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势而为,是宋锦城这一辈子做的最多的一件事。
宋锦城,相府嫡女,自幼体弱多病,虽生来便带着前世的记忆,知所谓三从四德不过是约束女子的男权产物,可碍于在这个社会女子生存实属不易,于是她安安分分做一个合格的大家闺秀,习琴棋书画,学煲汤理家,只为适应这世间一切。
她虽自幼丧母,但父亲与大哥却将她视作珍宝,便是前世不缺爱的她,也不得不承认,这一世的父亲与大哥是她活了两世见过的最好的父亲与大哥。
那一日,父亲被斩杀,大哥被人围剿时,她想过反抗,想过与大哥同生死,可在被大哥的人送走的那一刻,与大哥四目相对,她突然就明白,是的,她得活着,至少得让大哥亲眼看着她被安全的带走。
于父亲和大哥来说,她是他们最后的牵挂。
所以,她顺从大哥,顺从天命,活着的时候好好活着。
即便经历了地狱般的黑暗,无边无际的挠心抓肺的蚀骨的痛,她都挺了过来。
她爱惜这条命,却不畏惧死亡,她只是觉得不能轻易的丢了这条命。
苟活三年,宋锦城每一日都在想一件事,她要做什么?
为父兄报仇么?
以她现在的能力,实似蜉蝣撼大树,未免不自量力。
为何活?如何活?
已成为她这三年来每日都在思考的一个问题。
遮山啊,这个三不管毫无法制之地,或者会给她一个答案。
自这位病秧子大爷出现的那一刻,宋锦城便生出了一个主意。
是的,她仍是要去虎头寨,只不过要换种方式。
而这位病秧子大爷名唤朱小天,是虎头寨大当家朱凌云的独子,亦是虎头寨当仁不让的下一任当家人选。
当宋锦城来到朱小天身侧的那一刻,她就料到自己赌对了。
这位朱大爷与潘虎绝不是一类人。
若说潘虎阴险狡诈,跋扈弑杀,那么这位朱大爷便是良善温恭,心软宽和之人。
“他如何得罪你了?”
宋锦城听朱小天问潘虎。
“他......”
潘虎皱了皱眉,想说什么却又止住了。
“他怎么了?”
朱小天按了按心口,眉心微皱咳了两声。
朱小天的目光并不咄咄逼人,但望着人的时候仍是让潘虎不由得闪避。
朱小天见潘虎的样子便知这事八成是潘虎说不出口的。
于是不由紧蹙了眉头,想起无意中听到小疙瘩所说的寨子里的传言,抬头望了眼宋锦城,见宋锦城虽着的是粗衣布衫,但却是个眉清目秀的弱质少年,好看却又没有攻击力,这下朱小天的眉头夹得更紧了。
“小疙瘩,”朱小天唤自己的随从。
原来那与潘虎呛声的少年名叫小疙瘩,宋锦城听着这名字,又看拦着自己的那虎头虎脑的小少年,不由觉得他与这名字十分贴切。
“爷,”而小疙瘩站在宋锦城面前不但防备宋锦城靠近朱小天,亦防备着潘虎,听见朱小天唤自己,不由侧了侧身子将耳朵向朱小天靠了靠。
“你将这位小兄弟送下山去。”
朱小天打量着宋锦城的衣衫,猜着宋锦城大约是来投奔虎头寨的,可眼下这情形,再让宋锦城上山无异于害人,想了想还是决定让小疙瘩先将宋锦城送下山再说。
“爷,不可......”
“大爷,不可......”
可岂料小疙瘩与宋锦城的声音同时响起。
“爷,”小疙瘩直接表示不同意,“我要保护大爷的安全。”
言下之意,宋锦城不归他管。
“小疙瘩,”朱小天沉了眼,“我的话都不听了?”
“爷,”小疙瘩有些委屈,又有些犟,“大当家说了,不许小疙瘩离开爷一步。”
“咳咳......”朱小天被这话气笑了,“那你回父亲身边吧。”
“爷......”
小疙瘩嗫嚅了句,知朱小天这是生气了,再不敢随意说话,只凶巴巴的看了宋锦城一眼。
宋锦城自然上道,更何况她亦不愿遂小疙瘩下山去。
于是趁着朱小天抚着胸口喘息的这片刻功夫,惴惴的朝潘虎的方向望了眼,小心翼翼的开了口,“大爷,我......我还是随大爷上山去吧。”
朱小天见宋锦城说这话时偷偷窥向潘虎的眼神,瞬间便明了宋锦城的担忧,他抬眼瞅了瞅天色,见这天着实也不早了,若是让小疙瘩将人送下山,潘虎再派手下尾随了去,他确实没法子再护着人安全。
所谓送佛送到西,救人救到底,若他当真想帮眼前这少年,那倒不如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大不了过几日自己下山时,让少年随他一道下山再做安排便是了。
于是这般细细想了后,朱小天轻咳了声,开口问宋锦城,“不知小兄弟如何称呼?”
“无弦,我叫无弦,”宋锦城连忙回应。
“呃,无弦小兄弟,”朱小天听这名字有点怪异,但他并不纠结这些,当即便问宋锦城,“无弦小兄弟可愿随我上山暂住几日?”
说到这里,似唯恐宋锦城有所担忧,朱小天斜了潘虎一眼解释道:“你莫怕,你住在我院子里定是安全的。”
“听凭大爷安排便是。”
宋锦城自是求之不得,哪有拒绝的道理,可即便如此,她仍是朝潘虎的方向望了望,才有些不安的应了下来。
“那走吧,”朱小天也随着宋锦城的目光瞅了潘虎一眼,但他并未再多说,而是吩咐小疙瘩带着宋锦城,自己先快了一步朝虎头寨的山路上走去。
宋锦城紧随其后,她一直在注意潘虎的动向,也是在此刻,她敏锐的察觉到,就在朱小天越过潘虎的那一瞬间,潘虎望向朱小天的双眼里是一闪而逝的杀意。
是的,潘虎想杀朱小天。
看来,这虎头寨也非铁桶一块啊。
宋锦城意识到这点后,眼角的余光扫过身后紧跟着的潘虎,敛了唇边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由虎头寨的大爷带着上山,宋锦城进虎头寨自是顺利非常,甚至比之原来她只打算暂住外村的计划更是完美。
她越过里村对外村人的考验直接住进了里村,且还是朱小天的院子,这当真是意外之喜。
只除了,她肩头的伤令人懊恼之外。
不过,宋锦城确实也没看错,朱小天当真是个心细又善良的人。
在宋锦城刚安顿好之后,朱小天便发现了宋锦城后肩处被皮鞭划破的伤处。
“咱们这寨子里没有正儿八经的大夫,素影会些医术,让她先帮你瞧瞧敷些草药止痛。”
朱小天见宋锦城面色有些苍白,知宋锦城这一路必是咬着牙忍着痛走来的,于是不免对宋锦城刮目相看。
“是位小姐吗?”
宋锦城听到朱小天说起万素影,忽然垂了眼睫,露出几分羞赧之色。
“是,是位小姐姐,”朱小天见宋锦城这副模样,又见宋锦城耳侧微红,不由笑着摇了摇头,再说话时语调里也多了几分轻快,“小兄弟莫介意,咱们山上,男女大妨并不十分看重,再说了医者仁心,这寨子里谁有个头疼脑热摔摔打打的,素影都会帮着瞧瞧,你无需太过在意她的身份。”
宋锦城闻听此言,知自己不能装的太矫情,于是抬起一双亮晶晶的笑眼,也极爽快的点了点头,“那就好,无弦就怕唐突了素影小姐。”
“无弦小兄弟,你既来了我院里,便是我的客人,见了素影唤声姐姐便是。”
朱小天在山路上头一回见宋锦城,就觉得这个小少年长得好看是好看,就是少了点阳刚气,反是多了几分调皮活泼的气息,且看似恭谨守礼,但言语中又藏着自己的小心思。
总之一句话,这是个聪明却又知分寸并不惹人厌的少年。
“好,大爷,”宋锦城眯眼笑着应了。
“同理,你唤我一声朱大哥便好,”朱小天看着眼前这个笑得灿烂的少年,也不知不觉被感染了几分愉悦,微微笑了道。
“谁啊,是谁啊竟能引大哥发笑?”
朱小天话音刚落,并未关闭的房门口突然跳进来一个娇俏的身影。
许是因为朱小天身体不好的缘故,朱小天的院子建在一处避风的坳里,院子不大,只一排三间竹屋,并两边各一座耳房,朱小天住的正中一间,而宋锦城被安排在了朱小天的隔壁。
此刻正是入夜时分,四月的山风尚未退去寒意,可因竹屋建在山坳的缘故,便是外头风声呼啸,但宋锦城仍觉得这竹屋里透着几分温暖与舒适。
宋锦城与朱小天本是对坐在桌边说话,突然见着外头来了人,宋锦城忙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她的神色带着几分局促与不安,恰恰与方才与朱小天说话时的调皮与闲适不同。
朱小天莫名便多了几分被需要的感觉。
“素瑶,你怎么也来了?”
朱小天见到来人,不由站起身,似有意无意的将宋锦城挡在了身后,“素影呢?”
“在后头呢,我跑的快。”
朱小天刚回到虎头寨时万素瑶便得了消息,她本是要过来看一眼久未见面的朱小天,可在半路却见到匆匆忙忙的小疙瘩,随口一问才知朱小天这里来了客人,她还想会是什么客人呢,原来是个男人,且还是个弱不禁风的男人。
万素瑶的眼神在宋锦城身上遛了遛,半晌才撇了撇嘴,显而易见的松了口气后,才又偷偷将朱小天上下打量了几眼,露出一脸喜悦的笑来。
“大哥半年都没回来了,这回能多住几天吗?”
万素瑶一如她的名字般,人不但长得眉目如画似那美玉,且美中还带着几分俏丽与可爱,言语更是爽朗又热情。
话里话外全是对朱小天不加掩饰的热烈,与呼之欲出的喜欢。
宋锦城在见到万素瑶的第一眼,她便确定,这个小姑娘是个能成大事的,因为她喜欢这个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