何来无休止的杀戮。
相盈不过是纸上谈兵,一时答不出话,良久,拢起的眉心才逐渐平缓。
“若要如你的姐姐与那位魔尊那般,自然就得互相知晓彼此的心意。”他将自己长久以来的揣测说出口,“你要效仿你姐姐,这些只是皮毛。”
商羽徽闻之色变,好在不见动怒,只是兀自伤神道:“可见情爱伤人。”
情爱二字相盈从不关切,他心道商羽徽也只是作壁上观,两人都聊得云里雾里。
她真的为那位神女伤心?相盈不解。
他问了句别的:“情爱伤人,你不知其中滋味,也没少动手。”
商羽徽拉起他的手:“这才杀了几个?走吧,我带你出去。”
两人法力悬殊,根本容不得相盈拒绝,只是不知商羽徽要带他去往何处,一路上风行雾动,再看清眼前景象,二人正处在黄河边上。
寻常百姓所见的黄河,与其余五界所见的大不相同。黄河自开天辟地后便留于人世间,周遭被养育的百姓唤这条河流为母亲。
于仙魔眼中,此地曾经也是修炼的宝地,因此汇聚不少妖魔鬼怪。
自空桑来后,旁人就不敢踏足此地,商羽徽飘然落地,是方杜先有所感应,前来问候。
“主上,您怎么亲自前来?”
岸中涛声徐徐,河流平缓,灵力却微弱不可闻。商羽徽没有理会方杜,撇下二人,上前对着焦黄大地唤了一声。
“浊悬。”
“浊悬……”
须臾,河岸上,远远传来轰鸣之声,大地震动,足底黄泥变得稀软湿润,众人飞身立在空中,垂首望去,就见这些黄泥堆砌成山,显出人形。
是个女人,碎石与流泥塑成她的上半身,其余躯干仍旧牢牢地与大地融为一体。
水流从她头顶涓涓向下,瞧起来像是长发。
她的身躯依然庞大,旁人仿若蝼蚁,自带的威压让相盈与方杜连退两步,不敢直视。
商羽徽上前,将披帛掷出,化出一条目光森然的蛇头,凑近浊悬,与她打招呼。
沉睡许久的黄河之母终于认出她的身份,伸出挂满泥浆的手臂。
“红女。”浊悬声音飘忽,仿佛来自云端,“你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