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山探幽录 第12章 山精噬人篇（十一）

只说潘虎这边，他从议事厅出来时便存了几分气恼，这气有一半是对朱小天，有一半却是对万雄。

“万雄这个老不死的，看着什么都不过问，却从来不接老子的话茬。”

无论是他有意求娶万素影，还是想在寨中树立威信需要万雄表态，万雄要么不吭声，要么顾左右而言他，总是让他碰软钉子。

潘虎越想越气，一把扯下腰间皮鞭，啪的一声甩向路边，顷刻便将路旁的一株野樱花抽的七零八落。

见那粉的白的花瓣纷纷落下，不一会便铺陈了满地，望着层层花海，他的脑中却忽然掠过一抹倩影。

去年今时，雨打风吹后的一个清晨，春日的柔光从树梢倾泻而下，树下落满了昨夜被风吹落的花瓣，也是这样的白的粉的混在一处。

树下有个明黄衣裙的女子正半弯着腰去捡拾地上的那些花，时而轻嗅时而插在发间，莞尔轻笑或者娇羞的闭了眼，明媚的光照在她的半张脸上，素日沉凝寡淡的容颜突然就变得鲜活起来。

潘虎爱美人，却厌烦无趣的。

万雄有两个女儿，妹妹万素瑶长得更美些，但就是性子太泼辣刚强，潘虎曾见过她射箭，箭无虚发不说，还曾一箭射落一只远在高空飞翔的大雁。

潘虎爱美人但更爱惜自己的命，他想娶万家姐妹不假，但若在姐妹之间选一个，他更倾向万素影。

万素影虽说不如万素瑶长得美，却也是好看的，但万素影性子有些沉闷，这多少让潘虎有些嫌弃。

可今时此刻，他见这满树落花又想起那时在树下捡拾花瓣的万素影，恍然发现万素影原来也有这么美的一面，潘虎这般想着只觉自己腰下紧绷，本来胸腔处尚未完全发泄的怒气顷刻间就荡然无存。

他回头望向议事厅的方向，见他身后并没有人再出来，于是迅速将手中皮鞭又绕在了腰间，转头便大踏步朝议事厅一旁的小径走去。

小径两旁竹林环绕，尽头正是三当家万雄所居的院子。

潘虎走的极快，不过一刻钟便来到了院子门外。

竹篱笆做的小院，篱笆墙外是一层层的爬山虎，将整个小院围的密不透风。

潘虎并未从前门进去，而是绕过院门，径直到了后院外。

万素影喜收集花瓣酿酒，也常去山上挖草药，后院晒满了她挖来的那些药材与花瓣。

此时，万素影正与她的小丫鬟在翻晒这些东西。

潘虎从密密的竹篱笆里瞧见了万素影，心下暗喜，他四处打量，见后院的竹林虽不大但却十分紧密，于是想也未想便高高跃起从竹篱笆上跳了进去，随即隐匿到了竹林里。

“大小姐，刚刚小铃铛又见着二小姐出去了。”

小丫鬟名唤小铃铛，翻晒间隙撅着嘴与万素影告状，“二小姐明明答应替大小姐研药的。”

“又出去了？”

万素影闻言却顿了手腕，微微蹙了眉。

“可不是嘛，自打大爷回来，二小姐每日都不见人影。”

小铃铛用力拔起药臼子上的石锤，却也只掀开了一条缝，擦了一把额上的虚汗，小铃铛颇有些懊恼的道：“这药锤也就二小姐能拔出来。”

这边万素影听见小铃铛的抱怨，敛了几分方才的忧虑，唾了一口小铃铛，“你呀，可别当她面如此说，不然她以后可就不帮我锤药了。”

小铃铛朝万素影做了个鬼脸，“嘻嘻，我可不傻，我可会夸二小姐了。”

“就你鬼精灵，”万素影眉眼弯弯，瞧了瞧头顶渐渐升高的日头，扬起手指向不远处簸箕里的一堆桃红色的花瓣，对小铃铛道：“这天渐渐热了，这些花瓣也晒了有些日子，你先收起来，待明日我便拿来酿酒。”

“好的，小姐，小铃铛最爱喝大小姐酿的酒了，又甜又香，比山下买来的酒不知要好喝多少倍。”

小铃铛嘻嘻应了，跑跑跳跳的奔向装着花瓣的簸箕，抱起簸箕便朝前院去。

“慢点走，别弄撒了，”万素影见状忙嘱咐道。

“放心吧，小姐，”小铃铛扭头朝万素影吐了吐舌头，依旧蹦蹦跳跳。

万素影望着小铃铛的背影摇了摇头笑着嗔了句，“淘气的丫头。”

而与此同时，宋锦城这边，哦，不，或者说是朱小天的院门被人推了开来。

随即便传来了万素瑶的唤声，“小天哥哥。”

宋锦城正与景瑟在屋中杂七杂八的闲聊，在听到院门口响起脚步声时，两人立即对视一眼做出戒备之色，但在听到这声唤时，宋锦城目中忽流露出一丝兴奋之色，而景瑟见状当即警告道：“你别出去惹事。”

“安啦，”宋锦城朝景瑟压了压手，给了景瑟一个我知道的眼神，在景瑟并不相信的眼色里，抻了抻自己身上皱巴巴的衣裳，几步到了门边开了门。

而景瑟却身随影动，轻轻一跃跳到了打开的后窗外，须臾便没了身影。

屋门口，“素瑶小姐，”宋锦城叫住了正要离去的万素瑶。

“你？”万素瑶回头见是宋锦城，抱了胸将宋锦城上下打量。

宋锦城本就长得漂亮，眯起眼与人说话时，那单纯无辜的笑容更让人觉得这个少年真真是人畜无害。

都说好看的人能让人降低三分戒备，再加上面前的人怎么看都没有敌意。

于是对万素瑶来说，宋锦城的出现的时机恰恰好。

“小天哥哥不在吗？”

万素瑶打量着眼前这个虽衣着简陋却并不局促的少年，不由起了两分好奇心。

“朱大哥一早便出去了，”宋锦城也在悄悄打量万素瑶，但与前一日的不安相比，今日的宋锦城说话时多了几分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沉着。

最起码，在万素瑶眼中是如此。

“是吗？”

万素瑶面上闪过失望，却并未追问朱小天去了何处，或者她已经猜到朱小天去了何处。

“想来是去了议事厅，我还以为他从祭台回来了，”万素瑶神情有些担忧，自言自语的小小声嘀咕了两句。

宋锦城耳尖，将这些话尽收在了耳中。

“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宋锦城并未掩饰自己将这话听了去，当即疑惑的问道。

“哦，”万素瑶只以为宋锦城是朱小天带回来的客人，却也并未十分防备，况且寨子里这些天发生的事也不是什么大秘密，于是将山精出现伤人，古祭台出现断手的事言简意赅的与宋锦城说了说。

最后又道：“我以为小天哥哥见了大伯的断手会撑不住，谁知道......”

万素瑶面上重新浮现了忧色，却并未再说下去。

宋锦城本就对那断手是谁的有了猜测，此刻听万素瑶说起这结果也未太过震惊，只是看万素瑶的神情，暗道朱小天的病情当真这般严重？

“朱大哥身子弱，万一......”

宋锦城犹犹豫豫话说到一半就被万素瑶打断了，“呸呸，你说什么呢，小天哥哥在擎云观调理多时，就算你死了小天哥哥都会没事的。”

所谓关心则乱，宋锦城心道你瞧，她不过起了个话头，人家就急巴巴的把她还未说的话打断了，可见人啊，还是要沉住气的好。

“我不是那个意思，”宋锦城忙解释，“我是说眼下还是要帮着朱大哥度过这个难关才好。”

宋锦城与朱小天相识不过两日，但出口的话却是熟识的老友一般。

至少万素瑶是这么认为的。

“难关？”

万素瑶心中悚然惊醒，猛然抬头狠狠看向宋锦城，“你说的对，我得帮小天哥哥。”

“是的，得帮他，”宋锦城掩了笑意，神色肃了几分，“朱大哥救过无弦的命，无弦本就无以为报，但凡朱大哥有需要，无弦自当全力以赴。只是......”

宋锦城摇了摇头忽又叹了口气，“朱大哥却从不肯对人言他的难处。”

“是啊，小天哥哥是这样的。”

万素瑶怔怔望着宋锦城凝重的模样，脑海里突然闪过一种异样的感觉，就仿佛眼前的人虽看着年少，但眼中却盛了种种心思，沉稳淡然，完全不似少年人的轻浮与毛躁。

就仿佛他说会帮小天哥哥，就一定会帮小天哥哥度过难关的。

在这样迷茫的情绪里，万素瑶忽然就对宋锦城多了几分毫无来由的信任。

但这信任建立的太突兀，突兀到万素瑶顷刻便清醒了过来。

“你叫无弦？”她问宋锦城。

“是，无弦，”宋锦城垂手立在身侧，朝万素瑶点点头。

“咳，无弦，”万素瑶想问一问宋锦城的来历，话刚出口却被门外的一阵急迫的脚步声打断了。

万素瑶面色大变，以为是朱小天出了事，忙转身朝院外奔去，宋锦城尾随其后也朝外去。

只是，门外来的却是一个玲珑少女，娇小的个子跑的气喘吁吁，远远望见万素瑶的身影，慌忙招手朝万素瑶大叫，“二小姐，二小姐，快回去，快回去，大小姐不见了。”

“姐姐不见了？”

万素瑶惊诧莫名，忙朝少女迎了过去，一把抓住少女的胳膊，急急问道：“小铃铛，你说清楚，姐姐怎会不见了？”

“二小姐，”小铃铛扶着腰喘了口粗气，在万素瑶的双手钳制下，差点痛的呼出声，匆忙解释道：“大小姐在后院翻晒药草，我不过是去前院送了一趟簸箕，再回来大小姐就不见了。”

“在后院不见？”

万素瑶眉头蹙起，“姐姐不会随便出去，也不可能不与你说一声便离开，除非......”

万素瑶神色忽变得阴沉，“一定是有人掳走了姐姐。”

“是谁？”

小铃铛惊呼出声。

“不用问，必然是他，”万素瑶咬牙切齿，越过小铃铛就朝前奔去。

“二小姐，你要去哪里？”

小铃铛不过转瞬便明白了万素瑶口中的他是指谁，但见万素瑶怒气冲冲要与人拼命的模样，小铃铛不由有些心惊胆战。

如今虎头寨正值多事之秋，可别再闹出事了，小铃铛双手合十暗求佛祖保佑，随即三步并两步跟着万素瑶急急而去。

而被落下的宋锦城见主仆二人这般鲁莽的模样，当即皱紧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