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那日从琥珀回来后,宋锦城便左思右想,总觉得不大安稳,这日午后也不知怎么的,走着走着便到了琥珀林子外。
而边肃那日对于龙雀刀的刀法有所悟,遂寻了个地方苦练,可练至第五重时,却觉有些滞涩再难精进,于是又一次来到了琥珀。
两人在林子外不期而遇。
虽有些意外却似又在情理之中,两人都未表现出十分讶然。
宋锦城打量边肃的气色,扬着眉头挑了挑道:“边大哥的刀法又精进了?”
边肃闻言深深望了宋锦城一眼,“你怎知?”
宋锦城唇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很自然的回道:“善圆将军既在此处种下裟罗树,又将獓因兽设阵困住,必是在此住过一段时日,善圆将军擅刀,那在此必也时刻修炼龙雀刀,龙雀刀有灵气,定能感应到自己前主人的气息,是以我才做此猜测。”
边肃有些意外宋锦城的坦诚,他又一次试探的开口,“你怎会知晓龙雀刀的秘密?”
“我不是与你说过,我师门手中有本古书啊,”宋锦城好笑的睇了边肃一眼,“我自是从书中得知的。”
边肃追问:“你师承何处?师门何在?”
宋锦城摇了摇中指,“不可说。”
边肃噎住,犀利的目光将宋锦城自头顶慢慢向下打量,直至落在宋锦城那双扬着的半垂看似玩笑却偏偏透出一丝丝全然握在手心掌控一切的眸子里时,他才惊觉自他从杏花镇与这少年初遇起,确切的说他将边姓道出之时,少年已然对他的身世了如指掌。
边肃双眸生寒,手一抖,身侧的龙雀刀顷刻便落在了宋锦城的颈边,手腕下压,微微施力,冷道:“说,师承何处?”
宋锦城垂眸望着颈间的泛着寒泽的刀背,抬眼,面上露出一丝无可奈何,“你这人,怎么一言不合就动刀......”
“说,”边肃压根不与他废话,手腕微动,迫使宋锦城不得不仰起了头。
“啧啧,”宋锦城双手上扬,做出投降的姿势,“我说,我说。”
边肃神色稍缓,一双利眼仍死死盯着宋锦城。
“我师承常真师傅,”见边肃目露狐疑,于是摊了摊手,“你若问我师门何在,我只能告诉你,我师傅是个游方的道士,至于他师门在哪里,恕我也不知。”
“常真?”边肃拧起了眉头,搜寻脑中的信息,“没听过这个名字。”
“我都说了,师傅是个游方的道士,嗯,说白了就是个靠坑蒙拐骗度日的老神棍,你又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宋锦城嘿嘿笑着解释,只是这话里话外虽带着贬低之意,但边肃仍是从他的神色里瞧出几分温暖。
想来他是十分爱戴这个师傅的,边肃如是想。
“我问你,”但边肃知眼前这少年狡猾,并未放松警惕,“你为何识得那短耳兔子?”
宋锦城心中叹息,果真,那日边肃编兔子就是为了试探她,看吧,谁说武将有勇无谋来着,人家边肃还是有几分心计在的。
宋锦城想到此处,不由生出几分落寞与哀伤之色来,“我若说我与那人有几分渊源你信么?”
宋锦城知道边肃既已生了疑心,如今再一味否认只会让边肃更加怀疑她的身份,倒不如给出一个令边肃信服的理由。
边肃愣了愣,他以为宋锦城会糊弄他,毕竟那个名字在世人眼里是不能提的忌讳。
“你说的那人是?”他仍是试探的问,想知道是不是他认识的那人。
“宋家,宋熹之子宋锦弦,三榜进士,翩翩君子,从前北唐京城临都城第一公子,是临都所有少女的闺中梦里人。”
宋锦城一字一顿道。
再次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边肃手中的刀不自觉的松了松,沉声问道:“那你与他?”
宋锦城叹了口气,眸子飘向远处,似回忆般的说起了一件十分久远的事。
“不瞒你说,我以前是个乞儿,在拜常真师傅为师之前,我在临都城流浪过很长一段日子,有一日,我听闻临都城外的皇禅寺要举办个法会,你自小生活在临都,必是知晓那法会对于乞儿的重要?”
宋锦城一言点破边肃身份,而边肃只皱了皱眉,他自幼痴迷武艺,对外界之事并不关心,所以对于宋锦城所说法会并不十分知晓。
宋锦城见边肃这模样,不由嗤了一声,但也并未多说,只接着道:“那日我亦去了法会,并偷偷潜进了后山,本以为那日可饱餐一顿,却无意顶撞了去寺里进香的贵人家的小姐,眼瞧着我就要被那家的家仆杖毙,幸好锦弦公子及时出现。”
宋锦城说到这里唏嘘了口气,仍带着几分劫后余生的庆幸,“那家小姐见锦弦公子为我说话,二话不说便将我放了。”
边肃不由自主点头,“这的确有可能是他所行之事。”
宋锦城迅速的掩了眸中一抹苦涩,低下头去,带了几分涩意道:“他见我是个乞儿,非但未嫌弃我,还将我带回了府里教我读书习字,只是我生性顽劣,并不适应宋府规矩,一年后便趁着他出门的功夫偷偷溜出了宋府,后来,我又遇见了一个道士,他亦是孤身一人,因而我俩结了伴,对外我是徒弟,他是师傅。”
他既是在宋锦弦身边呆过一年,必是听说过边家之事的,又兼之他师门的古书,听说过龙雀刀,又因而识破他边家身份,似乎一切都说的通了。
只是,这世间能有如此巧合之事?
边肃将信将疑,将宋锦城上下又细细看了一遍,冷道:“你说的最好是真的。”
“呵呵,你信便是真的,不信则是假的,”宋锦城耸了耸肩,边说边用两只手指捏着龙雀刀,将刀刃朝外头移了移,“哎呀,我可害怕见血了,边大哥下回别再拿刀吓唬我了。”
边肃哼的一声收了刀,扭头要朝林子里去,但在进入林子之前,突然神色古怪的看了宋锦城一眼,“你怕血?”
宋锦城眯起了一双眼睛,笑得月牙弯弯,“我怕见自己的血。”
“满口谎话自私自利的小骗子。”
边肃最终得出了这么个结论。
宋锦城呵呵笑了笑,望着边肃的目光深远又悠长,不复方才的玩世不恭。
我又何尝想做一个说谎的骗子呢?
只是如今,还不到与你说真话的时候啊。
宋锦城敛了衣袖小心翼翼的跟着边肃的脚步也进了林子。
上回离开之前,两人并未将潘仁海的尸体带走,本来以为这次来,潘仁海的尸体要么不见,要么会更残缺不全。
可是,两人进去之后,却发现,潘仁海的尸体还待在原地,与他们上回来之前所见之情形一般,丝毫不见有人或者动物移动和噬咬的痕迹。
“你怎么看?”
进到此处,两人便摒弃了之前的嫌隙,宋锦城打眼四处望了望,问边肃。
边肃拧眉不语,半晌才道:“那人没再来?”
“不对,那人不来,獓因兽也会回来,”宋锦城摇头,“虽说这处与沼泽地相通,獓因兽常游走于两处,但它常年生活在此处,也就是说,这里才是它的家,它不会不回来。除非......”
宋锦城眯了眯眼,“想必我们之前所猜不错,打草惊了蛇,他察觉了......”
宋锦城想到这里,犹觉得有几分不解,“可他明明是个聋哑人,看面相并不似奸恶之人。”
边肃听着宋锦城的自言自语,默了默,还是没忍住道了一句,“识人识面不识心。”
呵呵......
宋锦城唇角抽了抽,自知边肃这话在影射自己,无奈的翻了个白眼。
哼,这个男人心眼有点小。
宋锦城素来嘴上不饶人的,但此时面对边肃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理亏,于是在听到边肃话里话外意有所指后,并未与之争辩,只讪讪的佯装去寻东西,转身去往西南方向的小路。
边肃见状哼了哼,也转身去往东南方向。
两人一东一西的背影,顷刻间便消失在了林子里。
但,不过半刻钟。
西南方向便传来了一声不高却足以让外面的人听到的叫声,“边大哥,快来。”
边肃正往东南的小路,前头血红一片的正是上回所见的裟罗树的断桩,只是,在断桩的另一侧,似有什么东西被断桩掩盖,边肃正要过去仔细查看,耳畔却传来一声唤。
他听得是宋锦城的声音,来不及细思,转身便朝声音来处跑去。
边肃到时,只见到了一个被倒挂在大树枝干上的人影,那人背对着他,看不清面目。
“他还没死,”宋锦城见边肃到来,忙招呼了一句,“快帮忙把他弄下来。”
边肃抬头去瞧,见上头正有一根藤条倒挂着那人的一只脚,于是腾空一跃,拔刀出鞘,一下便砍断了藤条,然后再以一个千斤坠迅速下降,在那人落地之前双手接过了那人身体。
“怎么会是他?”
边肃看清那人面目后,不由有些意外。
“是啊,他怎么也会出现在此呢?”
宋锦城皱起了眉头,觉得有些意外,细思却又觉得似在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