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相公,明安美不美呀?”
少女掀开红盖头,露出一张灿若春花的脸,娇俏可人。
谢明夷恍过神来,眼前摆着龙凤烛、合卺酒,许明安坐在桌前,侧着头问他。
“你……”
许明安满脸期待地望着他。
谢明夷觉得哪里怪怪的,却一时想不出来,只能凭直觉闭上了嘴。
接下来,他惊恐地发现——他的一只手竟不受控制地去端桌上的酒杯!
谢明夷疯狂想将那只手放下,却根本做不到。
眼看着他已经将酒杯端起来了,而许明安也闭上了眼睛,涂了胭脂的脸越来越红,凑近了他……
门“砰”得一声开了,而后传来一道捏着嗓子的男声——
“相公!我才是你的娘子!这个妖女居然敢把你抢走!”
谢明夷惊诧回头,发现来人竟是陆微雪。
陆微雪同样一身红衣,只是头上戴了女子的金饰,还化了浓艳夸张的妆,尤其是两颊上的两团火红的胭脂……不对,应该是两坨不知名红色物体,随着他生气的表情一挤,那画面实在美到让人不忍直视。
谢明夷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陆微雪看见屋内的景象,登时眉头竖起,两手叉腰,大喊一声:“大胆妖女,还我相公来!”
许明安赶紧往谢明夷身后躲:“相公救我!呜呜呜!”
陆微雪见了此景,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噔噔噔”向前迈了十五步,而后一把拽住谢明夷的衣领,像提一个小鸡仔一样,硬生生将他抓了起来。
而谢明夷还没在半空中扑腾几下,眼前便一阵天旋地转,再回过神来时,他已经被陆微雪抗在了肩头!
“相公是我的,我扛走了,他今夜就要与我洞房,而你这个妖女,哪凉快哪呆着去!”
他指着许明安的鼻子痛骂。
“我呸!你根本不会疼相公,相公他只喜欢我!你才是妖男,还我相公!”
许明安不顾一切地朝陆微雪扑过来。
陆微雪却像早就料到了一般,突然转身,把谢明夷的脸朝向她。
等许明安反应过来时,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她没收回的手,就这么结结实实地拍在了谢明夷的脸上。
“啪”的一声,谢明夷倒吸一口凉气,猛地坐了起来。
那些红火的画面瞬间消失,梦境退散,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卧房。
谢明夷愣了一下,随即看向床尾的始作俑者。
暴雨正吐着舌头,一脸讨好地望着他。
它正将那只扇了谢明夷巴掌的爪子悄悄藏至身后——
偌大的丞相府,很快响起谢明夷暴怒的声音:
“抓狗啊!我今天一定要炖了它!”
而谢明夷一生中最重要的生辰,就在和暴雨“欢乐”的你追我赶中,愉快地拉开了序幕。
——
三个时辰后。
皇宫。
御前侍卫正在巡逻,以确保今日的宴会万无一失。
陆泽呈走在路上,满意地看着宫人们匆忙的身影。
他对身旁的男人道:“小舅舅的生辰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让父皇高兴,只要父皇一高兴了,咱们提的事,就会有着落了。”
穆钎珩淡淡一笑,掩饰住心中划过的异样。
无论谁提起谢明夷,他都会不由自主地分神。
陆泽呈习惯了穆钎珩沉闷的性子,抬头望天,忽然想起什么,便问:“对了,你可给他准备寿礼了?”
穆钎珩垂着眼眸,并未回答。
陆泽呈看他这副样子,便断定道:“行了,知道你是个闷葫芦,这样吧,你在本太子的礼单里找样东西,算作是你送的,今晚的宴会你要参加,但不能空手来。”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否则以我那小舅舅刁蛮的性子,铁定饶不了你。”
“微臣谢过殿下。”
穆钎珩没有过多推脱。
陆泽呈道:“这件事不用谢我,不过有件事你确实得谢谢我,穆少将军,听说你快要成亲了?”
“太子殿下这是何意?”穆钎珩皱了皱眉。
他不笑时,便让人联想到漠北冰天雪地中锻造的玄铁,浑身散发着寒气。
陆泽呈没料到他是这个反应,便解释道:“穆少将军,本宫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你那未婚妻托人找到了本宫,说今日想与你一同参与小舅舅的寿宴,但是不愿提前告诉你,须得给你一个惊喜。”
“当然了,成全一对鸳鸯,也是美事一桩,本宫哪有不答应的道理?算算时辰,你那未婚妻也差不多已经入宫了,这样吧,你不必随本宫去议事了,去陪陪未婚妻吧。”
话一说完,陆泽呈便观察起了穆钎珩的神色。
却见他的脸上并未露出意料之中的欢喜表情,反而凝重起来。
陆泽呈脸色微变,笑得有些勉强,“怎么,是本太子考虑得不周么?”
穆家世代忠君,且名将辈出,他对穆钎珩自然是极力拉拢,本意是想与穆钎珩拉近关系,可若是弄巧成拙……
“不,微臣只是一时惊讶。”
穆钎珩认真道:“太子殿下一片苦心,只是这等场面,微臣的未婚妻恐怕不知礼数,在御前闹了笑话,微臣这便去送她回府。”
陆泽呈点点头,“好吧,本太子也不强人所难,想来你那未婚妻也只是太想陪着你,可我那舅舅和母后都不是能容人的性子,你的未婚妻应当也不是高门大户的小姐,若真哪里得罪了他们姐弟,确实不太妥当。”
他表示理解,临走前,还拍了拍穆钎珩的肩膀。
“穆少将军,你要记住,战场和朝堂是很重要,可家庭也是需要你的,多陪陪她吧,不然她也不会找到太子府上了。”
“是。”
穆钎珩的表情渐渐冷了下去,拱手行礼。
——
整个皇宫都紧锣密鼓地筹办着寿宴,仿佛这是一场天大的喜事。
一路上,谢明夷不知被多少人说过祝贺词。
作为寿星本人,他自然也十分大方,一人赏了一把金瓜子。
他原以为这只是晚上举办一场普通的家宴,却未曾想到会这样大操大办。
锦衣玉食、金尊玉贵的国舅爷,心中竟多了几分惶恐的感觉。
这样的架势,他似乎只在初入京城时,彼时还活着的太后的六十大寿上见过。
谢明夷没什么好遮掩的,便将这话如实对皇上说了。
久病卧床的皇帝听了,却哈哈大笑,笑得都直不起腰了,只道:“夷儿放心便是!有皇后坐镇,必然不会让你的规制逾越过太后!今日是你的寿辰,你只管玩得开心便是,这宫里多久没有喜事了,大家一起欢乐欢乐嘛。”
听了这话,谢明夷便不好再多说什么了,恰好太医们也来了,他便从金龙殿中退了出来。
只是出来时,却听见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接着便是太医们的惊呼。
谢明夷听得心惊,便逃也似的奔了出去。
重重叠叠的宫殿,红墙金瓦,雕梁画栋,原本只觉得巍峨壮丽,现在却不知怎么的,没由来的叫人想到一个蛰伏的巨兽,正慢慢张开大口,逐渐吞没一切。
谢明夷心中有种窒息感,又如小猫抓挠,不知怎么才能缓解。
他走着走着,无意间来到一处宫殿外。
这里清净,细听之下,还能听到有规律的木鱼声。
抬头看,牌匾上三个浓墨写就的大字——
含章宫。
字迹刚劲有力,笔锋利落,是偏圆润的写法。
别的宫殿的牌匾都镀了金,而含章宫却只有墨水写就的字,显得素雅大方,又有股禅意,让人心静。
这是苏贵妃和三公主的住所。
谢明夷不好叨扰,转头便走。
却突然有道声音叫住了他。
“小舅舅。”
谢明夷转过身,一个身穿浅绿宫装的少女站在宫门外,正是三公主陆挚瑜。
“三公主,这是要去哪?”
谢明夷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他难免想起那日陆挚瑜没能得到皇帝的召见,脸上露出的落寞表情。
便道:“陛下的精神头还不错,三公主不必太担心了。”
谢明夷理所当然地以为,陆挚瑜无比挂念皇帝的身体。
陆挚瑜眼中划过一丝冰冷,随即温柔一笑,道:“是啊,那日之后我也见过父皇啦,他可高兴了呢,说不用我天天送补品来,别累坏了我。”
谢明夷笑笑,“陛下自然是关心公主殿下的。”
陆挚瑜将话题引了回来:“小舅舅,我不是要去哪,我是刚回来,真是巧了,我正要找你呢。”
“找我?”谢明夷疑惑道。
“是啊。”陆挚瑜向他解释:“明安她有些话想对你说,却找不到你,我与她是闺中好友,便帮她寻你,这不,我刚要回含章宫加派人手去找你呢,就撞见你了。”
听到许明安的名字,谢明夷的脑子便“嗡”的一声响,不免想起那个诡异的梦。
今夜他不光要见许明安,还要见陆微雪!
他怎么会同时梦见这两个人?!
谢明夷只觉得头都大了。
“那三公主可知,许小姐找我所为何事?”
他试探性地打听道。
陆挚瑜想了想,说:“明安她并未将缘由告诉我,只是她的表情有点不太好,恐怕是很要紧的事吧。”
谢明夷心头一紧,这么说,许明安已经知道他阻止了皇帝赐婚了。
可是他连谢书藜都没敢告诉过,许明安又怎会知道?
难道是皇帝说的?
或者说,是陆微雪泄露出去的?
但早点知道也好,不至于闹得太难看。
谢明夷深吸一口气,与陆挚瑜隔着些距离,道:“那烦请三公主告诉我,许小姐现在所在何处。”
——
隐秘的宫室内。
看到那道站立的影子,暗卫走过去,而后跪在地上,道:“殿下,国舅爷有新的行动。”
陆微雪转过身,淡淡扫视了他一眼。
“说。”
“国舅爷在宫中行动了一会儿,便朝宫外护城河的方向去了,那里人烟稀少,虽然已派了人照常跟着,可属下担心会有突发情况,殿下要不要去看看?”
暗卫尽职尽责地陈述着。
陆微雪与镜中的自己对视。
晦暗的眼神,夹杂着不安的情绪。
“将许家调往外地的事,办妥了么?”
暗卫道:“请殿下放心,今日许家已离开京城,一个不留。”
陆微雪点点头,心中的浮躁这才降下去几分。
——
根据陆挚瑜的话,谢明夷出了宫,越走越荒僻。
他不禁有些动摇,许明安一个大家闺秀,会来这么荒凉的地方?
周遭都是树木,伸出光秃秃的枝桠。
不时有乌鸦站在枝头,在风声萧索中,发出凄惨的叫声。
河流蜿蜒,由于是寒冬腊月,河面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触之即碎。
怕坏了许明安的名声,陆挚瑜提议,他只身前去便好。
谢明夷当时还觉得她思虑周全,现在却只想给自己一巴掌,带点人,让他们远远地站着不就行了?他何苦一个人都不带,独自闯这个鬼地方?
越走越冷了。
说不上来到底是身上冷,还是心里发冷。
就在谢明夷懊恼得想折返之际,却看见一个少女的背影。
谢明夷心头一喜,终于找到了。
他小跑过去,在距离“许明安”三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保持一个正常的距离。
“许小姐……”
话还没说完,少女便缓缓转过身来。
却不是许明安的脸。
而是苏钰筱。
谢明夷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怎么会是你?许小姐呢?”
苏钰筱冷冷一笑,“这里没有你要找的许小姐,只有一个要向你索命的人。”
“什么意思?”
谢明夷刚想离开,苏钰筱却拿一块手帕一把捂住了他的口鼻,刺鼻的香气弥漫,顿时,他的四肢都无力起来。
“可把你盼来了,小国舅,你的生辰这般大操大办,你一定可得意了吧?”
苏钰筱扶着他来到护城河前,笑得让人毛骨悚然。
“可是我哥哥的尸骨还未寒呢,我若不送你去给他赔罪,他可要不高兴了。”
谢明夷浑身瘫软,根本使不上一丝力气。
“我送你去见他,好不好?”
苏钰筱将他带到河边,笑道:
“在自己的生辰这日溺死在河里,真是个不错的死法,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