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回天宫,入清莲府,直到看到湖面澄澈,莲花盛开,蔓华的心都是悬而未落的。
落入湖中小屋,缓缓走进去时,便听得里面传来各种物品碰撞的声音,以及……莲上清澈明净的声音,听得出来他略有不快。
“这是什么书卷,一个字也没有,为何放在此处?”
“这……都是仙君的,以往不让属下碰,故而不知。”淼宁有些小心翼翼地应答。
“看来无用,烧了吧。”
“啊——”
蔓华走进去时,便见淼宁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
房中还有一道羽白色身影,背对着他们站立,长发用藤簪盘成披下及腰。腰身细长,丰姿冶丽;仙气飘逸,衣袂轻然。
“蔓华明君,您来了。”刚见到蔓华走进来,淼宁就如负释重般地行礼。
闻言,那道羽白色背影也转过身;清姿玉貌,肤柔肌匀,神情那般冷若冰霜,带着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蔓华。蔓华也迎上那目光,发现那双眼睛眸色浅淡如水一般,呈玉质的灰色。
“你就是蔓华明君?”神态似有目空一切之意,语气也甚为陌生。
风亭跟他说过莲上失去了所有记忆,否则他也不至于如此着急赶回来。
“你记得我吗,莲上?”蔓华快步走近,莲上却抬起握着书卷的手,道:“请止步,蔓华明君。”
蔓华停下来似有不解,淼宁在一旁小声提醒:“仙君需要至少保持一步之距。”
什么?
“天帝有言,令本仙君问你月清令一事,还请蔓华明君告知并转交。”
“什么月清令,什么一步之距,你刚回来就如此对我?”蔓华偏要上前。若是莲上后退,他便进;莲上还退,他再进。
莲上被逼退几步,道:“蔓华明君真是与传言无甚出入。”说罢便不退也不躲了,还大大方方继续说:“本仙君此刻不敌你,倒也罢。”
莲上将手中书卷扔在书架上,对淼宁道:“既无字,也无任何意义,便烧了,腾个地方出来。”语毕,自行出了这小屋。
淼宁一脸为难,蔓华也有点儿……糊涂。
“这些书卷……”淼宁求助似地看向蔓华。
“留着罢,我去问问情况。”
淼宁点头应下。
蔓华转身离开了小屋,到园中时,见莲上抱了几只莲蓬在一边走一边剥,于是赶紧迎上去,问:“你采莲蓬做什么?”
莲上对蔓华的忽然出现并不惊讶,只摊开手,可见白玉般的手心卧着几颗饱满圆润的莲子,正是刚从怀中的莲蓬剥下来的。
“吃吗?”莲上问。
“……”
见蔓华有些木然,莲上便捻了一颗放入口中细嚼慢咽了起来,好像很好吃一般,弄得蔓华也不由自主地拿了一颗尝了尝,果然是肉肥汁多……
不对,这不是重点!
“你采了你自己湖中的莲蓬来吃?”
“有何不可?”说着,莲上已经吃了第二颗了。
当初莲上消失,湖中再无一片莲叶,更不见一朵莲,潜意识蔓华就觉得莲上是莲的化身,如此看来,刚刚他不是吃了……
“莲上,你别摘这个吃,会损害你自身的修为。”蔓华说得严肃认真,还准备去拯救剩余的莲蓬。
莲上侧身一躲,冷冷地瞥他一眼,将莲蓬抱得更紧,及其敷衍地应了一个“嗯”,然后自顾自离开,仍旧一边剥着莲蓬,吃着莲子。
“我说真的。”蔓华紧跟上去,强调着。
“蔓华明君为何要管本仙君?如此有闲心,不如将月清令一事交接与我,此乃正事。”莲上停下来,冷冷道。
“月清令我自会交予你,只是……”
“只是怎样?”
“现在还不方便。”
“那么,就请蔓华明君方便之时再来。”说罢,莲上便径直走远了。
蔓华站在原地,一时不知是去还是留,此时风亭刚好赶上来,累得呼吸不匀,愤愤不平道:“蔓华,你也忒快了吧,竟不等我,枉费我特意跟天帝请求下凡告知于你此事。”
“风亭,你看着点莲上,我先离开片刻。”
“啊?你去……”话还没问出口,已经不见蔓华身影。
风亭感到有些无语。
看着莲上?他哪儿敢,只能看着点淼宁呐。
心玉殿
“这样啊——”待蔓华陈述完了后,天帝若有所思道:“恐怕与那异色双瞳有关。”
“异色双瞳?”
“嗯。那是莲上的元灵所在。他受了重创,失了元灵,记忆全无,法术也退化了不少。还能回来便算是幸运。”
“元灵?”蔓华从未想过这一点,思索片刻,道:“莲上现在回来了,这便说明那双异色双瞳还在对吗?否则元灵毁,莲上是没有办法活着的。”
当初莲上用自己的双眼祭了那些亡灵压制怨气,本以为已经被吃掉了,他却从未想过那双眼睛会是莲上的元灵所在,因为实在太显眼了。
神仙的元灵要么会寄托于别处,如果身死了,只要元灵在尚有重生的几率。就算保存在自己身上,也不会这么明显。
“莲上的双眼乃天地之无上圣物,轻易不会被损毁。”
“若是找回来了,莲上便能恢复曾经的模样?”
“不知异色双瞳此刻落入哪般境地,带回来且让昊一试罢。”
“是,谢过天帝。”蔓华行礼后,正欲辞去,天帝却叫住他,问:“蔓华明君近来如何?”
“嗯?……回天帝,一切安好。”
“莲上仙君的事还劳你多操心了。”
“天帝严重了,本是臣应尽之责。”顿了顿,蔓华接着道:“若天帝无他事,臣便告辞了。”
“好。”
……
蔓华出了心玉殿,本欲直奔清莲府,想了想,还是先去了一个地方。
见到允瑛时听他说清澜不在金铭楼。
“圣君近来都不太舒服,断断续续,持续了一个月吧。起初都在金铭楼,后面嘱咐我照看金铭楼,便没来了,也就是最近几天的事。”
蔓华神色渐凝,问:“怎么不舒服?”
“会头晕,发烫,总是口渴……”
“为何不立即禀报?”
“这……圣君不让,说是近日疲惫所致。”感受蔓华浑身散发出愈来愈冷的气息,允瑛连说话声也渐渐小了好多,心中不免有些惧怕。
“再有这样的事,必须立刻上报。”
“是,是。”允瑛连连点头,他感到若自己慢一步答应,便身处绝境之中了。等他再抬起头时,已不见蔓华身影。
去到幽弦阁时,并不见清澜踪迹,而在天宫中完全感受不到清澜的气息。蔓华心急如焚,去行事处问清澜是否近日有下界,也没有查到。
“清澜圣君乃天帝身边的仙官,许多时候直接受命于天帝,几乎不登记在行事处,蔓华明君可到心玉殿一问。”
到了心玉殿,是仙侍汀也羽君接待的他,道:“天帝已闭关,请蔓华明君六个时辰后再来。”
“汀也羽君近日可见到清澜圣君了?”
“未曾,已有好几日是由允瑛小童前来交涉。”
蔓华微微颔首示意,然后快速离开此地,再次去了幽弦阁。在清澜的房中,蔓华寻到平日里清澜所用的瑶琴,从中提取出清澜的气息后下了界。
脚踏上厚重的土地,浑身阴冷之气流转,右手指环发出耀眼的光芒,越来越强烈,随着右手慢慢抬高,从地上升腾起一股股黑色之气。这是大地之灵,地方在仓夷山上。
蔓华口中细若无闻地念着一些咒语,随手聚来数千片青叶,将清澜的气息附着在上面,散入空中,只见黑气四散成一条条鱼般流畅的线条,各自衔了一片叶子往远方飞去。
蔓华敛去眸中幽深泠冽之光,神色严峻冰冷,收回指环,才又上了天宫继续寻找清澜的下落。
时间过去了五个时辰,无论天上地下都一无所获。
无奈之下,蔓华再次去往心玉殿。
而就在献问大街上,他见到迎面而来几位天官。其中一位仙官身着淡粉色衣袍,外披雾色轻衫,气息柔和,曲线柔美,有着超群之姿,尤为凸显。
那位仙官本与周围的天官说着话,抬眸间发现蔓华来了,面露欣喜之色,眉眼含笑道:“蔓华,你回来了。”
蔓华默不作声几步上前将他拉入怀中,紧紧抱住他半晌不说话。
面对这般……不知该如何形容的场景,周遭天官也是一脸不知所措,更不知看向哪里才好。
“怎么了?”清澜任由蔓华抱着自己,甚至还伸手回抱住蔓华,良久,才有些奇怪地问。
“你去哪儿了?”蔓华闷声问,语气半气半怨。
“我去了弗妥山听法,刚刚跟几位天官一同回来。”清澜这样一说,其他天官赶紧接话道:“既然如此就不打扰蔓华明君和清澜圣君叙旧,我等且先离去了。”
“好,劳烦几位天官了。”清澜有些不好意思地客气回道。
“哪里哪里。”其他天官客套了几句也就飘然离去。
等他们走后,清澜便微微抬起下巴看向蔓华,柔声问:“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蔓华其实也就比清澜高一点点,肉眼可忽略。但为了顺着蔓华抱自己的姿势,清澜便稍稍放低身子,靠过去。
半刻过去,蔓华放开清澜,不住打量他,一边问:“你没事了?”
清澜奇怪道:“我能有何事?”
“允瑛说你不舒服有一月,又奇怪地消失了那么久。”
清澜不由得笑了笑,回:“允瑛说的话不可全信,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嘛。”
“头晕,发烫是怎么回事?”蔓华并不受清澜影响,认真且严肃地追问。
“就是累了。我听说弗乙祖师有法会,便得到天帝准许去了,方才回来。”
“就这样?”蔓华狐疑地问。
“是啊,不然呢?……蔓华你神情可以放松一些,如此紧张作甚。”清澜神情轻松,安慰着蔓华,“我在天宫能出什么事,倒是你,四下奔波劳累,才得好好注意身体。”
蔓华听后稍稍放松了些,才发现自己一直眉头紧蹙,“得知你有恙却又找不到你,我怎能不着急?”
“弗妥山设有结界,没办法,不过不必担心我,不会有事的。”清澜说着,一边引着蔓华随自己继续前行,“我听闻莲上仙君回来了。”
蔓华这才想起此事,道:“是啊,但失了记忆,所以我须得与他下界找寻记忆。”
“是吗?”清澜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又得许久罢?”
“倒也不麻烦,许是当初被我一起封印在了地下,就是不知取回来后是何景况。”
“嗯。”清澜应了声,便没再继续。
蔓华忽然想到遥丹一事,就与清澜说了个大概,并感叹道:“没想到遥丹涉世不深,却比我们都懂得想要什么,坚定不移,也敢于追寻。”
清澜静默无声地听着,神色收敛,若有所思。
“在想什么?”蔓华感到了清澜心事重重,关切地问。
“就是有时觉得自己挺迷茫的。”
“迷茫?”
清澜抬起自己的左手,指节微张,在明亮的光线下显得玲珑剔透,更加洁白无瑕。
“有风从指缝中穿过。”清澜低语道。
“嗯?”
“惊动于我,却又飞速掠过,不回头亦不再来。大概它从未发现方才所过是我的指尖,就像它一生中会经过不同的地方一样,我这里不过就是普普通通的一个,不被察觉也不被在意。”
蔓华不太明白,却又被清澜低沉的情绪所感染,“怎的如此感伤了?”
“因为听法中有一句话还印象挺深:也许是风,从指间流走,不明不淡,不偏不倚,不必有所察觉,因来去不愿惊动,只是来过。”
“清澜,你知我向来没有这方面的慧根,风还有手指什么的,不太明白这其中的联系。”蔓华露出不加掩饰的疑惑。
清澜收回了手,淡笑道:“不明白才好呢。”
“为什么?我挺想知道。”
“若是我明白了,又怎会迷茫?”清澜反问。
“话虽如此,但清澜你的表情似乎很明朗啊。”
清澜低笑一声,缓缓道:“大概这是你的心境而已,衍宁少真君不是说了嘛——心如工画师,能画诸世间,无蕴悉丛生,一切唯心造。”
蔓华轻抚额头,无奈道:“真拿你们这样的没办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