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深渊大家一起爬 第131章 死者已矣

坚实的峭壁之间深嵌着一汪面积并不算大的清潭，两面陡峭山壁掩蔽潭身，如同半开屏风。潭水平静，清澈见底。偶尔微风袭来，却也只拂动淡淡水纹，清潭依旧底蕴深沉。

潭边坐有一人，黑衣墨发，冷白肌肤；眼如龙晶，质纯细润漆黑深邃；唇如激丹，瑰丽含蓄鲜红雾化。

他像是在等着什么，表情并未不耐烦，而是流露出紧张而专注之色。

他一边拿着正在燃烧的白檀木一遍抖动着让香灰快落入潭中，十指尖尖，均有红点，像是用针扎过一般。

好一会儿后，自潭底传出一阵响动。

他闻声直起脊背连忙看去：潭面破水而出，露出湿漉漉的华发；此时他神色稍微放松了一些。

“清薰，感觉如何？”

修华目光灼灼，看着那边缓缓走来的男子：白色亵衣浸湿变得透明，附着在清瘦纤长笔直的身躯上，可见其骨骼圆润，肌肤包裹，不显丰腴，只恰到好处。窄肩细腰，华发披散，体态轻盈，神态清雅温然，便有种飘然出尘，眇映云风之姿。

“伤口愈合不错。”清薰走近后，接过修华手中的香，看见他手指指尖上的红点，温声问：“痛不痛？”

“这算得了什么。”修华反握住清薰的手，问：“我的血这么有用，会不会直接饮下效果比较好？”

听闻此话，清薰不觉笑了笑，说：“这样子我不就真成了鬼怪了？虽然现在也差不远。”

“鬼怪怎么了，也分善恶。我不是欺善怕恶之人。”

清薰只笑了笑，在修华旁边坐下歇息，一手拿着香，香气从鼻子沁进体内，使得他面色越发舒缓。

“少殿怎知我是善是恶呢？”清薰赤脚波动着水，漫不经心地问。

“善恶的确难以界定，不过凭自己心去感受而已。‘时常令人喜，无故招人恨’，这都是很稀疏平常之事。”

清薰点点头，又道：“现在村里人应该差不多都醒了吧。”

“嗯……清薰，在大殿里发生了何事，而你又如何知晓往生殿的出口？”

“分别之后，我去到大殿深处，在那里见到了星明所说的凤凰石雕，众人跪地祈福，叩首仰望。我观察了许久，且幸得被安排在最前沿，当我手触地面，感受到一种刺手的火热，与那日我们前去查看的山洞感觉十分相似。我想那里应是整个往生殿最重要的地方，连接着大地之气，交界与凡间于山洞之下。后来大殿出了事，散去许多看守的侍卫，我心下觉得可能是你，于是顾不得此处，想跑去找你。在退出拜台时看见了星明，于是让他想办法把石雕毁了，独自前去找你。只不过后面被抓住，带去见了那个叫梅南的男子，他并未难为于我，像是认识我，待我算是和气。再后来我被带去见你，同时见到那位……莲上仙君。再之后发生地动山摇，我猜想是星明毁了石雕，于是被梅南带走之后立马催动了佛珠转变为白色，按照之前我嘱托给画青的话，我醒来了。最后我们便立即前往山洞，毁洞作法召唤精魄。”清薰简述了一番，修华听得也只是个大概，其中倒有不少疑点。

“凤凰石雕乃是重要之物，且不说守卫重重，且本身并非凡物，倒不知星明如何毁掉。”

“守卫的话，莲上仙君到来，似乎全部被派去阻止他了。”清薰说这话时语气平和，仿佛并不因忽然见到一位仙家而有所吃惊。

“明明是为了让他到我跟前，却还要装模作样派兵阻止吗？”修华半带奇怪地说着，忽然像是想到什么，心下顿然明了。

玉石台吸收他的血液再运转，这一过程需要时间过渡，但莲上来得太快，不得不想办法拖延一些时间。

但那座凤凰石雕究竟是什么？他设计这一切就只是为了取莲上的双眼吗？取莲上的双眼又是为了什么？……

真是一大堆问题。

“你在里面看见了什么？”清薰问。

修华想到那个画面，无法向清薰描述，只说了四个字：“人间地狱。”

清薰像是领会到了般，也不再多问，只是说：“希望以后不再有这种事情。”

“但愿如此。”修华忧心忡忡，四个字说得留有余地。

只要那个梅南还在，一切事情并不会这么简单地结束。

“清薰，你后面回来之前，梅南身在何处？”

“往生殿坍塌，我们上了一棵巨大的古树，之后我迅速回到本体，并不知他去向何处。”

心里想着这件事和之前那个男鬼，看上去两者不像同一背后操作者，可是却巧合都发生在这里，把每个人都联系在一起。

莲上说之前的梦境有暗示，让他注意一些人，还有后面那个梦，一个叫柏苏的男子，让他牵挂不已。还有清薰，他越来越不似普通凡人，藏有心事，也有许多他未知的秘密……

修华心事重重，好久没有再说话。

清薰看着修华，也有着片刻的沉思，大概是心中事情过多，所以不知说些什么，也不知从何问起，于是干脆什么都不说也什么都别问了。

过了半晌，清薰身上的衣物也干了，他拢了拢头发，起身去岸边石头上拿来衣物穿戴整齐。

修华回过神时，看见清薰正在戴面纱。

“已经可以了吗？”修华一边起身一边问。

“嗯，檀木已经燃尽。”清薰抚平衣袖，整理仪容，差不多时，便与修华一起走出清潭，向上往村子走去。

修华扶着清薰，触碰到他手腕上的佛珠时略有所思，想了想，便问：“清薰，你所学佛法已经到了何种境地？”

“嗯？少殿这样问，我都不知如何回答。”

“是否已超越凡胎□□？”

清薰侧目看了修华，反问：“若是这样，我岂非已经成佛？”

“说不准呢。”修华言语含糊。

清薰低头看路跨过一道小沟，然后回道：“我成不了。”这语气并不低沉也不哀伤，反而不过像是在陈述一件事实般。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修习佛法？”修华紧随其后，两人沿着小路慢行。

“少殿是想成仙所以才修习阴阳法吗？”

“没有想过这个目的。”

“那为何还要学习？”

“可以说是职责所在。”

“我亦是如此，可是又有不一样的地方。”

“如何不一样？”

“如果不学佛，我不知自己应该做什么，还能做什么。”

“不知道要做什么吗？”修华问。

“嗯，若是终日迷茫，浑浑噩噩地活着，这怎么能行，大概会很痛苦吧。”

“会很痛苦？”

“生与死是同等之物，若是生的意义大于死，就要认真活着，但若死的意义大于生，自然会选择好好死去。”

修华不无赞同这番话，只是他心中还有一点牵挂。

修华伸手握住清薰，而清薰被这突然的举措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向他投来疑问的目光。

他注视看着清薰，眼中似有无尽情愫要诉说：“如果说……有一天给了你一个新的方向，离开佛门，你觉得生的意义是否能大于死？”

清薰惊愕得看着修华，但随后又像是不愿去细想般挪开目光，看着脚下的路，失神道：“那个时候一切便都失去了意义。”

这是清薰的答复，不需要挣扎便可以做出的决定。

“我明白了。”

的确是明白了，可握着清薰的手却依旧没有松开。

这个世界没有那么多的称心如意，那倒不如退而求其次罢……

等走到村口的主路时，远远便见有弟子护送村民的身影。

“少殿。”

待走近时，弟子们纷纷行礼。

修华点头示意，仔细打量了村民，发觉除了看上去有些精疲力尽无精打采之外，倒是没有别的问题。

“这，这是少殿。”有村民惊叹道。

“多谢少殿救命之恩呐。”随着这一句话，众人都快要跪下叩谢。

修华连忙抬手，道：“各位身体尚未康复，不必如此。大家先各自回去休养几天，过后我们再在村子集会，到那时再细谈。”说完，示意弟子带着村民返回各自的家中。

一路上相似的情况一波接一波，不过看见大家健在，倒也得了不少慰藉。

后面遇到宜荣他们，得知村民大多数已经返回各自家中。

“死去两千九百三十三人，加上先前九百七十人，一共死亡三千九百零三人。其中十一人出自阴阳司，七人为近天都弟子。”

一边走着，宜荣一边报告情况。

得到如此触目惊心的数目，一时间着实令人难以接受。可以说伊贾村近半数人死于这场疫病，许多家都遭受了灭门之灾。

“伊贾村村主可还在？”修华面容凝重，问。

“不在了。”

修华身形一顿，随后收敛心绪，继续问：“之前可有能管理村子的人员留下来？”

“有一个知村，主要是协助村长做统计工作。也还有村正，村吏，负责村子的衣食住行调度和日常治安方面。”

“他们现在如何？”

“送回家中，现在正在休养，应该无甚大碍。”

“忽然死去这么多人，阴阳失调，恐生变故……现在死者可都聚在一处？”

“嗯，按照以往的处理方式，都安置在村东头，数量庞大一时也无法挪动，只大概摆放整齐了些。转移到村东头前已经去世的九百七十人先前由单然君师带人火化了，不过未来得及埋葬，还在医馆。”

“辛苦了，等护送村民各自回到家中，你们寻个阴凉处好生休息，我会在村东头画符设界，但晚上阳气下沉，阴气上扬，恐有邪祟作乱，所以需要你们前来守夜。”

“明白，但少殿，您一个人画符实在太过疲累，让属下陪您可好？”

“不必了，这次前来的阴阳官伤的伤、死的死，需要你做事的地方有很多。先前来的人所带朱砂应当还有剩余？”

“之前问过，还有不少余量。”

“等会儿让人拿一些朱砂和白酒到村东头，我先去那边看看情况。”

“是。”

看着宜荣离去的身影，修华幽幽叹了口气。

自从那场梦后，修华对宜荣总有些故意疏远之意，这一点恐怕宜荣也有意识，所以总愁容满面。

其实宜荣并未有错，只不过是他一人心里有个坎儿，过不去而已。但无论哪方面来说，宜荣都是值得重用之人。

一直在旁边未做声的清薰看着宜荣离开后，才道：“在往生殿死去的人，将永久地长眠。”

“我知道。”修华看向清薰，道：“逝者已矣，生者何安？这过于残酷，不便言说……最好就让他们觉得这次是场更为严重的疫鬼事件，我们所知道的那些事只作为参考。”

清薰点点头，：“选个好地方下葬后，我想诵经一夜，送他们一程。”

“身体可以吗？”

“没事的，否则我心亦难安。”

修华看着清薰，目光渐软，不再多说什么，只微微点头。

虽然一直在努力造糖，但本文还是比较偏正文剧情风的，所以在磕糖的时候还是稍微看看剧情哈。不然忽略了很多伏笔，后面真相大白的时候可能会有些觉得突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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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死者已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