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这样叫我,我担待不起。”蔓华顿了顿,已经算是比较冷静地问:“画中的男子是谁?”
“是主上。”
“你的主上是谁?”
“是你。”月白回答得很真诚。
“你的意思是我是画中的男子?”
月白停顿了片刻,才道:“我不知道,但是从第一眼见你开始,就认定你是我的主上。”
“你凭什么这样认定?”
“因为我是主上用自己精血喂养出来的,多次用元灵助我修炼,主上的气息我一下就能感觉出来。”
蔓华觉得挺好笑的,竟然从哪个时候就已经进入到自己身体里了,而自己毫无察觉。
甚至到后面发觉了,竟还以为是引厉。
“既然如此,你讲讲我过去。”
月白此刻却停顿住了,神情明显是不愿说的样子。
“为什么不说话?”蔓华此刻还略显沉静地问。
“当我第一次见到主上,发现你什么都不记得,心里挺难受;后来渐渐发现,不记得反而最好。真的,为了主上的安全,我不会说也不能说。”
“为了我的安全?”
“主上,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有我陪着你,有清澜圣君,你还可以去鬼城找孜婴,只要不回天宫,我们一起去哪儿都行,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
蔓华神色凝然地看着月白。
月白神色哀婉地回视蔓华——
片刻后,蔓华无言拂袖而去。
“清澜圣君……”月白看着蔓华离开的背影,又看向自己身旁的清澜,投去求助式的目光。
“真的不能说?”清澜再次确认地问。
“我比谁都希望主上能摆脱过去,像现在这样自在。”月白认真且急切。
清澜沉吟片刻,道:“你发誓绝不做伤害蔓华之事。”
月白点点头,毫不犹豫道:“若我心存一丝伤害主上的念头,有一点背叛主上的意思,便叫我堕入无尽深渊,永生永世不得翻身。”
清澜抿了抿唇,神色复杂,片刻后道:“我去看看蔓华,你先好好休息。”
“拜托了。”
……
蔓华坐到了屋顶上,抬头看不见有星星,但有一轮半月悬挂在天际。
夜幕低垂,月色如洗,宁静的夜,清凉的风……
“在想什么?”清澜到蔓华身边,挨着他坐下。
“在想我以前过得挺糊涂的。”蔓华幽幽开口道。
“糊涂?”
“若我真的仔细去想一想,便应该早有所发觉。下凡遇溟川之怒时重伤,上天宫过留仙池后失了浑身发力,再到现在听见这些奇怪的声音……他在借我一步步复活;占用我的身体,借用我的元灵,这并非引厉可以做到,因为他一定早已在我的元灵上,只不过后面不知怎么转移到了我的身体里。我感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侵入我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想要将我取而代之。”
“我们本就不该带着恶意看待生活的一切,所以只能防不慎防……蔓华,你觉得是自己吗?是你的前生,在体内慢慢苏醒?”
“我也在想,能如此与自己的身体契合,完全融入,若非偶尔有奇怪的发声之外,真的十分自然且和谐。但我现在有些害怕去知道真相;如果真的是我的前生,那会是什么样的性格,什么样的遭遇,又是怎样死去……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我。”
“如果是你,不管是怎样的你,也就是你而已。”清澜拉过蔓华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问:“你能感受我手中的温度吗?”
蔓华侧过脸,看着清澜,应了声:“嗯。”
“你能看清我的容貌吗?”
“能。”
“什么感觉?”
“温暖安心。”
“这便是活着。只要你活着,便可以任意感受这世间的一切,所有的情绪也只有你自己能掌控。只要你好好活着,生而属于你的事物永远不能被夺走,比如你的身体,不容侵犯,也不可被取代;而当你好好活着的时候,会不惧过去,因为只想珍惜当下。属于你的无论如何都抹不去,爱你的永远放在心头,所以不惧前行,蔓华,我知道你一直都这样做。别迟疑,以后要活得更加美好。”
感到鼻子发酸,眼睛发热,蔓华一时难以忍住,伸手揉了揉眼睛,瓮声瓮气道:“我以前没这么脆弱的。”
可他生来就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痛,以至于对任何冷暖都更为敏感。
“你小时候很喜欢哭啊。摔伤了哭,丢了东西哭。”
“你在唬我,就算怎么摔倒受伤也会马上好,才不会像凡间那似玻璃做的小孩。”蔓华忍不住反驳。
“可能那时的你也觉得哭是件很好玩的事吧。”清澜说着,有一瞬间的沉沦和恍神。仿佛在讲一件很遥远的事。
尽管蔓华已经记不得那些事了,但听到这话却有种莫名的认同感。
大概自己小时候就是这样觉得的。
“清澜,你真的好了解我。”蔓华感叹,大概比他自己还了解自己。“但我却不怎么了解你,是不是因为这个而让你觉得我并不喜欢你?”
忽然问这个问题,清澜神色有些收敛,道:“怎么又说到这上面来了。”
“不能提吗?”
“因为是醉酒的话。”
“哦,好。”虽然这么应允,但蔓华心里多少还是在意着的。
“接下来打算怎么做?继续坚持弄清真相?”
蔓华叹口气,缓缓道:“说真的,好像什么都做不了,在事情崭露头角之前可能都会束手无策。”
月白不愿说,的确没法。能让他大大方方看屋子里的东西,也表明并没有什么用。
那么且行且看吧。
事情发生总有解决的办法,他该不去畏惧,反而带着些许期待等着那一天的到来。
身体是自己的,命运也握在自己手中,还有什么不敢去面对的,又有何所畏惧。
这样一想,蔓华心思再没有先前那般沉重,得到稍许的缓冲。
“接下来我带你在魔界玩一段时间,然后我们去鬼城玩玩,怎么样?”
“好。”
这是一千多年来第一次与清澜在下界可以如此洒脱的游玩。
曾经的日子也自由快乐,却总不像现在这样脱离了天宫的管束,可以不去想那些个什么使命任务,而是自由自在地随心所欲一番。
确实,这曾经是他们的一大缺失。
珍惜当下吧,就算是再无止境的生命,也难免不会因为不间断的意外而留下遗憾。
在魔界逗留大半月。
一日他们正在露天采石厂看采集天然宝石,中间清澜忽然变得有些不对劲,蔓华明显察觉到了,询问为何。
清澜沉默半晌,终究还是说了。也就是这句话结束了他们的这一行程。
他说:“夜星仙子的绿水晶碎裂消失。”
这意味着什么?
蔓华赶到天宫极寒之地——雪渊之上时,夜星仙子的身体已经变得有些透明,身体像是一点点细沙一般在慢慢消失。在她的旁边躺着迷知,正在沉睡之中。
“夜星仙子?”蔓华跑过去时几乎不能触碰到她的身体。
了无生机,毫无生命迹象,即便蔓华施法也无法唤回夜星仙子的元灵,说明早已消散了……
最后,蔓华带着迷知回了天宫,到了自己住所,托清澜帮忙照料,自己去了善邢司问清真相。
实在不明为何会发生这样的事,明明还有几十年就可以出来了。当初并不是死刑,中途为何会出现意外?
“这极寒之地的事没有谁能说得准,且雪渊之上是连信息都无法对等的地方,实在不知是为何。可以考虑夜星仙子历劫之后本就法力大减,耐不住那般极寒殒命,这也是勉强不得的。”
“什么狗屁不通的解释。”蔓华一怒之下差点儿要把善邢司掀了。
“明君明君,请勿动怒,不如去问问天帝,毕竟咱们都是按规矩做事,确实什么都不知啊。”
蔓华后去了心玉殿,天帝的仙侍汀也羽君在外等候,似已经得到命令一般不做阻拦。
进入心玉殿,蔓华行礼后便问:“天帝,您可知夜星仙子已仙逝?”
“就在不久前获悉。”
“臣想请问天帝,夜星仙子是流放之刑,三百年豁免,为何中途会有这样的意外?”
“蔓华明君似乎很气愤,就像上次一样,不明为何要罚夜星仙子而赦西海三殿下。其实道理都是一样的。”
“一样?”
“承担自身的业与果。”
“可是天帝,去往雪渊之上正是夜星仙子对自身的救赎,可为何还要她的性命?若是明明知道没有活路,当初为什么不直接判下死刑?这样做未免显得天庭过于两面三刀了。”蔓华已经不顾忌自己的措词。
“若是夜星仙子从雪渊之上走出来,蔓华明君可还有今日的质问?”声音安之若素,依然不急不缓。
“自是没有。”
“那为何走不出,却要前来质问呢?”
“正是因为这样,才来请问天帝,为何夜星仙子会消逝?”
“换句话说,是否能受完刑罚而重回天宫,都是夜星仙子自己的决定和命运,两种结果都有可能发生。如此,蔓华明君觉得天庭所为不法之处何在?”
蔓华稍稍平静下来,道:“天帝主宰着一切,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既然夜星仙子不是死刑,便应当能保证她可以活着出来,不是吗?”
“原来,蔓华明君这么看待昊。”这声音略带几分笑意,“那此刻你是否觉得自己的命运是被昊所掌控着?”
“臣希望不是。”
“既然如此,可夜星仙子一事,蔓华明君又希望昊掌握她的命运,是为何?”
蔓华无言,还是一如既往,他说不过天帝,无形之中被压制着。
“谁都希望能掌控自己的命运,可不是谁都做得到,蔓华明君,你说对吗?”
……
这是一场已知结果的辩论。
为何每次心有不甘心有不平,却最后只能堵塞在心中无法发泄?
可他的确也没有任何理由释放出来。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当翎雅,夜星仙子她们知道自己面对着死亡境地时如果有所挣扎,是否身处绝望的境地之中;莲上剜去自己的双眼是否在愧疚之余,还在被天规潜移默化地支配着……
莲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