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山探幽录 第45章 奸官坠崖篇（七）

宋锦城信守承诺，第二日一早萧问带人来时，她与边肃已在秦穆和的院子里等候多时。

“我需要绳索，越长越好。”

边肃一进门，宋锦城便发号施令。

萧问有些意外宋锦城的积极主动，但也没说什么，只朝身后随来的护卫挥了挥手，“阿水。”

那名唤阿水的，就是昨日引宋锦城与边肃二人去见萧问的护卫，他身上本就背着一捆绳索，见状上前两步将绳索卸在了两人面前。

宋锦城挑眉讥嘲，“看来你也觉得此事有些艰难。”

明明萧问功夫极好，若是借着绳索下去未必不能探到崖底，但他偏偏不去，除了不肯以身试险外，是否还有别的原因？

莫不是为了隐瞒自己的实力？

宋锦城垂眸望着那捆绳索，弯下腰用手仔仔细细摸着。

绳索由藤枝与麻编织而成，除此之外，其中还混杂着兽皮，轻轻捏起在指头绕一绕，绳索不但坚韧且还有几分弹性，望着指间绳索宋锦城不由暗暗点头，这绳索用于攀沿确实极好，由此可见，萧问也是用了几分心思的。

见宋锦城露出满意神色，萧问特意解释，“绳索前两日是阿水刚让人编的。”

言下之意是这绳索是特地为下崖才编的。

宋锦城闻言笑笑并未应答，只抬眼朝边肃点点头，边肃下刻拎起绳索往自己身上缠了缠，轻轻一跃便上了屋顶。

“兄台轻功着实了得，”萧问望着边肃的身形笑着赞了一声，随后纵身一跃也上了屋顶。

宋锦城不会轻功，但边肃与萧问二人的轻盈与脚法来看，似乎边肃的轻功更胜一筹。

院边立了一把竖梯，宋锦城本不想上屋顶，但见萧问带来的三名护卫都跟着上去了，想了想，还是顺着梯子爬上去了。

因是木头搭建的屋顶，屋檐坡度较为和缓，一侧还有处宽约丈余平坦的正方形露台。

据萧问说，秦穆和爱好风雅，闲来喜在屋顶饮茶赏景，当初选这处小院所居，也因瞧上了此处露台。

屋后崖边长着一棵歪脖子树，边肃站在树上将绳索系在了树杈间，一切准备就绪，便与宋锦城对望了一眼纵身跃了下去。

宋锦城与萧问并三名护卫站在露台处等候。

“崖下到底多深？”

尽管相信边肃的武功，但宋锦城心中总隐隐不大放心，于是站在露台边缘打探崖底，见雾气弥漫根本看不清下面都有什么，不由问身旁的萧问。

萧问也在瞭望悬崖下面，听见宋锦城询问，摇了摇头，并未隐瞒，“我也不知。”

宋锦城扭脸看向萧问，见他鼻梁立挺，眉峰俊秀，从侧面看去，下巴的弧度更是恰当好处的好看，还有那垂眸时浓密的睫毛，尽管见过男男女女各式各样的美人，但宋锦城还是不得不承认萧问的长相仍是万里挑一的。

真真是修长玉立矜公子。

就算如今的北唐临都城，只论相貌与气度恐也无人能与之比肩。

如此长相的人，却来龙首关做这西堂主，也难怪多的是不服气。

毕竟脸也不能当饭吃，宋锦城暗暗心道，有时候长得好看也不见得全是优势。

“若把秦穆和捞上来我们能得甚好处？”

念及好处，宋锦城不由脱口问道。

到昨日之前，她一直都被萧问牵着鼻子走，若不向萧问讨些好处，总对不住边肃这番冒险下崖。

而萧问何等人，在听见宋锦城开始与他讨价还价时，便猜到宋锦城这底气来自何处。

但他非但没生气反是露出几分开颜的笑，“我可以应你一个要求或者帮你一个忙，只要我能做到。”

聪明人说话无需说的太过明白。

然而宋锦城却歪头想了想，佯装为难的皱了皱眉，“我好似没什么事需要你帮忙。”

“当真没有？”

萧问笑笑，上下打量宋锦城，眼神里带了几分凉薄与惋惜，“话不能说太满。”

见宋锦城不以为意的神色，萧问的目光掠向隐在远处看不分明的山峦，神色肃然却又轻盈，仿佛一阵风飘过便会吹散似得。

“你难道就不想有朝一日光明正大的站在世人面前？还是你已经习惯了这样藏头露尾的过活？”

萧问的话讥中带嘲，似乎在说宋锦城，但又似在说别的什么人。

宋锦城心头微战，顺着萧问的目光也看向远处，沉默半晌，才道了一句：“我记住了，你也记住今日这些话。”

“当然，”萧问回眸，望向宋锦城的眼神十分复杂。

在第一次见宋锦城时，萧问就知道他们是同类人，他们身上藏着与别人不一样的气息。

他们都是心性残忍却也心怀感恩之人，他们都是背负着不堪过往却也艰难向光而生的人。

即便受尽磨难也要舔舐了伤口继续寻找出路的人。

惺惺相惜，便免不了给予尊重。

当然这个前提是，他们不能成为敌人。

宋锦城与萧问类似，因为那些举手投足的习惯让宋锦城猜测萧问出身贵胄之家，但北唐与西越贵族之家子弟皆修习正统中原武功，焰毒掌对中原来说，无异于魔教功夫。

所以，宋锦城不知萧问的经历，但却也隐隐能从萧问身上感受到同样的隐忍与对自由的向往。

萧问来龙首关有他不得不来的理由，但也可能因为身不由己。

宋锦城心中暗暗揣摩萧问心思，这般互相猜疑与试探之下时间慢慢流逝，眼瞧着日头南移，在灼烈日光的照射下，崖下的雾气也逐渐消散开来。

宋锦城与萧问两人各有心思，又将目光都放在了悬崖下，是以都不曾注意身后几人。

阿水是个十**岁的年轻人，一张脸上冷漠疏离，看着便是个稳重信得过的，他也是萧问身边最得力之人，可即便如此，他跟随萧问也不过才半年。

其他两人一唤李十二，是个满脸络腮胡的壮硕汉子，看着体型与那守关门的老胡不相上下，但相比老胡却多了几分憨厚与力量，只看他遒劲的手臂，便知这位从前应该是惯用力气的。

而另一人名唤张小鱼，个子不高，虽也是护卫打扮，但却不甚强壮，作为护卫怎么看都不如阿水与李十二这般让人安心，往那一站，似乎总能让人忽略他的存在。

除了阿水，李十二与张小鱼都是被叫来抬尸体的，当然前提是秦穆和的尸体从崖底被带上来。

不过宋锦城与萧问都很笃定，秦穆和的尸体一定就在崖底，所以此刻两人都很十分淡定的等待着崖底传来的动静。

“动了，”阿水的声音不带感情的从身后响起。

宋锦城望向那绑在树杈间的绳索，见那绳索一下两下的晃动，这是边肃在给他们信号。

“过去看看。”

萧问吩咐阿水。

阿水得令，又指了一旁的张小鱼，“你跟我过去。”

说罢，两人便沿着屋顶的边缘顺着树干到了那大树间。

望着阿水与张小鱼轻盈的跳跃到树上的身影，宋锦城讶然的发现这二人的轻功似乎也不差。

“龙首关的护卫身手不错，”宋锦城的话里听不出到底是夸赞还是什么。

但听在萧问耳里却多了几分嘲讽，于是觑了宋锦城一眼道：“你当龙首关的护卫都是乌合之众？”

“乌合不乌合不知道，但却是上下不一心，”宋锦城呵呵冷笑。

萧问眉头皱起，颇有些厌烦宋锦城这般一而再再而三的嘲弄，不由沉了脸，正要驳斥几句。

却不料下一刻就听树叶遮蔽的大树间传来一声闷哼，“你......做什么......”

宋锦城斜眼看向萧问，神情冷肃猜疑。

萧问瞬时变了脸色，就在宋锦城的注视下身形乍起，转瞬便到了树上。

再然后，宋锦城看不清萧问到底做了什么，只看见一个仓惶的身影自树间跳跃着窜到了露台上面。

那人慌不择路，眨眼间便撞到了如一座钟塔一样立在那的李十二身上。

李十二身形壮硕，但反应却慢，若是旁人，恐双手一扭便可制服那人，可李十二却在伸手抓那人时，竟被那人轻巧躲过又后退着离了一步多远。

这一步不偏不倚正站在了宋锦城一侧。

宋锦城避之不及与那人对了一眼，上下打量着挑了挑眉，笑的见牙不见眼，“你这是？”

她自以为笑得和煦，但在那人眼里却充满了挑衅意味。

“你找死。”

那人眼神凶狠，一把抓过宋锦城，将手中染血的匕首搁在了宋锦城的脖子间，随后扯着宋锦城转身朝后退去。

萧问带着阿水自树间踏枝而来，将阿水放下后又替阿水处理了胸前的伤口，才不慌不忙的起身，对挟制着宋锦城的人道：“张小鱼，难道是你杀的秦穆和？”

伤了阿水与威胁宋锦城的正是那似乎毫无存在感的张小鱼，此刻，宋锦城不得不叹息一句，真不要看低任何人，因为你的疏忽正在给别人制造害你的机会。

张小鱼面露狰狞，哪里还有往日沉默寡言的样子，他手中的匕首横在宋锦城颈前，恶狠狠的呸了一声萧问的方向，“是我杀的又如何？”

“真的是你？”

萧问神色沉凝，不复往日的温和，望着张小鱼的目光似在看一个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