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明,这迟来的真相让你久等了,我很抱歉但却不得不这样。当你看到这封信时,大概我已不再人世。唯有你会成为知道实情的那个人,我与你的父君已经了无遗憾地离开。
我在此,恳请你严守秘密,因为这个真相是任何人都无法承受的,包括你。可我之所以说出来,是因为你和修华有权知道;而我只告知于你,是因为私心。
修华他再经不起打击,我爱他如命,所以到死不会多说一句。我希望你能够成为唯一知道这些真相的人,并好好守护修华。
如果你做不到,或者觉得真相已经不重要,那就到此为止,将这封信烧了罢。好好过你的人生,过去就如过往云烟般任它变成迷雾散去。
只是请你多少陪陪修华,我的生命已经走到尽头,但他还有漫长的一生。也许我的死亡于他而言是一段不小的打击,但很快便能随着岁月的长河所淡化。只是他太孤独了,他需要像你这般知根知底的贴心人陪在身边。
无论怎样,请在这段时间守护好他,拜托…… ”
几乎是没有停留地翻过两页纸,手指都因为紧张而攥得指尖发白。
“如果你翻到这一页,说明你已经准备好了,我便不做赘述,直白地将所知的真相一一告知。
为何要杀习香宗?
诚然,单然君师的忠贞不渝和高风亮节寻常人无可比拟;他为了平京,为了习香宗,几乎耗尽了一生的精力和心血。他永不会毁了平京,更不会背叛习香宗。
因为我们所杀的那个并不是习香宗。
真正的习香宗已经在很早的时候就死了,而他的遗骸你见过,就是交给你和玉明法师调查的那具并不完整的白骨。也许以为单然君师并不能依据无意中发现的白骨做些什么,假的习香宗便肆无忌惮地放任你们去做。
原本无任何披露的事情却在云凤村中得以进一步展开。
单然君师是在调查其妻子婧阳氏的死因时而在湖都底下发现了习香宗的部分尸骨(其中包括头骨和一根左手手骨),据说在水底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好难啃,吃完了耶”“没关系,会死越来越多,全部都可以吃”“嘻嘻,不会饿肚子了,都死了才好”
此外,尸骨上面沾染了婧阳氏的气息。当时单然君师将其带回霁月阁却并不知其中蹊跷,只是存疑。若非期间伊贾村疫鬼事件横起,不得不暂时搁置下来而前去处理,也不会将此事败露,假习香宗便趁此交给你和玉明法师两个局外人接手盘查此事。
到这个时候,单然君师只是心里存疑,并没有明确指向。直到他在追逐那只带走你的男鬼途中,受伤昏迷,再次醒来却在云凤村的地界,在那里他发现了习香宗剩下的尸骨,在礼乐天府君的“羽女”的帮助下,施展追魂术才知道这具尸骸竟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习香宗尸体。
他与礼乐天府君的使者“羽女”来往甚密,只为调查此事。发现在婧阳氏死的前后几日,大致也是习香宗的死亡日子。
对此他深受打击,甚至不愿相信。对云凤村的寻清以及背后的礼乐天府君,他虽然有所请教,却并没有给予完全的信任。于是决意回京中进一步确认此事。
而就在那天与你见面后的夜里,他从寻清那边得知伊贾村发生异变,于是毅然赶去伊贾村。在看到伊贾村被变异的植被覆盖,肆意地杀人饮血食肉这种令人惊骇的境况之时,他有理由相信平京的根本被动摇,国脉衰败而被邪祟侵害。
带着强烈的求生欲,他带着你们撤离了伊贾村,匆匆赶回京中,便为的就是彻查此事。
当我知道这件事时,单然君师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而之所以告诉我,大概因为他心中尚有牵挂。无论你,还是修华,亦或者平京上下,都是他所放心不下的存在,他希望我能作为唯一的知情人,好好照料你们,继续护佑平京恢复昔日的安宁。
当然,在我离开众壑殊时,便已经收到尊长的指示:宗室动乱,平京不宁,危机即将来临。
单然君师在不知不觉间已经给假习香宗下了毒咒,本想凭一己之力杀了他。但意外的是暗守卫和御军竟像是事先埋伏好的,成为其中的阻碍。事情败露,不得已之下,单然君师退而求其次,以生命作为代价召唤黑罗华杀假习香宗。
我想,事情讲到这里,你也许有很多疑问。
比如:
那湖底的声音是什么?那假习香宗要做什么,又是怎样杀了真的习香宗?……这里面有很多疑问无法解答,因为没有多余的时间留给我们,只能快速决断。
再比如:
为何那假习香宗这么厉害却没能知道单然君师给他下的毒咒?为何杀得了习香宗的妖邪,能骗得过单然君师而在京中活跃了十几年的假习香宗,却会被算计得无任何招架之力?……
就这些问题我想告诉你一件事,大概并不是秘密,因为有别人也知道。
单然君师和习香宗……准确来说,单然君师和净云少殿之间,是超出世俗之见的恋人关系。
心怀天下,充满豪情壮志的净云少殿却竟为了单然君师放弃宗位的竞争。但深知唯有成为宗皇的净云少殿才能实现一生的伟大志向,才能继续发光发热不被掩埋成一抔黄土,而整个平京将会在他的带领下走向更好的未来,单然君师选择将他推上宗皇之位。
深知单然君师的情感,假习香宗从不曾怀疑,大概当得太久也觉得自己是真的习香宗,越来越自如地享受着在单然君师庇护下的生活。
我想单然君师最大的吸引力大概就是让人甚至是妖邪不断地想要依靠。他的世界很简单,只看得见所爱,只心无旁骛地去爱。
单然君师知道习香宗已死,而杀害习香宗的凶手稳坐高堂,享受千万人的顶礼佛拜,堂而皇之地接受一切福衹。这般荒唐之事也该有个了解,而方才遭受过不幸的平京也再不能有更大的灾祸降临。
但这一切只是依据事实的最大限度地推论,真相谁也不知道。因为假的习香宗已死,无论生前还是死后谁也无法从他口中得知什么。
也许将一切查的水落石出会很好。但现实往往没有留给我们那么多时间,也无法创造足够的条件去彻查此事。若为了寻求真相,却导致更大的灾祸降临到平京头上,而我们并没有能力去阻止或者保护这片土地,那在这个时候也许真相已经不是首要考虑的问题。
在你为单然君师与净云少殿的关系而感到难受之时,还有关于你和单然君师的关系也需要在此说明。
我原本有些犹豫要不要告诉你,但现在单然君师和婧阳氏都已死,而近天都也沦落到凄楚境地。当初单然君师告诉我时,也许已经考虑到甚至可能希望我将实情告知于你。
关于你的身世——
你并非单然君师的亲生子,因为单然君师与婧阳氏之间并未有过夫妻之实。而你的父亲是当初净云少殿的亲弟形风少殿。
当初单然君师选择辅佐净云少殿取得宗位,形风少殿成了朝中地位崇高的右臣——“向契宗臣”,算得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他却一直心有不甘。
他一直在积攒力量想要夺过权位,在自己的旁支亲佐支持下欲要谋权篡位,但苗头正起便被单然君师一干人等瞬间掐灭。政变发生在宫廷,当时修华年满三岁被送至近天都修习阴阳法,而后此事被压得极小,所以他也并不清楚其中境况。
就在风行少殿被密杀之后,整个“向契宗府”也经历了一次清洗,几乎无一生还。
当时风行少殿的妻子九沫氏怀有身孕,劝其丈夫未果,便连夜离开京中。后来单然君师率人在百里外的破庙中找到她。
大概心中怜悯,面对这位即将为人母的女人一番哭诉恳求,单然君师无法下手。
最后九沫氏提出,生下腹中胎儿便自刎,请单然君师为之抚养,只求她的孩子能做一个个普普通通之人活在世上。
我不知单然君师是如何答应下来的,但他终究答应了。秘密安置九沫氏在一个偏远的小村落,只是没想到九沫氏在生你之时难产去世,而面对拥有宗室血统的你,单然君师无法任你流落在外。
他与婧阳氏商量对外宣称怀孕,并带着婧阳氏去外面生活,将近两年才回到近天都。因你身子小巧并不好生长,几乎没人怀疑你,都认你是近天都的少令。
知道你身世的还有几人,都曾经或多或少地参与到这件事中。宗室血脉稀薄,而无论当初风行少殿多么罪孽深重,都与你无关。
这些是我所知的全部真相。的确只是部分。
也许一时间你难以消化,更无法从容地接受这些事,但你的生命如此美好的,那么多爱你和默默保护你的人都希望你能好好地活下去。
你也正是少年风发的年纪,未来有无限的可能,愿你不负此生,勇敢地走下去。
至于修华……我仍有一个秘密藏于心中,如果可以,我想告诉你。
因为爱他,知道他爱的并不是我,所以用邪魔外道给他种了情种,迫使他产生爱我的错觉。
当我死去,这情种便会在十二时辰中从体内消除,那他对我的爱也就不复存在。
从此他可以过正常的日子,而我只不过是他生命的一个过客,随着岁月的长河慢慢像泥沙一般沉入底部。
你可以告诉修华这件事,让他知道我并不是什么善良慈悲之人,更不能代表佛祖。我不过是一个怀揣着私欲并任其支配的凡人。
在过去,我每一天都对死亡保持着平和甚至有些期待的心态。可是现在的我却胆小到一次又一次地恳请自己的生命能够多延续哪怕只是一天半天的时间。
我害怕的不是死亡本身,而是死后的世界不再有他。
我想生命走到现在其实结束是最好的安排。因为于我而言,只有两种情况才会长守佛门:终身不见君;或是见君六根乱,而君于我无情,与其所爱同归。
然我今世生于佛门。
尊长于我既有救命之恩另有抚育之情,亦师亦友,亲近无他;佛祖于黑暗中指引我前行,于痛苦中安抚我心灵,慷慨慈悲,智慧广博,恩泽无比深重。
时间果真未有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我愿此生不负卿,死后长守如来……
执笔于此,心觉已是多余,因这些与你无关。
我内心惶然,万千话语不敢与他道来,然在此胡言乱语,亦是同你倍感亲近。
命运轮转,是非无果,既有写不尽的遗憾和悲凉,亦有道不尽的荒唐和喜乐。
若有来生,愿一切归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