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瑛愁着张脸看着蔓华,也不敢去看刚刚走进来的清澜。
“就是他做事毛躁得很,刚刚差点儿又把书给摔了。”蔓华非常自然地接过话,一边注视着走近的清澜。
淡紫色里衣,腰束淡青色玉带,外披白色轻衫,头发随意用发带绑好披在身后;冰肌玉肤,滑腻似酥,那眼波泛着水光流光溢彩,雾面红唇带着浅浅的笑,像是含了朵娇研待放的花儿般。
“这个啊……我有因为这事训斥过你吗?”清澜一问,允瑛立马摇头。
清澜再看蔓华,问:“你呢?当初还在书卷上躺着睡觉,我可有半点责备?”
蔓华也乖乖摇头。
“呀,蔓华明君你还干过这种事,难怪圣君说我已经很听话很乖了,这样一看果然嘛。”允瑛一边说一边哈哈大笑,不过等蔓华带着不怀好意的笑看像他时,就让他马上收敛了。
“允瑛,到二楼整理出夜星仙子的资料给‘御判司’的加元廷君送去。”一接到指令,允瑛赶紧应下溜之大吉。
所以嘛,他觉得自己还是是怕蔓华明君的。
“看样子我给你的印象太不好了,不听话不乖,换句话说我少年时和青年时是不是叛逆得很啊?”蔓华带着无言的苦涩说出这话。
“没办法,我惯出来的嘛。”清澜温然笑道。
听到这话,蔓华也笑了,豁然开朗。
“从凡间回来?”
“嗯。”
“还要下去吗?”
“对啊,没办法,天帝安排了,事情多得都做不完。”蔓华只得叹气。
“是该如此的……有时间喝酒吗?新酿的竹青酒现在应是最好的时候。”
蔓华一听,顿时目光炯炯,点头:“太有时间了……你不会把酒埋在了金铭楼吧?”
“做事不沾酒,去幽弦阁如何?”
“求之不得。”
……
刚上天宫那会儿,还处于少年时期的蔓华,因为还没有有封号,便没有住宅;又因为托给清澜照顾,所以也住在幽弦阁,房间就在清澜隔壁。
一起住了多久是忘记了,因为时间太久,许多事有点儿记不清,但有些感觉像是深刻入骨髓一般,一触动那画面马上就会浮现在脑海中。
其中最多的事就是发生在主屋后面的一个院子里,在院子里最多的就是被教授法术。
后来青年时被封散君了,虽有自己的住宅却也不常回去,还经常赖在幽弦阁。尤其清澜开始酿酒之后,总要在那个小院喝得尽兴开怀,最后顺便在幽弦阁睡下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清澜忙碌了起来,自己圈子也慢慢开阔了不少,便没有一门心思扑在他身上了。
清澜那时常在金铭楼忙碌的身影倒成了印象中最深刻的记忆,蔓华也会去金铭楼玩或者去帮忙。
有一点是蔓华至今也想不明白,从来没得到答案的事:清澜不像是天生爱孤独的那种,为何不论幽弦阁还是金铭楼都只有他,连一个仙侍都没有。
“我一个吗?不是还有你?”当时清澜就是这样回答的。
好吧,这样的答案其实不错。
而相比蔓华后面养了各种各样的仙禽仙兽,清澜在这一方面确实寡淡得多,这样也是有许多好处的,比如看到宅邸到处跑的四处飞的乱七八糟一大堆时,心里会懊恼怎么会一时想不通养这么些……哎,成日里吵闹得快把他宅邸给掀了,尤其是一个二个不潜心修炼,完全没有要出去自立门户的意思。
这样看来还是清澜睿智。
他们相对坐在院中的石凳上,面前的石桌放置一个酒壶和两只酒杯,是成套的陶瓷酒具,背景色是淡青色,上面的花纹用的是正青色,繁复立体,雕刻着竹叶不同的形态。
在他们相邻的凳子上放置一坛酒,已经倒了不少在酒壶中,再由酒壶满上两支精巧的酒杯。
这个过程中已经能闻到竹叶的清香,提神醒脑。
蔓华手持酒杯凑近鼻翼仔细闻了闻,感到体内都清凉舒爽,“我觉得这个酒喝再多都不会醉。”蔓华说完含了一口在嘴里,细品慢咽。
凡间有个词叫什么‘□□’,蔓华觉得自己此刻应该就是这种感觉。
“还是别多喝,你如今不比从前,若真的醉了,我大概只能束手无策。”
清澜之所以这么说,还得追溯到曾有好次他真的喝醉了,跑出去各种折腾,场面一度控制不住。至今参善妙君一听他来了赶紧锁门,有事在外面好商量。
“为什么束手无策,我不会欺负你。”蔓华无奈道。
“你跑出去欺负各天官,不也得我去收拾吗。”听清澜这样一说,蔓华只得不好意思地笑笑。
“对了,夜星仙子现在怎么样啊?”蔓华擎着酒杯还没喝,忽然想到便问。
“西海三殿下还未历劫结束,所以并无事,不过御判司需要过往的资料,也就整理送去罢了。”
蔓华沉吟片刻,神色变得些许凝重,问:“清澜,我知道如果神仙相互生爱,需要共同历三世情劫,方能修成正果,这点无可厚非。可为何会出现之间没有情爱的状况,既然是天庭安排的,这样是不是不合理?”
清澜亦沉默片刻,才缓缓道:“在历劫前谁都坚信自己的感情能够敌过天地间的一切,但事实上却忽略了它的脆弱。其实天宫曾有不少这样的事发生,真正能过情劫而修成正果的只是少数,总有一方要先灰心先失去耐心,又或者两方都是如此。”
“我以前有所听闻,可真正发生在身边时又觉得挺怪异的。天庭设立这样的规矩难道只是为了消耗其中的情感,而非真正成全吗?”
“不管天庭出于何种目的,能否得偿所愿还靠自身,至少还有机会不是吗。”
“我们都知道人心是最经不起考验的,下凡成了凡人亦是如此。一次又一次,这样的层层剥削,我不知道意义在哪里。”蔓华放下酒杯微蹙着眉头道。
“蔓华,凡事都要追求意义其实本身便没有意义。像你所说的这件事起码是相爱过的两方,而对于很多爱而不得回应的,你去问他意义何在,大概也不会有答案,却没办法忽视自己的情感。世间有太多不公平的事,许多不是努力便可得到,我们唯一的选择是尝试,至于有没有结果不是自己能说了算的。”
“那是谁说了算?天吗?他们手中的笔吗?”蔓华一饮而尽,胸口总像是被堵着似的不畅快。
“你将司命真君和红簪老君想得太神通广大了,他们怎么能直接写下谁与谁不相爱,谁与谁互生情愫,他们不过是寥寥几笔写下主要的事,至于自己的心意,还是自己掌控。”
“什么意思?”
“司命簿和姻缘簿写的是事,不是情。命由天定,情由心生,不过如此而已。”
蔓华抿着酒,开始有所思索了,却索而不得,“我总觉得不是这样,有谁在掌控这些,连同我们的情感也是被管理的。”
“是谁?”
“是天,是这天庭最高位者。”蔓华神色严峻。
清澜摩挲着酒杯,问:“为什么?”
“不知道,也许觉得只有他有这样的能力。”
清澜轻轻叹息,道:“那便不要这样想,更不要说,天帝没有理由做这些。”
“我知道。”蔓华一手支在桌面上,托着下巴,“他是天,是世间万物的创造者,还是万物生灵最高的信仰,有这样的能力会发生这样的现象也是自然而然的。我就是烦,感觉活得没意思。”蔓华一手拿着酒杯,说完又是一杯下去了。
当他还要继续给自己倒酒时,清澜拉住他的手,轻言道:“别喝了,你醉了。”
“我没醉。”蔓华反握住清澜的手,看着他,问:“清澜,你已经不弹琴了吗?”
蔓华记得在自己成年之前清澜不是手握书卷,便是拨弄琴弦。
就在这个院子里,自己都能哼出其中最常听的调子,但后面慢慢少了,便也任由这种感觉远去。
时间真是个可怕的东西,能带走太多太多。若非再回到这里,此情此景,大概这样的记忆会越来越远,说不定消失的无影无踪。
“是许久未弹了,想听吗?”
“嗯。”
清澜侧身一拂袖,便有一通体淡青色的瑶琴,造型沉稳而美。
清澜起身坐于琴面前,抬手抚摸着琴弦。
此时蔓华见琴侧系有他重返天宫时从凡间给清澜带回来的玉穗,下意识问:“你用在了琴上面了?”
“什么?”
“玉穗。”
清澜看了一眼琴边的玉穗,回道:“嗯,我不善兵器,大概只能用在琴上面了。”
“这玉穗大概这辈子都想不到会与仙琴相配吧。”蔓华调侃。
“它也大概想不到会被你亲手编织出来。”清澜如是回了一句。
两个相识一笑。
“冰雪之心也一直在我眼中。”蔓华投以纯粹的目光。
清澜点点头,随后便收回目光落到琴上开始波动琴弦。
玲珑剔透之音,虚无缥缈之色,叫蔓华陷入其中无法自拔,身心具放松下来。
斟满酒杯,听着琴声喝着酒,不知不觉已是醉眼朦胧之态。
清澜最后一按琴弦,一曲结束,他自己也像是感概万千一般,好半天后才起身走到蔓华面前。看他一手撑着额头,一手拿着酒杯,明显微醺了,根据以往经历若再喝上两杯就该出去闹事。
清澜取出蔓华手中的酒杯,但却被他反手一握。
蔓华抬眸望着清澜,慢慢说着:“我是不安。当初是夜星仙子将我从凡间带上来的,也是她亲自把我交给你。我现在看她这样,心里挺难受,又想到万一你也有一天这样了,我该怎么办,一想到这儿,没心都有一种心痛的感觉,喘不上气儿。”
“不会的。”清澜只是这样柔声细语地安慰他。
“真的吗?”蔓华垂首,脸颊贴在他与清澜相握的手上,喃喃自语问。
显然,已经有些不甚酒力。
清澜将酒杯和酒壶转移开,一只手摸着他丝绸般绵滑的黑发,轻声道:“若真有那么一天,我也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