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澜圣君来得挺快。”韫熙像是没看到蔓华似的,到清澜一步之距的地方停下,半开玩笑说。
“多谢三殿下告知此事。”清澜回了礼。
“本不想说的。”韫熙摇头叹息。
蔓华干咳一声,颇有些尴尬。“韫熙可真是不好惹,现在还生着气。”
“可别如此说,蔓华散君性子捉摸不定,才当真不敢招惹,清澜圣君,你说呢?”话里话外,倒像是要向清澜讨教一二。
清澜但笑不语。
“三哥。”遥丹一边喊着一边从屋子里跑了出来,跑到韫熙身边拉着他衣袖扭扭捏捏,十分做作说:“三哥你怎么才来啊。”
韫熙奇怪地看了遥丹一眼,这种羞答答又内敛的样子真是……
“你偷跑出来不说,胆儿肥了敢偷酒,我……”
“呀,三哥。”遥丹猛的一把抱住韫熙的腰,撒娇似地大喊一声,然后瞄一眼蔓华他们方向,低声咬牙切齿地说:“你要敢当众训导我,我……我咬舌自尽。”然后更用力地勒紧韫熙的腰,露出笑盈盈的表情。
韫熙抬头看了眼清澜,心下了然,一时好笑得都无语了。
“行,咱们回家再说。”然后一手提起遥丹的腰,看着清澜,问:“清澜圣君可要去碧水龙宫喝喝茶?”
“多谢三殿下邀请,只是今日要务缠身,他日必登门拜访。”
“要务啊——”韫熙看了蔓华一眼,“行,那便告辞了。”说完化龙带着遥丹出了华泽,远去。
清澜目光胶着在他们离去的方向,迟迟没回神。直到蔓华偏头在清澜面前晃了晃,这才让他如梦初醒般,有些无力地笑了笑。
这不是蔓华第一次见清澜失神的模样,却觉得此刻他应当有很多话要说。
“怎么了?”蔓华问。
“没什么……只是觉得他们很幸福,遥丹是如此天真烂漫,浑身散发出一种甜蜜感觉,像是你从百花谷采集的蜜酿。”
“清澜只是说喜欢遥丹还是说想吃百花谷的蜜酿了?”
清澜摇摇头,“你不明白。”
“我自然不明白。我还年幼的时候,你只知为我操碎心,遥丹并不比我多些什么,却让你觉得幸福,我怎么能明白。”蔓华是该气恼,因为清澜那语气就像是艳羡,羡慕的一定是自己没有的,对他而言竟是没有幸福感,那蔓华一直以来觉得的幸福似乎就不存在。
只要是双方带来的幸福感,缺一方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不是吗。
“你在说气话。”清澜似问非问。
“没有。”蔓华双臂交叉环于胸前,靠在廊柱上看向庭院里。经他之前醉酒后的一番造作,庭中显现一片颓败之色,着实不入眼。
“要不然你重新问我一遍?”清澜温言道,蔓华别过头,不理。
这招还是年幼的蔓华惯用的。
清澜叫他背书,然后提问,蔓华却几次答不对,并非不知,而是故意调皮惹他。
清澜性子一向温和有耐心,自然不轻易生气,但自从知道只有自己严肃起来才能让蔓华稍稍认真,便也不得不正色俨然。
每次见清澜神色渐沉,语气渐冷时问他:“可想好了?”,蔓华就会扬起孩童般天真的笑,软糯糯地说:“要不清澜再重新问我一遍嘛。”如果再问一遍,他就会认真作答。
见蔓华不领情,清澜颇为遗憾,“不听那我便走了?”
蔓华瞄一眼清澜,装作不在意问:“你想说什么?”
清澜轻声笑了笑,然后正经地说:“陪你长大,是我做过最美好的事。”
蔓华身形一顿,缓缓看向清澜,那双柔情似水的眸子像是要将他融化一般,让他的心也不住颤动。
“希望以后,还会有……”清澜喃喃道,却并未说完,想来也不过是无用的祈祷而已,倒不如过好眼前,这样一想也就释然了。
“清澜,幼时在凡间我见过好多人,他们都为着一个名为‘家’的东西生存。他们忙忙碌碌,奔波劳累,喜怒哀乐仿佛在里面都得到周全的安置。他们说这是他们最为珍惜的,是生命完整的意义。后来,我心中也有个家,你是里面最重要的组成,所以,无论发生什么,都别离开我。”蔓华讲得情真意切,更是带着强势的宣言。
“马上我便要回天宫了。”
“你知道我指的不是这个。”
清澜的眸子闪动着迷离荡漾的光,蔓华眸中的坚决与傲然又如此地给他以信念的光辉。
“好。”
为着这个承诺,清澜几乎付出了他的所有,没有什么能动摇他,即便是看似永不会到来的死亡逼近之时。不过也就是那时,他才终于真正反抗命运的安排,无数次他都在幻想,若早些时候再多前进一些,便也不至于过得如此悲痛……
画面在此刻暂停,蔓华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此时所有的记忆都已经刻录完毕,蔓华也知晓了是因打赌一事而将雪载绑在林间,只不过看得入神,不知不觉已经看到这个地方。也许是看得太仔细了,以至于清澜那一丝犹豫都显得格外清晰。
为何要犹豫?又是为何答应了自己却在往后的一百年中不再出现,即便是自己身陷险境。
带着这样的疑问,蔓华走出了金铭楼的晶室,穿过长廊时,看见清澜正俯身和一个黄衣小仙童捡着地上的文献。等收拾好后,小少年有些紧张地抱着文献不停地抱歉,清澜却是和悦一笑,一手抱着一卷书轴,一手揉了揉他的软发,温声细语安慰:“允瑛,下次抱少点就好了,你还年幼,做事不必如此心急。”
蔓华走近后就听到清澜这样说。
发觉蔓华来了,清澜就叫那名叫允瑛的小仙童先行离开。
“可是累了,要回去休息?”看着蔓华,清澜轻声问。
“我在里面待了很久?”蔓华揉着太阳穴,声音有些沙哑。
“三十六个时辰。”清澜顿了顿,道:“你跟我来。”
清澜将蔓华带到阁中的一间小偏房,不大,有一扇窗户。里面布置十分简单,一张书案,一张椅子,一个立向三层架子,架子下面两层放着些瓶瓶罐罐,第三层有书。
蔓华坐在椅子上,清澜拿来一瓶花露,站在他身后为他揉按眉额。
“我都这样没用了,不过三十六个时辰而已,我听别的仙官说你曾一百二十多个时辰不休不眠。”
“有闭眼小憩,只是各仙官夸大而已;你刚从凡间上来,劳心伤神过度,又去了留仙池,已是虚弱之极,本该好好休息。”
“是啊,若是换了以前,你一定会恩威并施地要我一定休息,如今只是温婉地劝阻,也不在乎结果如何……我还真有些不习惯。”蔓华苦笑着说。
“以前总觉得你年幼,需要指引,现在不一样了。”清澜轻飘飘地回了这么一句,却触动了蔓华心中的一根弦,他一把握住还在为自己揉捏额头的右手手腕,扬起下巴,目光焦灼地看着清澜,道:“难道只有年幼才能得到你的关怀吗?”
“蔓华……是何意?”清澜不解。
“你答应过我不会离开我。”
“我并未离开,一直都在。”
“可是你的心已经渐渐离我而去了。一百年,除了唯一一次你下凡看过我,再没音信。回了天宫,我觉得我们应该还和以前一样,至少我从未变过,可是你,却日渐冷漠。以前你也正身明法,可丝毫不像如今这样,拿我当作外人。”蔓华手上用力得几乎要捏碎清澜的手腕,“是因为在朝会上你看见那些画面吗?你在怪我?”
清澜依旧带着温和谦逊的态度,回:“蔓华,你可知在遇见你之前,我便做了几百年的文官,遇见你之后,我的身份丝毫没有变过。我首先是天帝的臣,曾经天帝托我照顾年幼的你时,我尽心尽力,如今天帝有别的使命交于我,不过有些分心而已。但对你,我从未变过。”
“天帝托你照顾那个叫允瑛的小仙童,所以有些分身乏术了,怎么,他比我幼时还难以教导?”蔓华冷笑声,道:“不如我帮你教,对付这些我多的是法子。”
“蔓华,你怎么了?”清澜神色忽变,已然察觉有些不对劲。
“我累了。”蔓华松开清澜的手,那手腕周围已经出现道道明显的指印,惨白之后很快就恢复了红润,这是有生命的一只手,不像自己的右手,毫无血色,从未有过一股叫做“血液”的东西在里面流淌。
蔓华指腹摩挲着指环,那冰冷的感觉会让他有种真实的存在感,至少给他一丝心安。他缓缓起身,又缓缓往门外走去。
或许此刻他回头,看见清澜伸出手想要将他拦住的场景便会好过很多;或者看见清澜脸上露出的忧伤会顿时将自己的思绪抛至九霄云外,问他……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