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疾风起,吹得竹栖园后院簌簌作响。
如豆烛火忽明忽灭,万雄的房间内不时传来几声压抑的闷咳。
房门咯吱从里头打开,一个纤瘦的身影从房内小心翼翼的走了出来。
她怀里揽着一副托盘,托盘上放着一只药碗,霹雳闪电从半空划过,映出了一张憔悴忧郁的秀颜。
“爹爹......”
任着檐下的雨打在脸上,万素影呢喃了声,伸手抹去了眼角的水滴,然后紧了托盘向自己房间走去。
屋内漆黑一片,万素影进屋后将托盘放在了桌上,伸手要去摸烛台,然而就在手指触碰到烛台的那一瞬间,她似心有感应,猛然回头。
黑暗中,在外面闪电的亮光里,万素影只见一道灼灼的目光正死死盯着自己。
这是一双什么样的眼呢?
阴冷的,贪婪的,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焦躁,是她从前视而不见,只以为这些都是那人表现出来给别人看的东西。
然而,今日,当那人站在她面前,以同样的目光看向她时,她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冷战。
“你怕我?”
那人轻声低问,只眼角微眯的神色出卖了他的不悦。
万素影忍住后退的脚步,手指紧紧扣着烛台,迎着对面人阴郁的目光仰起了额头。
“你怎么来了?”
万素影避而不答,问那人。
“我来看看你。”
似呓语声,那人突然向前走了一步,离万素影不过半丈。
万素影嘴角忽然绽开了一抹笑,像似自嘲又似哀伤,讥诮的抬起眼,直视着对方,“你来看我?”
那人点了点头,“是。”
“你当真是来看我的?”
万素影追问,惨白的笑靥里夹了几分哀伤与绝望。
“你不是来看我的,你是来看我父亲的对不对,你是来看我父亲是否还活着对不对?”
“素影,我......”
那人想上前,但却被万素影手中的烛台抵在了腰间。
“你不要与我说,我父亲的伤势与你无关?是你伤的他对不对?”
那人默然,“三当家他......伤势如何了?”
这是承认了?
万素影手中的烛台向前递了几分,“你为何伤我父亲?他在寨中不争不抢,与你也无仇,你为何要这么做?”
激动的低吼夹着破音的愤怒,从前的万素影温温柔柔,从不曾这么与人说话。
这样的万素影也让对面的人皱起了眉头。
“我若告诉你,我不是有意的,你是否愿意信我?”
“不是有意?呵呵,你当我还是以前的那个傻子,被人骗了一次又一次?”
万素影露出一抹凄然的笑,根本不愿听对方解释,突然将手中烛台向前一递,直指对方腰间,“你伤我父亲,我要你以性命相抵。”
“素影,你冷静点。”
那人低喝一声,见万素瑶当真要杀自己,焦躁之下迅疾出手,两根手指便捏住了万素影的手腕,使那烛台根本不曾进他身半分。
“我冷静?我怎么冷静?”
万素影挣扎着疯狂的要刺向对方,“你从头至尾利用于我,甚至最后伤我父亲,你让我如何冷静?”
见一击不成,万素影状若癫狂,即便明白自己根本没法拿眼前人如何,可她就是不甘心,不甘心痴情错付,最终还连累了父亲。
“素影,”那人见万素影根本不听他的解释,只一味挣扎着要杀自己,不由生了怒气,当即一抬手便击在了万素影的颈部。
万素影应声而倒,那人伸手揽住万素影的身子,弯腰抱起,转身轻轻撩起床帘将万素影放在了榻上。
“素影,我本没想杀你父亲,可谁让他发现了我的秘密呢?”
风雨交加,吹得窗棱吱吱作响,男人的低语逐渐被淹没。
闪电的亮色里,只见男人从怀中掏出了一粒药丸,然后塞进了万素影的口中。
“素影,你好好休息,待你醒来,一切都会尘埃落定的。”
话音落,雷声起,男人起身打开了屋门。
最后望了一眼榻上的人,男人决然转身离开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有些路从选择走的那刻起便再也无法回去了。
男人的身影轻缓如猫,在夜色里,逐渐隐没在了门前的长廊里。
“爹爹,爹爹你醒了?”
万雄房间里,不时传来声声嘶哑的轻咳。
然后再是万素瑶惊喜的声音。
“阿......阿瑶.......”
断断续续的声音从屋内不时传来。
屋外暗影处,有人悄悄驻足。
“嘎吱”声响,外头风雨大作,忽将窗户吹开了半扇,风透过窗又掀起了屋内的纱帘,露出了床榻边一坐一卧的身影。
“怎这大的风?”
榻边的万素瑶皱起了眉头,起身替万雄掖好了被角,急忙转身要去关窗。
“阿瑶......”
榻上的万雄声音嘶哑,抬了抬手似有话要与万素瑶说。
“爹,我先关了窗,”万素瑶已到窗边,听父亲呼唤,忙回头朝父亲露出一抹安抚的笑,然后伸出手去,然就在她即将窗户拢起的瞬间,她只觉颈后一麻,只在那片刻,她忽然惊跳而起,可双脚刚离地,却又趔趄着向前扑倒在地。
在她身后,是个暗黑的人影。
那人见万素瑶再无动静,当即转身,小心翼翼撩开榻边的帘子,抬手匕落,直指榻上之人咽喉。
然匕下绵软的触感让人即刻生出不对,迅速后撤,却不及榻上的刀快。
刀锋凌厉之至,刀气尾风所过,“噼啪”声响,只见床帘从半空断作半截。
“是你......”
裹在黑影里的人手中紧握匕首,自知今日被人设计,可看他神情似并不觉十分意外。
“是我,你又是谁?”
屋中的烛火在那人进来的瞬间便被吹熄,可对峙这二人都有武功在身,仅一招半式便明白对方与自己功夫不相上下。
只在这片刻功夫,屋中的光线忽然明亮了起来,原来是有人从屋外端着烛台走了进来。
“不妨让我来猜猜?赵长明?潘虎潘二爷的随从?”
来者正是宋锦城,她身边还站着朱小天,两人此刻站在门口,宋锦城的声音戏谑又随意,好似今日结果早在意料之中。
而那榻上的人恰是边肃,边肃与宋锦城一前一后相互夹击,让那黑影里的人半垂了眼。
“你怎么猜到的?”
声音低沉,带着几分森然,不是潘虎随从赵长明是谁?
“你是在问我哪件事?”
宋锦城走到厅中桌边坐下,将烛台置于桌上,又挑了挑火芯,这才托了下巴朝赵长明的方向望去。
赵长明冷眼打量宋锦城与朱小天,哼了声,“你知道哪些?”
“我知道的可多了,”宋锦城呵呵笑了。
只见她掰着指头翘起了二郎腿,一一去数。
“这第一嘛,便是朱凌云与潘仁海以及潘虎之死皆你一手策划对不对?”
“是,”赵长明并未否认。
“第二,三人中只有朱凌云是真正死于獓因兽之手,潘仁海却是你亲手所杀,而潘虎呢,是你诱之去的沼泽地窒息而亡,是也不是?”
“是,”赵长明依旧点了头。
宋锦城见赵长明这般干脆,不由眯起了眼,却仍是接着道:“第三,说到这山精呢,又不得不提另一个人。”
赵长明抬起眼,瞥了瞥宋锦城,波澜不兴,似乎早知道宋锦城要说什么。
“对,我说的就是如生,我在初上山时曾偶遇他,知他虽不会说话,但却有些非同常人的本领,只是他性子纯善,不想竟遭到别人利用。”
“利用?”
赵长明似笑非笑。
“难道是他自愿助你?”
宋锦城讶然。
赵长明却直勾勾盯着宋锦城,忽而哼了声,“你说利用便是利用罢。”
宋锦城指尖微动,眉心微蹙,却不动声色,接着道:“是他助你控制了山精,你们以血肉诱惑,它开始只到寨子里偷鸡摸狗,说来这山精呢,原来也非大奸大恶之兽,且尚存着几分良善,因而它初始并不肯食人肉,于是你们便毁了它赖以生存的裟罗树,从那以后,它开始噬人肉喝人血,以致在虎头寨里惹起了腥风血雨。”
“你猜的都对,”赵长明双手垂于身侧,面无表情。
“第四件事呢,自打这山精出现在虎头寨,便引起了朱大当家及潘氏父子的注意,没错,大当家与二当家当初之所以来虎头寨,其中之一便是因这山精。”
“看来你知道的确实不少,”赵长明的话里满是冷意,“你又是什么人?”
宋锦城摇摇手指,“你不必知道我是谁,你只管记得你是谁便好。”
“我是谁?”
赵长明哼了声,“那我是谁?”
“那就是第五件事了,”宋锦城点了点桌面,“大家都山精山精的叫,其实人家也有名字,亦即那传说里的上古异兽獓因兽,说到獓因兽,又不得不提善圆将军,说到善圆将军嘛,又不得不提两百年前的那一战,不过说来话长,咱们就先不说了。”
宋锦城见赵长明眉头微动,却忽然调转了话头,“只说这獓因兽,据说它的内丹不但可以解毒,还可提升功力,也因此,世间之人但凡听闻此兽者,莫不心动。这朱大当家及潘二当家便是因獓因兽内丹而来。”
朱小天闻听此言,面上神色不由黯然。
这片刻的落寞并未逃过赵长明的眼,“哼,因着一己之私却要害人满门,獓因兽内丹又岂是这样的人可配拥有的?”
宋锦城微微有些意外,忽而拊掌,“这么说就一切都说得通了。”
“什么说得通了?”
赵长明自知说错了话,双手突然紧握袖口,眸中似藏了万千利刃,蓄势待发里,若无身后虎视眈眈的边肃,怕是当场便要将宋锦城斩杀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