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深渊大家一起爬 第40章 回顾往事

蔓华醒过来时仍在心玉殿中，躺在云塌上。

他起身站起来，感觉浑身愈加轻盈通畅。

七彩云帘后，天帝还未离开，像是一直守候着。

“天帝。”蔓华对着正上方作揖行礼。

“醒了，现在可好？”

“谢天帝，臣已经好很多。”蔓华回。

“如此便好。”

“天帝，臣有一事相求。”

“说来。”

“臣想下凡去以前一些地方看看，不知可否？”

“凡间一千多年过去，恐怕早已物是人非。”

“臣知。”

“也罢，即便是此次不允诺，未必还少得了偷跑下去么。”

蔓华咬咬唇，不好意思地笑笑，“天帝都知了。”

“你们一个个均不叫昊省心。”虽如此说，却半点儿责备的意味都没有。所以蔓华总在想，天地之主这么没脾气，这么包容，怎么天宫的顽劣分子倒还少呢？

这是不是就叫做恃宠而骄？

“咦？除了臣还有叫天帝不省心的？”蔓华好奇地问。

“不少不少。但要知道，私下凡间，每过结界下凡都会受一些伤害，次数多了伤害也就不可逆。”

“哦。”蔓华乖乖点头，但至于听不听得进去，就另当别论了。

“你们呐，总是冲动，罢了……这道咒拿去。”迎面飞来一道白金字纹的长方咒，蔓华顺势接下，再次拜谢。

……

蔓华本想立即下凡，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从何寻起，不仅忘了他们的长相，更是忘了分离的地方在凡间的何处。

不知当初有没有将记忆存放在金铭楼的晶室里。

蔓华再一次来了金铭楼，没有见到清澜和允瑛。他径直去了晶室，打开红水晶将记忆拉到最前面，那时画面实在太模糊。

蔓华知道，因为当自己位列仙班了之后才能拥有自己的水晶存放记忆，所以当他第一次来读取记忆时，之前在下界的两百年时光，回忆都消失得差不多，连身体记忆也有很多被自然抹去，最初的那些东西早已变得很模糊，绝大多数都丢失了。

孩童时记忆完全没有，少年时保留着先生那里为数不多十分模糊的一些。

那个地方，大榕树下，桌椅书卷，玩闹嬉戏的孩童，悉心照顾他们的先生，看着都叫他心神荡漾，即便画面是如此不清晰，那种感觉仍还在。还有为自己流泪，心疼抱着自己的他，单薄的身子，有力的臂膀……

不知不觉，热泪再一次将眼眶润湿。

那是哪里？为什么记不得了？这样的回忆怎么能忘记！

太模糊了太模糊了，要更清晰一点，先生的容貌，我们曾住过的地方，不该这样不清楚，不该是……

“蔓华，你冷静一点。”一只手搭上肩来将自己往后拉了拉，他忽然清醒过来，红水晶骤然失去光芒，被清澜挥手放置回原位。

若是再对红水晶强行注力，很有可能产生裂痕，记忆因此断层……

“你怎么了？”清澜双手捧着蔓华满是泪花的脸，用衣袖为他一点点擦干。蔓华抬眸看向清澜，带着酸楚的泪光哽咽道：“我，我忘记了他。”

“明知道会难受，何必回首，那些都是过去。”清澜轻声劝慰。

“不，不行，我要知道。”蔓华抓着清澜的手，道：“清澜，你帮我看看，也许我忘记了那个地方，你去过呢。”

看着蔓华如此恳切的请求，清澜犹豫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画面再次放过一遍，很多思绪随着记忆一并涌上来，若能做到隐忍的地步，要么是对此已经麻木，要么有更强大的情感压迫着他。

“清澜，你知道是哪里吗？”画面结束，红水晶归位，蔓华急切地问。

“我对凡间并不熟悉。”

闻言，蔓华眼神暗了下来。得到这样的答案，其实不意外，清澜是仙官，常年在天帝左右，鲜少有下凡的机会，而这些地方自己生活过一段时间尚且忘记，更何况是清澜呢。

清澜的目光在蔓华身上逡巡，目光胶着复杂，片刻后，问：“不过……你当真想去看看？”

“这是何意？”

“我听里面有提及雪岳山，在一千年前确实有这地方，两百年后由于领土的分割，改名为夕奉山，也许是那个地方。”

雪岳山……一点也不熟悉的名字。

“要去看看吗？”

……

夕奉山

在上面看这片山时，蔓华已经完全认不出来了，快要着地时，脑海中的场景才慢慢清晰了起来。

想象中应当是：山腰上的村子早已不在，被泥土掩埋，长满植被。但并非如此。空地还是那块空地，只是房子早就坍塌消失不见。

脚踏实地，用脚步丈量，感到熟悉却又很陌生。

这里应是有人在笑还有人在跑在闹。

越走越有一种奇妙的感觉，越走越觉得紧张兴奋。

就在这个拐角，是先生的草屋。

加快步伐拐过去，并没有，只是空荡荡的一片，但那棵榕树，还在那里，已经是参天古树。

“清澜，你来。”蔓华拉着清澜走过去，站到榕树地下，凉风习习，遮去了全部烈阳。

蔓华仰头望着上面，说：“以前从树下往上看去，总觉得直入云霄，像是要刺破天空，以前还很好奇如果顺着大树一直向上爬会不会到天上去。”说完回头望向四周，喃喃道：“以前先生就是在这棵树下教我们念书，但念的什么完全不记得了，只记得他手握书卷，身形挺拔又清瘦。这里有讨厌会飞的虫子，总咬得那些小孩抓挠瘙痒不堪忍受，又哭又闹，先生就自己去采草药制成药酒，又采一种很苦很苦的草晒干后点燃时不时一薰就没事了。”

曾经的记忆慢慢聚合，许多飘渺的思绪逐渐清晰了起来。清澜被蔓华的情绪所感染，面色绯红，眉眼含笑，清光涟漪。“你当时装作被虫咬，闹得不行，非得对你又哄又吹才好。”

“对啊，清澜你怎么知道？”

“记忆里的。”

“哦。所以可以看出我从小就比较调皮，而且对于为何只咬他们不咬我这事，我是真的难受好一段时间了。”蔓华叹叹气，“先生的脾气真的太好了，从来没有对我发过火，总是悉心照顾着我，当时我还断着一只手臂，总是问先生是不是因为我跟别人不一样才特别照顾我的，他的回答应当让我很开心，但是我竟然有些记不起他的回答了。”

“我猜，他说是：我照顾你只是因为我想照顾你，不仅是受伤时悲伤难过的你，还有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你，只要是你，都可以。”

蔓华恍然觉得是先生在对他说这话，一瞬间都些慌神：“清澜，你知道这么多吗？”

“所以不要轻易将记忆给我看，管理晶室数千年，我能看见的甚至比晶石所呈现的要多。”

蔓华无不惊叹：“清澜，你好厉害。”

清澜只是低眉淡淡一笑。

“到这里我忽然记得许多事了。比如先生是个很讲究的人，我住在他的家里，他要每晚洗脚才能上床睡觉，我偏偏不喜欢，所以一到晚上就会看见我在屋子里四处逃窜，先生劳心费力追我的画面。还有还有……”蔓华没讲出来，却已经笑得不行。

“怎么了？想到什么说出来给我听听。”清澜一阵莫名其妙。

蔓华弯腰笑得没气，干脆顺势坐到地上笑。清澜蹲在蔓华身边，捏着他的脸，急道：“蔓华，说话。”

好不容易憋住笑，蔓华才开始讲：“就是先生啊……几个村子都操心先生的终身大事，二十好几的年纪不认识姑娘也不着急成亲，所以就开始为先生物色各种姑娘……”

他们住的地方村上村下来往步行不到半个时辰，且村连着村，三四十户人家，加起来少说有百十好几的人，是人口比较密集的村落了。有孩子的几乎都送到先生那儿念书，不一定付钱，基本都是家家户户有什么就会送点什么。像先生这样一个儒雅有学识，德才兼备，冰清玉洁的人，得多少姑娘的青睐。但大多都是媒人前来，先生一一推掉便是。

也有那种性子较野的，直接就找上门来为自己提亲，吓得先生大老远看见了掉头就往回跑，跑到屋里一阵慌乱不知所措。

“先生，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当时这样笑话先生。

先生直接封了他嘴：“哪里学的诗句，小孩子不懂，勿要多言。”

“你的书里呀。那小孩子能帮你解燃眉之急可行？”

“如何？”

他不接下去，转而说：“我要下河玩水。”

“不可，危险。”

“我就在小河沟里。”

“不行。”

“你陪我一起。”

“……”

“先生，姐姐来了哟，真的蛮漂亮的……”

“好。不过此事需再议……”

“得嘞，先生，你去顶一会儿啊。”说着就将不情不愿的先生推出了门外。

当小蔓华再次走到门口时，便见姑娘在先生身边一个劲儿撒娇哀求，弄得先生已经无力招架，无处闪躲。

“先生，你怎的出来这么久不进去？”他小跑到先生身边，左手搂着他的手臂，埋怨着：“砍的时候是我，洗干净剁好也是我，现在汤都炖好了，人家现在只剩一只手端不了，难道还要亲自喂先生吗？”

那姑娘一头雾水：“这是……？”

“呀，姐姐也在这里，不如一起进去喝汤，啃骨头吧。”说着拉着先生就往灶边走去。

等走到灶头边上时，只见里面浓汤滚滚，里面白肉翻腾，还有一根一根的像是手指头的东西。

“这个一根根的像是手指头的是什么啊？”姑娘有些嫌恶地问。

“哦，这个就是手指头嘛，我的。”说着，晃晃自己空荡荡的右边袖子，笑得一脸开心：“先生知道我喜欢吃这些，可是自己怕疼，我就给他演示一下表示这样不疼，他说不疼的话下次就换他的手砍，因为不忍心让我失去两只手臂。我们这位先生真的很好很体贴，姐姐你要是嫁给先生以后一定会很幸福的，到时候家里有姐姐和先生，我也很开心哦。”

姑娘在得知是手指头时已经吓得连退好几步一手扶在门边，一手捂住嘴不敢说话，听到小蔓华这样一说，瞪大眼睛看向先生。

先生只不好意思说：“吓着姑娘了，他被我被惯坏了。”

“姐姐不怕，很好吃的，尝尝，要是你喜欢以后我经常做给你吃，而且听说女子的皮肤细腻光滑，吃起来更嫩哟。”

“啊……救，救命……”姑娘再也受不了大叫着掉头冲了出去，甚至摔了一跤爬起来跑得依旧飞快，一会儿便没了影子。

“诶，姐姐，你慢点，下次再来。”

确实还有下次，当那姑娘四处说了此事才知自己是被骗了，不甘心又来，结果应付她的可不是简简单单的假玩意儿了。

虽然能记起来，但不会像这样清楚地能描述，只能零零碎碎地讲一些，蔓华不知清澜听懂没或是领悟到其中的好玩之处没，但他自己就算记不清光是凭感觉都觉得好笑。

清澜抿嘴笑道：“是你的作风。”

蔓华目光落在远处，道：“过了一千多年，坟墓在时代的变迁中消失不见。不知他现在身在何处，又发生什么事遇到什么人，肯定早已不会记得有我这样一个曾占据他生命一部分的存在。”

“想知道他的去向吗？”

“以前肯定就会去了，不过现在想想，其实不要打扰的好，若是有缘会再相聚，否则见面做什么呢，都已不是原来的自己了。”

“你能这样想真好，我原本很担心你。”

“担心我？”蔓华侧过头看着清澜。

“你总给自己太大的负担，许多事都放不下。尤其是从凡间回到天宫后，情绪一直不稳定，起伏很大，身体状况也并不好。我感到深深的无力，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帮助你。可是现在看来，你将要重新开始一段生活了。”

“谢谢你，清澜，已经无法用言语表达我对你的感激。”

“那便不要谢，这都是我自愿的。”清澜叹了口气，注视着他，说：“蔓华……如果你觉得是爱就去追求吧。无论怎样，不留遗憾；无论如何，我都在。”

大树的茂密遮去了骄阳，这一天的风来得清又柔。青草有着清凉的芳香，他映入眼中多旖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