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山探幽录 第48章 奸官坠崖篇（十）

在见过郑印淮后，似得了郑印淮的首肯一般，萧问竟将调查秦穆和之死一事全权交给了宋锦城。

宋锦城无可无不可的应了下来。

日暮垂落，又是一日的夜。

景瑟悄无声息的到来，见宋锦城四仰八叉躺在床上，不由冷嗤了声。

“你倒是逍遥自在。”

宋锦城听见是景瑟的声音，也不起身，望着顶上精美的纱帐，有气无力的回道：“你只看到我身体放松，可又岂知我心中正忙的什么似的。”

“那还不是你自找的，”景瑟一点也不同情宋锦城，说话的语气真算得上刻薄。

宋锦城早习惯了景瑟的毒舌也不在意，只懒洋洋的翻了个身，正对着进门处景瑟的方向，长长叹了口气，“若不是为了你，我怎会趟这浑水，说来说去，我这都是为了你啊。”

景瑟根本不买账，一屁股坐在屋中的椅子里，闭起双眼不愿再瞅面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但嘴却没闲着。

“少废话了，我且问你郑印淮找你何事？”

宋锦城方才也正在寻思郑印淮此人，本就想着和景瑟说道说道，于是便与景瑟说起了今日见郑印淮所发生的事。

“你随常真师傅走南闯北，可否听过一门秘术，名唤叩心。”

“叩心？”

景瑟本来抱胸斜靠在身后的桌上，听了宋锦城的话，回想了想才道：“听倒是听过。”

“快说说。”

宋锦城饶有兴味的托了下巴，静听景瑟接下来要说的话。

然景瑟听见宋锦城微微扬起的声量，不由瞥了眼宋锦城，稍稍直立起了上半个身子，神情严肃了几分，道：“难不成那郑印淮会叩心？”

“不错，”宋锦城点头，兴致盎然追问，“快说，这郑印淮到底是何处神仙？”

景瑟瞧见宋锦城眸中的好奇，不由皱了皱眉头，“你知道你很招人烦么？”

宋锦城心里正痒痒着想听一听那郑印淮的故事，谁知景瑟冷不丁的来这么一句，宋锦城心下叹气，知这姑奶奶定还是为自己不听她的话在怄气，不由软了语调，谄媚的呵呵笑了两声，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抚慰讨好道：“好嘛，姑奶奶，我知道我特招你烦，等回头你如何惩罚我，我都乖乖听话。”

见景瑟神情稍稍松散，宋锦城趁热打铁：“不过眼下咱们来都来了又不能离开，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若想从龙首关全身而退，咱们不得多了解些龙首关的这些人的过往不是吗？”

景瑟在外头时最是面冷心硬，可奈何总抵不过宋锦城三言两语的软磨硬缠，不由无奈的撇了撇唇，不甚快慰的哼了声，“信你有鬼。”

可即便不信宋锦城的保证，但宋锦城有句话没说错，知己知彼才是眼下最要紧的，于是也不再多啰嗦，只和宋锦城说起自己知道的。

“二十多年前江湖中曾有一杀手组织“血鼎阁”，组织里的人各有绝技，其中有一名唤红袖书生的，据闻他极擅收集情报及驯服不听话之人，若我未记错的话，这人的绝技便唤叩心。”

宋锦城闻言不由猜测道：“血鼎阁的杀手？难道郑印淮就是红袖书生？”

“郑印淮对你施展了叩心？”

景瑟打量的目光由上而下，眉头倏忽收的更紧。

宋锦城随意摆摆手，“是啊，你快说说那血鼎阁后来怎样了。”

景瑟见宋锦城这副浑不在意的模样，压了压怒火，又顺了顺气才僵硬回道：“怎样了？还不是被灭了。”

“谁？”

宋锦城连忙追问，“到底是被谁剿灭的？”

“西越镇南王。”

景瑟哼了声，“谁让这些杀手不知死活竟然敢行刺镇南王。”

“镇南王？”

宋锦城自然知晓这个名字，“这样倒是说得通了。”

西越以武治国，镇南王司徒莫骁勇善战，更是十七封王，手握西越大半兵力，他麾下镇南军常年驻守西越边城广陵城，以震慑南诏和西南其他异族小国。

血鼎阁的人敢刺杀他？当真是活得腻歪了。

“就是不知血鼎阁刺杀镇南王的背后到底是谁的手笔？”

宋锦城好奇猜测。

“想杀他的人多了去。”

景瑟讥诮哼道。

宋锦城点头附和，“确实。”

朝堂诡谲，又手握兵权，极难说到底是谁下的手，南诏人恨其血腥手段，西越皇忌他功高震主，北唐皇帝也许想浑水摸鱼，这谁又说得清呢？

当然，人家镇南王压根也没想弄清到底是谁想对他下手，左右来一个刺客弄死一个，来两个弄死一双，到最后索性将这些刺客的老巢连根拔了，且看还有谁敢刺杀于他？

“啧啧，你瞧人镇南王这魄力，这雷厉风行的劲真令我等佩服，这就是手中有人，麾下有兵的好处。”

宋锦城禁不住发出羡慕的喟叹。

所谓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景瑟听了宋锦城这随口一叹，眸中闪过一抹深思，又深深望了眼宋锦城，竟十分异常的没有反驳。

这一夜，宋锦城与景瑟只感叹镇南王手段凌厉，却都不曾想到，一个组织的覆灭，有时候却并非权力，而是可能仅仅因为一个人。

但有一点两人预料的没错，这郑印淮就是那血鼎阁的红袖书生，这也意味着郑印淮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人物。

于此时此刻，宋锦城与景瑟正在猜测郑印淮的身份时，也正有人在郑印淮的面前说起她。

此人正是东堂主孙潜。

“关主此次闭关想必功夫又精进了。”

孙潜的神色谦卑又带着几分小心翼翼，言语恭谨。

郑印淮气色红润面容温和，正闭目盘腿坐在窗前的矮榻上调息，面对孙潜的问询时，淡淡睁眼，双手置于双膝问道：“秦穆和死了？”

孙潜早就听说郑印淮出关第一件事便是招了萧问与秦穆和的义子秦弦，此时再问秦穆和的事无外乎是想知道他对此事的看法。

郑印淮此人疑心深重，他虽推举萧问做了西堂主，但孙潜深知，郑印淮并不全然信任萧问。

“回关主，秦穆和几日前失踪，早前听闻秦穆和的尸体被西堂主从崖底捞了出来。”

“你觉得是谁杀了秦穆和？”

郑印淮轻轻唔了声，问孙潜。

“这......”

孙潜似有些为难，摇了摇头，“在下并不敢随意揣测。”

“但说无妨。”

郑印淮觑了眼孙潜，双手食指微抬，似在打坐。

孙潜恭恭敬敬垂目，“前些日子秦穆和想下山去，但在出关时被守卫拦了。”

“下山做何事？”

“属下并不十分清楚，但听闻去送饭的小厮提及，说是秦穆和有一日夜里忽然梦到自己母亲，想必清明节至，他又是纯孝之人，一时起了念想欲下山去祭拜自己母亲，可咱们龙首关来得却轻易出不得，那秦穆和尝试了好几回想下山去，然西堂主驭下又极严，期间有些争执......”

孙潜欲言又止。

“你是说西堂的人杀了秦穆和？”

郑印淮一语道破孙潜的意思。

“这只是属下的猜测，”孙潜忙解释道：“除此之外，实在难以解释秦穆和如何在戒备森严的情况下被人扔下悬崖，且西堂主在寻找秦穆和以及捉拿凶犯一事上又消极拖延。”

龙首关有好几处岗哨，位置都在高处，秦穆和的住处亦在岗哨监视之内，秦穆和被人扔在悬崖下，岗哨却没有察觉很难说的过去，所以孙潜的猜测看似合理合据。

也正是因为明白这一点，孙潜才敢在郑印淮面前给萧问上眼药。

他才不管郑印淮信不信，他要的就是让郑印淮相信他与萧问互相猜疑。

半晌，郑印淮敛了气息，将身体放松下来，对孙潜道：“秦穆和的义子很是精明，听说也是他身边的人在崖底找到了秦穆和，想来他极为痛恨杀害秦穆和的凶手，不若让他自己去寻找凶手，你以为如何？”

孙潜闻言不由应和着赞了一句，“我也是见过那秦弦的，说来的确是个极其聪慧的，说不得真能找到凶手。”

意思是他也同意交给秦穆和的义子自己去查凶手。

郑印淮见状微微点头，转而又问道：“最近是否有新的客人到来？”

孙潜忙回道：“近来三国朝堂平顺，江湖中也没大事发生，并无人来投靠。”

郑印淮闻言没再追问，只淡淡道：“你做事我放心。”

“是，”孙潜垂首躬身，“那属下告退。”

“唔，回吧。”

郑印淮又阖目打坐。

孙潜见状后退关门离去。

直到屋外脚步声消失，屋内隔间帘后又走出一人。

“你当真将这事交给那小公子去查？”

温婉的女声柔顺又软糯，走动间一袭清淡的衣裙雅致又飘逸。

不是伶人阁的婉娘又是谁？

此时的她退去了伶人阁外的妩媚与鲜艳，全然仿佛换了一个人。

郑印淮的身子缓缓松弛下来，歪着靠在了窗前，瞅着逐渐靠近的婉娘，目光里仿佛掠过什么，但却又转瞬即逝，“那小子颇有几分聪明，与萧问也投缘。”

婉娘并未错过郑印淮眼中那一丝快的几乎不易察觉的变化，她心下略略苦涩，转身去一旁为郑印淮沏了一杯热茶，然后歪着半个身子坐在了郑印淮的对面。

“你身上的毒......”

婉娘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她的神情里透出几分悲伤，眸中的关切也毫不掩饰。

郑印淮打量着眼前这个跟随他多年的女人，见她从青葱少女到了如今眉宇间透着沧桑的妇人，难免透出几分歉疚之意，答非所问，“你后悔吗？”

他问的不清不楚，婉娘却是明明白白，知他问的是随他来龙首关这事。

“不后悔，”婉娘缓缓摇头，神色认真，“我从未有一日后悔过。”

“你呀，就是嘴硬。”

郑印淮凝神望着婉娘一双似曾相识却又偏偏不是同一人的美目，似怀念又似叹息，半晌才微微笑着摇了摇头，神色间带着几分从未有过的放松。

“咳......”只是他笑着笑着却又突然重重咳了起来。

“关主？”

婉娘在看到郑印淮唇间溢出的一丝血迹时，神情不复之前压抑隐忍，骤然慌乱起来，“你不是说闭关调息几日就会好吗？”

婉娘从怀中抽出帕子想替郑印淮揩去血迹，却被郑印淮拦了，郑印淮伸手抹去唇角血渍，淡淡对婉娘笑着道：“我再修养几日便好了。”

婉娘伸出去的手顿在了半空中，望着郑印淮笑着躲避的神色忽然恍惚。

一晃二十多年，她终究还是没能入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