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晕倒了一下午的徐清枝醒了过来。
意识还没完全回笼,他闻到了一股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模糊的视线内,也是医院洁白的天花板。
“哗——”有人拉上了窗帘,将夕阳斜刺进来的光阻挡在外。
徐清枝眨眨眼,视线清晰了些,他转过头去,看清了VIP病房里的另外三人。
宋潇,林函音,以及刚拉上窗帘的徐父。
林函音一双眼睛红肿,明显是哭过。
二人视线相撞时,林函音难掩激动,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扑到床边抓住徐清枝的手。
“清枝,清枝你醒了。”她想要笑,扯了扯嘴角,却是眼泪先滑落下来。
“醒来就好,醒来就好,头还痛不痛?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见到他醒来,宋潇有些高兴,连忙转身出病房:“我去叫医生过来。”
徐父则是坐到了沙发上去,紧皱着眉看向他,不发一语。
看到他们这样的反应,徐清枝有些明白了。
他想起意识消失前看到的那道冲过来的身影,慢慢缩回被林函音抓住的那只手,只问:“他呢。”
林函音闻言一怔。
沙发上的徐父绷紧脸,一掌拍在沙发扶手上:“都这个时候了,你醒来后第一句话竟然是关心那个男人?!”
“文晖!”林函音转头低喝,抿了抿唇,祈求道:“你别说了。”
徐父的怒火戛然而止,嗫嚅几下:“我还说不得他了?”
林函音抿着唇没说话,徐父抹了把脸,猛地站起身走出病房。
林函音转过头来,有些踌躇道:“清枝,妈妈想知道,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徐清枝静静看着她。
她脸上还有泪痕,刚才的伤心不是作假。
可是再如何伤心,她还是会在意他和陆言廷之间的关系。
徐清枝轻轻开口:“这很重要吗?”
他笑了笑,眼睛一直盯着林函音,不错过她的任何反应:“就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林函音嘴角一僵,脸色变得苍白。她躲避着徐清枝的视线,有些强颜欢笑。
“清枝,妈妈没有……”
她的话还没说出来,就被匆匆赶来的宋潇打断了。
“伯母,医生来了。”
他身后跟着几位医生,为首的一位上前查看了下徐清枝的状况。
徐清枝认识,这人是这家医院的院长,以外科手术闻名,和徐父是多年好友。
刘院长和蔼问道:“清枝,头还痛吗,想不想吐?看东西清不清楚?”
徐清枝转移视线盯着天花板。
闻言,他敷衍道:“还好。”
他带着排斥情绪,刘院长就没再问,转身看向林函音:“我们出去聊吧。”
林函音看了眼徐清枝,点点头:“好的。”
一行人又出了病房,只留徐清枝一人。
他们走后,徐清枝轻轻闭上了眼。
出去聊,无非就是不想让他听见自己患了什么病,以免情绪崩溃。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他其实早就知道了。
病房里死一样的静,良久,徐清枝慢慢坐了起来,拿过外套找他的手机。
没有。
病床上、床头柜、沙发上,什么地方都没有。
手机被他们收走了。
一瞬间,徐清枝脸色煞白,呼吸仿佛被人扼住,变得困难。
……
另一边,刘院长的办公室内,林函音紧紧掐着手心,颤抖着唇道:“刘院长,有什么话您就说吧。”
刘院长点点头,拿着一张脑部CT的结果,指着上面的某处阴影道:“先前已经和你们简单说过了病人的情况,胶质母细胞瘤,也就是我们常说的颅内肿瘤。”
“我们目前对胶质母细胞瘤的治疗手段就是手术加放疗或者化疗。但是病人这个恶化程度很高,已经四级了,进行手术的风险会比较高。”
虽然在徐清枝被送来医院后就得知了他的病情,可再次听到“颅内肿瘤”四个字时,林函音还是身子一晃,无力地歪倒在徐父身上。
徐父紧皱着眉,扶着林函音的手也在颤抖着。
“手术后,能活……能恢复到什么程度?”林函音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这句话。
刘院长犹豫了会儿,斟酌道:“肿瘤无法全部切除,术后还是会复发、继续生长。”
说完,他停顿片刻,重复道:“手术风险很高。”
徐父沉下声:“老刘,如果是你主刀的话,你有几成把握?”
刘院长叹了口气:“不到三成。老徐,我们也认识几年了,有些话我也不藏着说。清枝这个情况,已经错过了最佳手术期,现在进行手术,成功的话也许能活个三五个月,或者两年。但失败的话……”
失败的话,可能就会直接死在手术台上。
简而言之,现在做手术的意义已经不大了。
徐父沉默下来,只有林函音啜泣着说了一句:“他还那么年轻啊,怎么会长肿瘤呢……”
刘院长没说话。
这是个很难的选择,与赌博无异。
办公室内很安静,只能听见林函音低低的啜泣声。
直到一阵敲门声响起:
“徐总,那个人还在医院外面站着没走,非要见到小徐先生不可。”保镖在门外为难道。
一言不发的徐父回过神来,猛地转身出了办公室。
林函音也擦了擦眼泪,默默跟上徐父。
*
楼下,陆言廷站在花园里,被三个保镖挡住。
他的身影带着些固执的意味,仰着头,视线在每间病房的窗户上搜寻着。
宋潇站在一米开外的垃圾桶边,手中的烟已经快要燃到尽头。
他看向陆言廷,在垃圾桶的灭烟处摁灭烟头,道:“你就算等在这里又有什么意义呢?伯父伯母不会再让你见到清枝的。快回去吧。”
陆言廷没说话,垂在身侧的双手握紧成拳。
直到徐父与林函音的身影出现在电梯口,陆言廷才眸光微闪,身形下意识往前,下一秒又被保镖抬手拦住。
住院楼大厅里,林函音刚出电梯门,脚步微顿,最终在电梯旁边停下来,只有徐父走了出去。
林函音听不到他们的谈话,只隔得远远的看了一眼,看见陆言廷不卑不亢地回了几句,沉着脸摇头。
她收回视线,抿着唇垂下了眼。
当晚,陆言廷还是没能上楼,被保镖们强行带上了车。
林函音和徐父上了楼回到VIP病房时,徐清枝已经睡着了。
睡梦中他还紧皱着眉头,林函音伸手想要替他揉平,他却呼吸一滞,随即转过了身。
林函音手一顿,低低唤了一声:“清枝?”
徐清枝的呼吸仍旧平稳,显然还是处于睡梦之中。
林函音不再打扰他。
第二天早上,徐父回了公司,宋潇拎着早餐来到了VIP病房。
林函音跟徐父在另一间小的陪护间里挤了一晚,醒来后脸色有些憔悴。
二人一起走进病房里时,徐清枝正站在窗户边上,垂头看着住院部的小花园。
“清枝,你醒了。”林函音下意识微笑,“宋潇带了早餐来,吃一点吧?”
徐清枝转过身,一声不吭地看着她。
宋潇在病房里的一张小桌子上摆好了早餐,抬头笑道:“来,我给你带了你喜欢吃的灌汤包。”
他话音落下,林函音嘴角的笑容变得有些僵硬。
她一直都不知道徐清枝有什么样的喜好。
但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林函音收起心神,道:“对,来吃点。今天在医院住一天,明天再做个检查,要不了几天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她的眼神有些愧疚,手忙脚乱地在几个塑料袋里找出一双一次性筷子。
徐清枝静静看着她们,在林函音拿出那双筷子时,他冷不丁道:“我早就知道了。”
“什么?”
林函音与宋潇皆是动作一顿,几秒后,同时不可置信地望向他。
“你……你知道了,是什么时候?”林函音声音颤抖。
“年前,周宁桐被爆黑料之前。”
徐清枝靠着窗户,看着小桌子边两人的反应。
“不然,我也不会选择曝光他。”
他的语气一直都很平静,却说出了让林函音快要崩溃的话。
昨天刘院长的话浮现在脑海,林函音泪水夺眶而出:“清枝!”
“为什么,为什么你知道后却不早点告诉我们,为什么你不提早做手术?”
年前,徐清枝的肿瘤是不是还没恶化到四级。如果那时候做手术,手术的成功率会不会更高?他就能活更久?
可是他没有选择手术治疗,甚至也没有告诉她们。
告诉他的亲人,他的父母:他得了脑瘤。
他自始至终都没有透露这一点,只是很突然地曝光了周宁桐的黑料,而她们,却认为他是叛逆、不懂事……
林函音突然泄了气,眼中神采渐渐灰败。
她在那一瞬间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徐清枝确诊脑瘤后没有告诉她们。
徐清枝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又淡淡道:“明天的检查,就是为了做手术吧?”
林函音与宋潇都没说话,默认了。
原本这是要瞒着他的,让他心态好一些,兴许做手术的成功几率也会高点。
徐清枝轻笑一声,视线又转到窗外。
“我不会答应做手术的,你们死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