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山探幽录 第8章 山精噬人篇（七）

半夜时分，惊雷阵阵，如一只昂扬的虎头般占据了遮山其中一个山头的虎头寨上空被黑云掩盖，想来下半夜便会有一场倾盆的大雨。

进入虎头寨的路，确如山下珍馐楼的阿呆所说，除两边有人把守的寨门外，若想进入虎头寨，只有攀登上两座寨门中间的数丈高的巨石。

此刻，寨门外的山路暗影里正潜藏着一人。

体态高挑细瘦，行动间矫捷灵敏，一双打量寨门的眼精光四射，在这暗夜里如山中的野豹，时刻都保持着戒备的姿势。

风声鹤唳，将夜半的虎头寨的木门吹得扑棱作响。

两侧寨门各有八名守卫，也就是说守这山门的只这明处里的便有十六人之多。

有守卫警惕朝外望，风灯将他张望的身影倒映在一旁的岩石上，高大又魁梧。

两侧寨门相距不过三丈远，甚至这边说话的声音那边也听得见。

“什么声音？”

左边寨门里的人问。

“风声，没人。”

右边寨门的守卫望了眼自己这边寨门外扬声回道。

风声渐猎，寨门外暗影处的人抬头瞧了瞧头顶无边无际的黑色，炸雷忽响，映出她一双桀骜的眸子。

雷声过后，那暗影处的人却已不见了踪迹。

再抬首，只见那光滑黝黑的巨石间正有一人如大鹏展翅，双脚腾空，一提一纵间，却已攀上了巨石。

她迎风而上，双脚横踏于石壁间，且看她如履平地的身姿，不过几个呼吸便到了半石腰。

一身黑色的夜行衣将她全身包裹着，从下处朝上看，只能隐约看出一个迅速移动的模糊影子。

而与虎头寨相距不远的山巅，正有一个年轻男人背手遥望此处，闪电划过，他的目光恰巧落在这巨石上，眼瞧着这个自下而上的黑色身影，他不由怔了怔。

“一步天梯？”

男人双眸眯起，诧异的神情里暗藏了几分兴味。

“会是她吗？”

不若方才的漫不经心，男人微微仰起了额，以期将那身影看得再清楚些，可那身影属实太快，待再一次闪电划过，那岩石上早没了人影。

可尽管如此，却越发让男人确定了他的猜测。

“她去虎头寨做什么？”

男人皱眉细思，却不得答案。

“看来我也要去趟虎头寨了。”

男人望着虚无的远山，不由勾了勾唇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这边虎头寨里，因着白日又爬山又被打，宋锦城这一觉睡得十分深沉。

她是被外头的轰鸣声惊醒的。

睁眼透过窗户望着外头忽明忽暗的夜色，宋锦城再也睡不着了。

“哎，也不知景瑟有没有看到我留的信......”

宋锦城不喜这暗夜的幽静，便不再望窗外，只叹息了一声转过背打算再睡一会。

“哎......”

与她一般的幽幽叹气声突然从屋中角落传出。

“谁......”

顷刻间宋锦城浑身的汗毛直立竖起，那转过的背也似一只虾子般紧紧拱起。

“哎......”

角落里的人忽又叹了一声，这声叹存了几分促狭，但转瞬出口的话却又带了几分冷峭，她说，“你不是说好在山下等我的吗？”

“啊，”只在第二声叹息响起的时候，宋锦城便已猜到了来人，她悄然收起防备的姿势，转头朝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影里张望，“景瑟你来的好快。”

话里带着些许讨好之意。

“哼，”回应她的是一个冷哼，还有一双寒凉的瞪视，“谎话连篇的骗子。”

“咋这么说话，”宋锦城心虚并不敢直视景瑟的方向，只低了眼四处乱瞧，“我这不是听说虎头寨出了吃人的怪物吗？”

“干你何事？”

景瑟抱着胸斜靠在角落里，哼了声。

宋锦城想为自己辩解两句，但知自己确实理亏，于是只好讪讪的转移了话头，“对啦，你去龙首关打探的如何？”

听宋锦城提起龙首关，景瑟不由蹙起了眉头。

“龙首关防守严密，我只在外围转了转，并未进去。”

这回换宋锦城讶异了。

“你都进不去？”

“龙首关机关重重，”景瑟沉默了片刻道。

“机关？”

宋锦城正将一只靠枕塞在后背欲为自己寻个最舒服的姿势，一听景瑟的话，她不禁顿住了手。

“你是说龙首关里设了许多机关？”

“嗯。”

景瑟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难道是景珠师兄做的？”

宋锦城与景瑟此来遮山便是为寻景瑟师兄景珠而来，虽说原本就打听到景珠可能藏在龙首关，可乍听这确切的消息，宋锦城仍是存了几分激动。

“大约是他了，”景瑟的话却波澜不兴，似乎并没有要见自己师兄的兴奋之情。

宋锦城素来知景瑟是个冷心冷情的，也不大在意，只暗自高兴，“寻到景珠师兄，便可让他下山去见常真师傅了。”

“嗯，”景瑟并不十分热衷，似乎这趟来遮山并非她所愿。

“看来，这龙首关是有必要走一趟了，”宋锦城却自顾安慰景瑟，“你放心，待我们离了这虎头寨，便还按着我原来的计划去龙首关。”

然景瑟与宋锦城相处好几年，甚是了解宋锦城，闻听此言却皱起了眉头，警告道：“你休想借机乱窜惹事。”

“你放心，到了龙首关你只管寻景珠师兄，我必然安安分分的。”

宋锦城拍胸脯保证，只那熠熠闪光的双眸里不知藏了多少心思。

“我信你有鬼，”景瑟并不信宋锦城的话，只冷冷斜了宋锦城一眼，“如今你且说说你为何来虎头寨吧？”

无利不起早，不外是宋锦城此人。

若说从前的宋锦城是深闺女子，是长在温室里的花骨朵，就算有些心眼算计，只因生活在父兄的荫蔽下，也动用不着这些心眼子。

这三年来，宋锦城与从前般说笑玩闹，极少露出伤悲神色，仿佛三年前那场灭门祸事不曾发生一般，但每每做事却透着一股子阴狠诡诈，这令景瑟越发看不懂宋锦城，可这并不妨碍她能分得清宋锦城那句话真哪句话假。

“呀，这事嘛......还不是与那异人......”

宋锦城正寻思该咋与景瑟说她的怀疑，毕竟这事还没确定，可话刚开头，却突被景瑟制止了。

“嘘......”

外头突然起了喧哗，鸡鸣狗吠声，喊闹大叫声，在惊雷的间隙里远远传了进来。

“出了什么事？”

宋锦城从床上跳下，径直奔向门口。

“等等。”

宋锦城正要开门，景瑟却疾步上前，一把抓住宋锦城的腕。

“这里是虎头寨大爷朱小天的院子。”

宋锦城朝景瑟低声道，意思是这里很安全。

“小心为上，”景瑟却将宋锦城的手自门闸上拿开，自己站在了宋锦城前头。

宋锦城眼中忽染了热意，瞥过头眨了眨眼，再抬眼却见景瑟已将屋门开了一条缝。

这院子避风，廊下的烛火闪着微弱的光，时有闪电划过，映着院子里的碧绿青苔，时隐时现的，连景瑟的双颊都透着几分诡异的绿。

“咳咳......”

宋锦城正从景瑟背后朝外望，却听隔壁传来几声压抑的咳嗽声。

景瑟欲关门，却被宋锦城用手挡了，“我出去看看。”

宋锦城附在景瑟耳边低语。

“你......”

景瑟不赞成的摇头。

“嘘......”

宋锦城却不等景瑟拒绝，一把拉开了门，再然后趿拉着鞋子就跳了出去。

“无弦？你怎么出来了？”

朱小天正站在檐下，听见隔壁门响，不由转头看向宋锦城。

“朱大哥，出了什么事吗？”

宋锦城一边弯腰提鞋子一边走向朱小天。

朱小天衣衫单薄，只披了件白日里穿的外衫，显见着也是听了动静慌忙起来的。

他的眸中掩着几分忧心，但却并不愿与宋锦城多说，只敷衍的道：“没什么事。”

“是吗？”

宋锦城眯起一双眼，疑惑的搔了搔后脑。

朱小天闻言不由打量宋锦城，见他鬓发凌乱，虽睡了半宿，却仍是难掩疲倦，一双清澈的眸子里还夹着呵欠，不由软了语气，“许是外村的狗被雷声惊着了。”

朱小天抬眼望了望天色，转头又安抚宋锦城道：“天还早着，无弦回屋再休息会吧。”

这是在打发她回去，宋锦城心中暗想。

正寻思如何从朱小天这里套话，却不妨忽有一滴水落于手背。

一抬脸，微风夹着细雨从廊下扑面而来。

“下雨了，”宋锦城伸出手，雨滴顺着屋檐砸在她的手心，清冷凉意将她这半日的疲倦一扫而空。

夜半山间雨，最是惊人心。

她是真的清醒了，深知今夜必有大事发生，也许与那吃人的山精有关。

这般想着，宋锦城更是不会回去再睡觉的。

果然，她与朱小天在门外屋檐下约莫等了半个多时辰，便从小疙瘩那里听到了消息。

“先是外村有人发现自家鸡鸭被偷了，后来里村又有牛羊不见了，先前大家都以为是被山里的野兽给吃了，直至后来外村突然有村民夜半失踪，众人才发现事情似有些诡异，于是便出现了传说里的山精吃人事件，可这不过是传闻，但昨夜却有村民实实在在的看到了山精将人掳走。”

宋锦城回屋就与景瑟说起了此事。

“亲眼瞧见？”

景瑟神情淡漠不甚有兴致。

宋锦城摆摆手，“这事不重要，重要的是寨里的人顺着痕迹跟去，却发现那山精最后出现在了一处沼泽地。”

“沼泽地？”

景瑟略略站直了身子，抬了抬眼。

“是啊，”宋锦城坐在床沿，双手撑着床边晃动着双腿，目光灼灼，虽对着景瑟，眼神却飘向虚无的远方。

“你说沼泽地是不是就是那书中记载的古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