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山探幽录 第17章 山精噬人篇（十六）

许是半夜就出发了，小疙瘩在宋锦城醒来没多久便回来了。

“王大哥，你看这个是不是你说的那药？”

小疙瘩浑身湿漉漉的，小心翼翼从怀中拿出几株开紫花的药草，双眼期盼的望着边肃。

边肃接过细细打量了，才点点头，“就是它。”

小疙瘩大喜，煎熬了一夜的面色也多了几分神采，差点哭出来喃喃道：“是就好，是就好。”

“你将花瓣碾碎，花汁挤在纱布上覆在他额头，然后再将根和叶清洗干净煎服了给他喝下去，每日两回，大约明日高热也就退了。”

边肃的声音不高，但却有种让人镇定的臣服力量。

“是，”小疙瘩边点头记下，边朝床上的朱小天望去。

“快去吧，”边肃将开紫花的药草还给小疙瘩，吩咐道。

“大爷真是受罪了，”小疙瘩抹了把眼睛，急匆匆跑走了。

“那药叫什么名字？”

宋锦城转了转眼珠，忽然问边肃。

“不知道。”

边肃闭眼似乎不太想搭理宋锦城。

宋锦城却不气馁，托着一边腮，眨巴着一双装满了疑惑的眼，对边肃道：“据我所知，遮山上虽长着许许多多珍稀草药，但世上若论清热解毒之功效，属生在北地望云山上的紫三参药效最佳，我瞧着那......”

“有没有人说过你话太多，”边肃掀了掀眼皮，撩了宋锦城一眼。

宋锦城眯眼，有些嬉皮笑脸的应道：“有人说过，但我以为你不会觉得我话多。”

“为何？”

边肃从未见过如此厚脸皮的人，本不想搭理他，但又觉得听听也无妨，于是不自觉间就接了话。

“因为你话太少，”宋锦城吐了吐舌头，突然朝边肃扮了个鬼脸。

边肃忽然愣住，只那么一瞬间，他竟觉得眼前景象似曾相识。

什么时候呢？

边肃怔怔望着宋锦城，似想从宋锦城脸上看出一些蛛丝马迹。

宋锦城任边肃打量，甚至还明目张胆的打量起边肃来。

边肃的眉眼长得与边夫人极像，都是细长的凤眼，但不同于边夫人目光中的慈爱柔和，边肃眉角锋利，眼神深邃又黑亮，许是常年生活在军营，他的目光中总带着几分凌厉与冷肃，浑身上下透着一种杀伐果决的生人勿近的气息。

但又与那些常在江湖上行走的人不同，他身上虽也沾染着些许的血腥气，但他却又偏偏带给人一种很可靠很值得托付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奇怪。

边肃看人时总带着几分审视，但宋锦城却不惧，就这么大大方方的让他看，在边肃的目光与她对视时，她还朝边肃露出了一个明亮的笑靥。

“你......”

边肃皱了皱眉，对宋锦城的笑视若无睹，而是问道：“你是哪里人氏？”

“我啊，是西越人，”宋锦城心下微动，出口的却是一句不知重复说了多少回的话。

“哦，”边肃听了这话，眼神突变得幽幽冷冷，随即扭转了头，再没望宋锦城一眼。

但宋锦城却未收回目光，仍是上下打量边肃，可边肃却抱着双臂坐的笔直。

宋锦城眼中闪过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半晌才幽幽叹息了一句，“我像是在哪里见过你。”

边肃神情不变，似没听到宋锦城的话。

就在宋锦城以为边肃不会答她时，却听边肃的声音似从胸腔里发出，“我没有西越朋友。”

宋锦城忽而愣住，随即苦笑着摇了摇头。

也是啊，她怎么就忘记了他原来的身份呢。

北唐与西越对北地草原一直有纠纷，两国都想吞并北地草原，但却都碍于盘踞草原的游牧民族北荣族太过悍勇，又怕其中一国挑起战事，北荣族会联合另一国来抗衡。

在这种微妙的形势下，势必会造成北荣族的有恃无恐。

于是在北唐与北地草原的接壤处时不时就会发生战乱与掠夺，甚至有村子全村被屠。

而北荣族这般肆无忌惮的背后难保没有西越人的支持。

想来这些年，边肃见过太多这样的惨事，于是在面对西越人时纵不能提刀杀之，但做朋友确实有点难为他。

宋锦城心中长叹一声，此刻心中百般滋味，却又无人述说。

两人一时无话。

宋锦城回到自己的房间时，景瑟已经在里面等她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宋锦城有些心不在焉。

“喏？”景瑟朝隔壁抬了抬下巴，“昨夜你们回来时。”

“哦，”宋锦城一屁股坐在了榻上，垂头闭目不知在想什么。

“你......怎么了？”

景瑟见宋锦城这个样子，皱了皱眉头，问她。

宋锦城沉默半晌才摇了摇头，“没什么，我只是见着边肃想起来点往事。”

说完这些，宋锦城倏然睁眼，问景瑟，“这几日都查到了什么？”

景瑟觑了宋锦城一眼，见宋锦城神态恢复如常，不由默默叹了口气，说起这几日自己所见。

“我去了朱凌云的住处，也跟了潘仁海两日，我发现这二人似乎藏着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宋锦城撑起身子，略略坐直了些。

“先不说这二人有什么秘密，只说这二人的身份倒让我想起一件事。你是否记得，师傅讲的，二十年前西越边城平凉城的一个戏班子？”

“戏班子？”

宋锦城想了想，“吉祥班？我记得常真师傅曾说吉祥班的班主是个博古通今学识渊博之人，只可惜......”

“是，就是吉祥班，当年吉祥班在平凉城家喻户晓，后却在一夜之间遭遇大火，全戏班子的人都死了。”

景瑟点点头接着道。

“常真师傅还唏嘘了好些日子，只说可惜了，再听不到这么好听的曲子，见不着这么有趣的人了。”

当时宋锦城正受毒害折磨，常真师傅每每会讲些过往奇事与她听，这吉祥班的事便是其一。

“对，其实有传闻在戏班子被火烧之前，有人见过两个男人去了戏班子，猜着是这二人杀了班主，后为掩盖罪行才放火烧的戏班子。”

事实上，这些事景瑟已听了不下十遍，所以有些细节比宋锦城知道的多些。

“你的意思是......？”

宋锦城有所猜测。

“我在朱凌云与潘仁海住处都瞧见过他们惯用的武器，朱凌云使的单刀，而潘仁海却是双刀，这与那传闻里去吉祥班的二人特征十分符合。”

后来官府还曾发出通缉文书，只是太过久远，至于文书上的人是不是朱潘二人，就不得而知了。

但以直觉判断，景瑟觉得必是这二人无疑。

宋锦城自然相信景瑟的判断。

“也就是说，朱凌云与潘仁海是杀了吉祥班班主又火烧了戏班子的人。”

“对，没错，而且，我觉得这二人来遮山必还有其他目的，并不只因杀了人怕被官府通缉这么简单。”

宋锦城略一思忖，“这么说来，朱凌云的死恐怕另有隐情。”

景瑟冷笑道：“你且瞧着吧，这虎头寨还得死人。”

宋锦城不置可否，转而问道：“你说那山精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她有些疑惑，自打朱凌云死后，这山精怎么好些日子没露头了呢？

难不成朱凌云一个人的身子便可让山精饱餐好些时日？

景瑟嗤了一声，道：“不知是个什么鬼东西，但遮山有些奇奇怪怪的飞禽走兽也正常。”

两人好几日没见，又互相说了说身边这几日发生的事。

宋锦城与景瑟简单提了提万素影如何被潘虎掳去之事，但其中省略了自己救万素影的事，只说是朱小天救了人，其后又被人推到陷阱的事，然后就在猜测不知边肃为何也来了遮山时，就被院门外突然出现的一个十分嚣张的声音打破了。

“大哥，大哥还好吗？”

只听这声音便知是潘虎。

“潘虎？我去杀了他。”

景瑟神色骤变，抓起桌上的剑拔脚就到了门边。

宋锦城见状忙在其后低声劝道：“杀他不难，只是杀了他，潘仁海恐会找我们麻烦。”

毕竟在人家地头上，谨慎小心些总没错。

“我又不怕他，”景瑟傲慢的扬了扬下巴。

“我怕，我的姑奶奶。”

宋锦城上前一把拉住景瑟的手腕，坐回原来的位置，好生安抚道：“休说潘虎身边还跟着个狗腿子，那人功夫不错，你若不能将这二人一击毙命，少不了回头来找我们的麻烦，还有他那种人劳烦你亲手去杀他，岂不脏了你的手？”

“我不怕脏手，死在我手上的都是该死的，”景瑟冷着一张俏脸道。

“好，好，不过呢。”

宋锦城素来知晓景瑟脾气，事实上景瑟之所以要杀潘虎，并不是只为潘虎掳走万素影的事，而是怕潘虎这种秉性恶劣的人一旦知晓她女子身份，会对她也做出不利之事，景瑟此举不过是为了防患于未然。

可今日不是恰当时机啊，尤其是在朱小天的住处杀人，这不明摆着给朱小天惹麻烦吗？

虽然吧，朱小天与潘虎早就成了死敌，但在没有绝对实力与人抗衡时，面上还得保持风平浪静不是？

“只看朱凌云与潘仁海的秘密，再想那朱凌云夜里偷偷摸摸出门，我思量着这潘家父子怕有一日也会与朱凌云一般的结局。”

宋锦城寻思这对景瑟指了指外头道：“你看他都嚣张到这份上了，老话说狂妄必有灾殃，你瞧着吧，早晚有一天他得死在自己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