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岁雅阁出来后,蔓华独自去了玉林园,一路上思绪万千。
玉林园中,画丹画青正在院子的石凳石椅上坐着诵读经书,十分认真。蔓华远远看了,不忍打扰,便绕道而行,转过走廊,又见有一侍者在清扫台阶。
整个玉林园应当只有一位侍者。
平京是个物产资源丰富的地方,且每个人自出生来便可被分得近三亩地,基本上大家都可以自给自足,以达最低的生活需求。所以愿意离开自己出生之地,离开亲人故友所在之所而外出谋生的并不多。
在宫廷做个侍者可以得到相比之下不菲的酬劳,限制自由却成了许多人犹豫的重点——未婚者不允许在宫中谈婚论嫁,适婚者可以选择离开宫廷或者回去成家后再次回到宫中,已婚者被允许三年一次回家探亲一个月。
就连修华的元宁阁也只有阿钦和阿圆两位侍者,负责打扫清洗和饮食。活儿不重,就是琐碎了些。
“少殿。”
见修华走近,侍者连忙放下扫帚行礼。
“他们已经用过早膳了?”修华问。
“回少殿,清薰师今日闭关,两位小师傅已经用过了。”
“闭关?”
“是的,还嘱托说少殿若有事相商,可以的话,请麻烦明日清晨再来。”
修华眉头微蹙,问:“可还说了别的话?”
侍者回:“无”。
后面修华沿路返回,到园中时,画丹和画青没在诵读经文,而是在讨论什么,于是走了过去。
“少殿来了。”画丹是正对着修华而坐,所以首先喊道。闻言画青站起来转过身,看见修华正闲步向这儿走来,便行礼问好。
“私底下不必如此多礼。”修华走过去,看见桌上放置的两本书册,纸张还是新的,字规整,十分秀美。“这是佛经吗?”
“是的,《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画青回。
修华找了一张石凳坐下,正好看见被翻开的一页写着“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光明广大,功德巍巍,身善安住……”
“你们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佛法的?”修华问。此时画青坐在他对面,接收到询问的目光后便答:“正式开始学习是在一年前。”
画丹随即说:“我三年前哟。”
“你年幼许多,怎么倒学得更久?”修华问画丹。
“因为我从小就跟着大师兄,是大师兄教我的。青哥是这次大师兄出来才留在身边的。”末了画青补充说:“我从小就认识青哥。”
对于画丹不是很连贯的话修华听得有些迷糊,画青发觉了并解释说:“就算是进了众壑殊,也要先做五年杂役,而后是否能学习佛法还得经过考核,或者有老师愿意收自己入门。我一直在众壑殊,却做着打杂这些微不足道的事,在画丹很小的时候偶然相识,经常来往也就熟了。画丹是从小跟在大师兄身边的,所以接触佛法很早。”
修华点点头,然后道:“看来学习的成果并非可以用时间来衡量的。”
这句话画丹想了想,觉得不是什么好话,便撇撇嘴,反问修华:“少殿从小学习阴阳法,那能做什么啊?”
这个问题……修华回答:“能做的很多,但也很有限。”
“嗯?”画丹一头雾水。
“后面如果有机会你们可以看到。”修华简单回了句。阴阳法主要在战斗方面表现出优势,而面对他们便觉得什么招式都不想使。
“清薰经常这么闭关吗?”修华问。
“在众壑殊很少人见过大师兄,通常在自己的竹居不与弟子们来往。出山后倒很少整日闭关。”
“这么多年都这样?”
“从我进入众壑殊以来听到的见到的就是如此。”
修华点点头,想了想欲要继续问时,画丹忽然露出狐疑的神情,问:“少殿好像对我们大师兄很好奇嘛。”
修华毫不犹豫地承认:“是啊。”
画丹一本正经地说:“大师兄的事问我就最对了。”
“那就麻烦你给我多讲讲。”修华态度诚恳。
“唔……可以呀,那少殿能多讲讲自己的事吗?”
“我的事?为何?”
“因为我对少殿很好奇嘛。”画丹天真而坦率地回答。
画青摇摇头,喊道:“画丹……”
“怎么了,又不是我一个人好奇,大家都想知道啊。”画丹不以为然道。
“大家?”修华觉得这个词有些奇怪。
“哎,反正就是这样了,如果我给你讲大师兄的事,少殿能不能给我讲你的事?”画丹眨巴眨巴眼看着修华,问。
“可以啊。”修华觉得并不需要犹豫,他自己没什么有趣的东西拿来分享,更没有惊天秘密,平平常常而已。
画丹别有深意地笑了笑,这个笑容却纯真得叫人觉得他无论有何想法都应十分无害。
修华还有别的事要做,既然清薰闭关就不再多做停留。离开后他准备去金库,在半路上却看到迎面走来的宜荣,还未待修华询问,宜荣便先开口说:“因为后天就要出发,有许多事要做,就让宜荣帮少殿分担一些吧。”
“你有心了,我正好去金库支所需费用,一起。”
“是。”
修华少年时期是在近天都度过的,就算回来后身边也并无心腹;一是没有合适的人,二是觉得独来独往十分自在,许多事都喜欢亲力亲为。第二点倒与习香宗非常相似,习香宗也没有身边人,就算是随身的侍者也换了多次。要说最亲近的当属单然君师,每次不出任务时,单然君师基本都在习香宗身侧。
……
这次出行,所需的不过就是金钱和马匹。修华特意多支了原本所需的双倍款额,因为考虑到清薰也许需要采购药材之类的东西。修华和宜荣骑马,而清薰和画青画丹则乘坐马车。从京中到伊贾村的路并不怎么好。
事实上整个平京的路,除了京中的路,其它京畿互通之路都比较难行。因为大家基本留在自己出生地,自给自足,不需要行商,更不需要跟他国来往。本来人力很有限,自然不需要浪费在修路这么庞大的工程上面。
总之不出什么意外,两天就能到伊贾村和单然君师他们会合。
出发前夜,修华无心睡眠,尤其想到白日见到的清薰,更加辗转难眠。
他好像很虚弱,很疲倦。修华脑海不住地浮现出这种想法。也许旁人难以察觉,但自小经过训练的他,感官又比常人灵敏许多,即便看不见他的脸,却很快可以捕捉到清薰身上一股微弱的气息而即刻反应出他身有异样。
但即便自己几次询问是否身体不适,对方也只是云淡风轻地回了句无事。
总是想一个人默默承受吗?
修华叹了口气,随即起身下床,披了件外衣就离开房间。
他径直来到清薰住的房间门外,却因为想不到什么理由如此深夜打扰而犹豫地徘徊不前。
房间点着灯火,清薰还未歇下,火光却没有映照出他的影子,不知他此刻不熄灯休息在做什么。
站了大概半柱香的时间,修华走上前轻敲房门,问:“清薰是否歇下了?”
很快里面便有回应:“已经宽衣解带,修华少殿夜里来访不知为何。”
“今日你滴米未进,连同昨日亦是如此,不知此刻怎样?”
“少殿稍等。”里面回了句话后,不过片刻功夫门被打开,屋里昏黄的灯光包围着清薰秀挺的身形,他此刻只着了件白色的里衣,戴着斗笠,白纱直至细窄的腰身。这般素净,又因为光如此柔和,衬得他更加温柔了些许。
“夜间寒气深重,殿下快进屋。”清薰侧身示意,修华走进后,听得身后门被轻掩上。
屋里飘散着那种莫名的清香,是清薰身上所特有的,里面的东西排放整齐俨然,各种陈列似乎从未被动过,除了被打开的床帘和床上被掀开一角的被褥,床边放置衣物的木架上有一两件质地简朴的衣物。
修华走到桌边时,见有两本书平放着,上面写着《《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和《般若波罗密多心经》,书本泛黄,纸张溶软却并无缺角或是刮擦痕迹。
“这是佛经吗?”修华问。
“是。”清薰走过来,两人便相邻坐下,清薰将两本经书放置其右手边,见修华的目光还在上面逡巡着,便问:“少殿对佛经感兴趣吗?”
“说是感兴趣,倒不如说是好奇。”修华看向清薰,回道。
“少殿好奇什么?”
“佛法是如何救人。”
清薰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将其中一本名为《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递给修华,一边说:“佛救不了人,人只能自救。”
修华接过书,又听得清薰说:“少殿若有空,请阅览此经。”
“若我读不懂如何?”
“自有能读者。”
“比如说……清薰你?”修华明知故问,清薰没有回应,但他能感到当自己说出这句话时清薰笑了笑。
修华收好经书,道:“看样子是我多心了,既然你无事,时候不早,便不打扰你休息,这就离开。”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清薰也随即起身,回:“平京之事已使少殿烦心,还要劳烦少殿挂心。”
修华看着清薰,笑问:“这两者有何冲突?”
清薰点点头,轻声软语回道:“少殿说了算。”
修华颇有意味地点点头,嘴角扬笑,带着经书离开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