蔓华和莲上早就该赴宴了,至于这么迟来到“**阁”,还得追溯到两个时辰前。
他们刚进了不夜城第四道门,觉得气氛不错,便选了一间空着的屋子,越上屋顶歇息。
月明星稀,清冷无比。这屋顶之上,爽风浮动,卷起衣袂在空中肆意飘荡,一个比这月色更为沉冷,一个比这夜色更为奇魅;一个站着,一个斜躺着;一个望向远方,一个看着身边;一个淡漠如水,一个秋波盈盈。
“这黑黢黢的倒比热闹好看?”蔓华屈起右腿,将戴着指环的手搁置于膝盖之上,意态慵懒。
“喜好不同而已。”莲上平静回答。
“此话不错。不过你不觉得‘喜静者,长于静,而时有动作,始觉动亦妙也’,再是喜好,若无别的参杂,早晚会疲,甚至会腻。”
莲上却道:“只怕会让这些杂事迷了眼,从而不知本心如何。”
“那这就不算真正的喜。若是心底真的爱,又怎会被迷了心志?”蔓华看向远处的漆黑,眉眼笑意深远。
莲上不置可否,转而说:“风亭灵君与淼宁在一块儿。”
“嗯。”
“我见鬼城还有些尚未记录在册的草木,借此机会,得一一查缺补漏,其中有些不该留存下来的,也须及时清除。”
“存在都有自己的价值,即便是祸害,你可知在另一面,它未必无益。”
莲上目光清冷,淡淡一瞥蔓华,随后就在他身边扬袖坐下,声音如潺潺流水,绵延悠长:“昔日佛提祖师遗落一棵兰花种子于鬼城北面,靠近溟川处。兰花恣意生长,吸食大量鬼阴之气,通了灵变了性,终日想以鬼做食,称作“茹阴兰”。茹阴兰雌雄同体,迅速生长出十里之地,瘴气升腾笼罩整片上空。若每月不啖百只鬼,则瘴气变浓,蔓延天际,导致天空下起血雨,凡雨淋处,鬼怪皆腐。时任鬼王者引厉想尽办法也无法根除茹阴兰,于是过万重雪山,下千座火海拜见西经山佛提祖师。未到西经山便遭遇佛光照耀,即将灰飞烟灭之际佛提祖师出手相救,并借出‘七彩宝镜’将茹阴兰连根除尽。引厉重伤昏睡百年,佛提祖师引咎万年不出西经山。”
这件事蔓华倒没有听过,因为那时他都还没出现在这个世上呢。但莲上应该比自己还要晚一些,怎么知道这么久远的事?
“近日我在凡间遇到一事,妙山往东七百五十余里的符城郊外生长出一株怪木,以小孩的新鲜眼泪为养料,若是往来的人不带小孩,非但不能穿过那地,还要受此木的藤鞭再被赶回去。若是带上小孩,必要哭得肝肠寸断让它心满意足才肯放过。没过多久符城人便在距怪木三十里地的河上修了桥通行,那边无人踏足便封林了。怪木没了养分,本该枯死,却转而伸向林中小兽,吸食它们的血和泪。不多久小兽也不敢近身,它便开出香甜可口的果子,吸引一种名叫‘果狸子’的小兽前去,然后将其吃掉,几乎使得该兽消失于世。我下凡将其斩草除根,经过排查,发现还有数十处该木的存在。”
蔓华一边听着,一边神情风云变化。总觉得莲上的话颇有些峰回路转,一语双关的意味。尤其想到之前在天庭朝会被司命真君揭了老底儿,便探问道:“莲上是想表达‘小树不修不直溜,人不修理哏赳赳’的意思吗?”
“尤其是人。”莲上对‘尤其’二字加重了些,说此话时看着蔓华,即便那眸中平淡无奇,却也足以叫蔓华心里一阵发虚。不过还好莲上并不打算就此事铺展开来谈话,转而问:“何时取元灵?”
蔓华奇怪地反问一句:“为何要取元灵?”
“不取也行。若是离开天宫,对你未尝不可。”莲上认同道。
“为何要离开天宫?……我奉命与鬼王贺寿,却在渡溟川时一个不小心掉下去,等莲上仙君赶来将我救上来时已经受伤严重,顿失了浑身法力,不知何时能恢复。”
这种赖皮的说法要是换了别的谁听去,早就一个大白眼翻过来。莲上神色没有任何变化,像是在凡间时早就习惯了他的禀性。
虽说现在身为仙君的莲上比起**凡胎时差别很大,但每次被蔓华戏弄一番后,都无语地根本不说话。这一点,倒从未变过。
莲上忽然定神看向远处,似有什么发现,缓缓道:“鬼城来往混杂,妖魔鬼怪应有尽有。”
蔓华一跃起身,拍去灰尘,“莲上不是要去收录此处的草木么,我甚是了解,不如一并前去?”
莲上收回目光,点点头。
就这样寻寻觅觅,直过了两个时辰才算差不多结束,前往“**阁”。
他们刚跨进门口就听见嘈杂的声音,接着是熙熙攘攘的身影。
“快,开始了开始了。”
来往妖魔鬼怪皆有,甚至皆是各界颇有修为和地位者。
他们随大流进入楼宇之中,殿内豁然开朗,宽敞无比。但此刻熙熙攘攘,少有落脚之地。
正对门有一张布满桃色纱帘的一米高台,此时正隐约可见一身姿曼妙,衣着简单,衣饰繁复的女子斜躺在中间,随着奏乐响起,玉臂轻柔在空中挥舞,片刻后轻盈而起,只见那盈盈一握的腰犹如灵蛇般摆动,纤细匀称的双腿在台上旋出轻缓的舞步,配合那双修长灵活的双手,一举一动皆是万种风情,不可言说。纱帘忽起忽落,里面的人儿忽隐忽现,撩得各位心痒如猫爪。
乐声忽的急促起来,那女子也随着乐声双手向两边一挥,那纱帘突然脱离了束缚在空中飘荡起来,还没得看清里面的秀体,纱帘凭空碎裂成沙状。女子继续在台上舞动,而那些沙状般的东西也随着她的收放在空中有节奏地游动,时而化作翩翩长裙十分契合地穿在那女子身上,桃色无限,配上她嫣然一笑,能令周遭事物尽失神色;时而化作丝带缠绕在四肢,配合急促有律的动作,像是一条条在心上游走的细蛇,危险又刺激,叫他们心头发颤;时而化作一双羽翼,带着她在上方旋转翻腾,有力而不显莽然,反而如一头头姿态优雅的鹿直撞上他们的心口,又或者是化作千万只蝴蝶在心中挥动着翅膀,连带他们都快要飞上高空……
最后,女子落在在台上踮起脚尖旋转两圈后站定,妖媚一笑,手指一勾,沙状的东西竟化作一支支繁密紧簇的花,每支都盛放着多色奇美艳丽的圆形花朵。纤纤素手一张,全都飘向在座的各位,一位一枝,不多不少。
在收到花之后,在座都陶醉不已,仿佛握在手心的不是一支花,而是曼妙女子柔美的腰肢,已经深陷于自己的想象而无法自拔。
但也只是片刻的享受。随着一两声吃痛声,全场此起彼伏响起了叫痛声,然后纷纷扔掉手中的花枝,脸色颇为难看地看向台上。
蔓华早料到不对,一开始并未接花,也告诉莲上要小心,但莲上却把弄着手中的花,说:“这花似乎还未记录在册,需研究一二。”想来本就是掌管天地草木的上仙,不会将这种伤害看在眼里。
那女子向下巡视了一遍,冷笑几声,像只色彩斑斓的毒蛇睥睨台下,随时要喷出致命的毒液。
并非像,而真的是条十米巨蟒,五彩斑斓,在大堂内来回穿梭,几个来回就把在座掀翻重伤。所幸的是那血盆大口并未真的吃人或者喷出毒液。
等闹腾完,巨蟒回到台中央化为了一翩翩青年,身着玄青色里衣,外着同色衣衫,发丝悠扬,神清骨秀,杏眼明仁,朱唇皓齿,意态研姿娇艳如风,神色轻狂桀骜如电。
“各位踊跃前来贺寿,我自是欢喜,故而献上一舞;但不请自来,强攻我不夜城,实在非礼所通,今日只是小惩大戒,若他日还敢再犯,便进了这不夜城,再也甭想出去了。”
蔓华和莲上在里面乱套之前早早退了出去,现在再进来,便听得如此一番话。
“对吧,蔓华。”突如其来的一声矫揉造作,让蔓华眼皮跳了跳。
随后只见他一跃而起,飞向莲上和蔓华的方向,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投入了蔓华怀中。
他眨了眨眼睛,双手搂着蔓华的脖子,却是对别的来者所说:“这个毒出了不夜城自然就解开了,但要是一炷香内出不了,自然就交代在这里了。”
一听这话,全场慌乱,齐齐往外涌,只需一眨眼时间就空空如也。
青年见着莲上,瞳孔顿时放大,惊叹道:“我竟从未见过如此绝色,就是拜帖所提的莲上仙君吗?”
莲上神色淡漠,不作应答。
“下去。”蔓华甚至没伸出手接住青年,他就随意挂在蔓华身上,着实不雅观。
似乎是闹够了,他稍稍正经了些,落下地来,仔细整理自己的衣物,一边喃喃道:“没法力都抱不动我了么。”说完后又把注意力放在莲上身上,仔细打量了几番,眼中满是意味深长的探寻。
“当仙官多无趣,不若留在此地,做我永永远远的鬼官人。”那晶莹剔透的手指就快摸到莲上肩上,不过被蔓华一把握住,听得蔓华皮笑肉不笑道:“不然我留下来?”
他悄悄抽回手指,讪笑道:“不,不必客气。”
莲上对他们之间的玩闹丝毫没有兴致,只淡淡问:“孜婴大人可否告知此花的种植地?”
孜婴才见着他手中果然还拿着自己方才分发出去的花,便回:“自是可以。这是鬼城的圣花‘异槿’,据说是引厉所种,就在溟川边上的一沼泽地中。莲上仙君若是喜欢,我带你去。”
“我自行前去即可,先告辞。”说罢,眨眼便没了身形。
等莲上一走,蔓华双手环抱于胸前,直视孜婴,沉声问:“你怎么那样跟莲上说话?什么鬼官人,莫名其妙。”
孜婴面色渐渐恢复到一贯平常正经模样,理了理自己的衣领,有些无辜地反问:“不是你让我学你说话做事吗?”
蔓华一时气绝,颇不认同,“我平时是这样的?”
“上次你化作我的模样,对清澜圣君说要他做……”
“欸,不是说好不提这事吗?”蔓华立即打断他。上次本来就是一时玩心大起,加之好久没见到清澜,激动过头以至于言语冒犯了清澜。事后想想自己真是混蛋,不论认不认可,清澜好歹算是抚养他长大的仙师。这事儿要是让清澜发现了,非得惹出些事端不可,所以他千叮咛万嘱咐,要孜婴一定保密。
不过话又说回来,清澜那日身着浅粉色仙衣,飘然而至,果真是神仙下凡,乃世上绝色。貌柔神秀,仪静体闲;眼波一动如霞映澄湖,嫣唇一开如梅绽初雪。玉神冰骨色天然,琼姿花貌意难描……
“好了,我不说就是。”孜婴手摆摆手,如是道。
蔓华方才从记忆中回过神,此刻又要懊恼自己怎么还在想入非非。
清澜好看,是你放肆的理由吗?
不是!
蔓华觉得应该狠狠抽自己一巴掌,不然不知道什么叫“尊师重道”四个大字。
“算了算了,这次清澜没来,以后注意点。”蔓华之所以提前这么吩咐孜婴,就是怕这次清澜一起来,看到孜婴后觉得很不对劲,从而心生怀疑,毕竟清澜太了解自己了。但既然没来,也不必演下去了。“而且那什么女装之类的……我也不是你方才表现的那样子,太过火!”
孜婴不以为然,心想差不了多少,表面却还是顺从道:“是是。”
莲上是个工作狂,都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此处引申一下:不想当天帝的仙官不是好仙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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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孜婴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