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雪烟公子的舞姿落幕之后,谢云书悄然移步至一处较为幽静的角落,手中摆弄着一个拨浪鼓,仿佛是在逗弄稚儿,如此这般,他与江宁的低声交谈在外人眼中,便只道是他在与孩童戏耍,显得自然而不引人注意。
游戏环节告一段落,紧接着戏剧的帷幕缓缓拉开,而王宣所赠的奖品也已被送到江宁的面前。
江宁原本对这份奖品并无太多期许,然而当她真正接触到奖品的那一刻,才发现这竟是一件令人爱不释手的奇巧之物。
此奖品呈半球形,其圆润的截面边缘刻有精细的度数,而中央则巧妙地挖空了一小块,内嵌一枚灵动的指针。它颇似日晷,却又有别于传统,指针与横截面平行。若用手逆时针方向轻轻拨动指针,松手之后,指针便会顺时针优雅旋转,直至回归原点。奇妙的是,无论你拨动几圈,它总会相应地旋转回归相同的圈数,最多可拨八圈。而指针每旋转一圈,恰好耗时一刻钟,意味着这个小巧的机关最多能精准计时一个时辰。
与寻常的计时器相比,这件奖品的精巧程度更胜一筹。其尺寸仅比江宁的手掌稍大,便于随身携带。江宁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它,仔细端详。蓦地,她回想起自己的珍藏中似乎也有一件类似的机关——那是一个能够定时击鼓的小人偶。它以沙子的重量为动力,驱动棘轮缓缓转动,每当一个时辰过去,便会带动小人偶的手臂击鼓一次。只需定时添加沙子,这击鼓小人偶便能持续不断地为人们报时。
然而,那击鼓小人偶的出处江宁已无从记起,且因其体积庞大不便携带,只能安置于家中。相较之下,这份新得的奖品倒是恰到好处的补充。
随着一道道佳肴陆续上桌,江宁虽无法享用,但她更享受此刻的氛围。外头戏剧正酣,她可不愿错过这场视听盛宴。因此当谢云书提出抱她回屋时,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王宣出身于常湖王氏一族,这一家族以精湛的机关术闻名遐迩。宁宁过去一直对机关术抱有浓厚兴趣,渴望有机会拜访王氏。如今也算是得偿所愿了。”谢云书轻声说道。
担心江宁手持奖品费力,谢云书体贴地接过这件奇巧之物,用指尖轻轻拨动指针一圈,然后递到江宁眼前供她仔细观赏。
“这般精巧的计时工具我还真是头一次见,想必是王氏最新研发的杰作。它如此小巧玲珑,日后我们可以用绳子将它串起,这样宁宁便能随时将它佩戴在身上了。”
指针在截面上缓慢而稳定地划过,江宁目不转睛地盯着它看,心中却有些蠢蠢欲动。她更想将这机关拆解开来一探究竟。
凝视许久后,她脑海中灵光一闪——或许可以用熠熠生辉的萤石来制作指针。这样一来即使在漆黑的夜晚无需烛火也能清晰地看到指针的走动并用以计时了。
不过这个念头刚一闪现她又暗自思忖道:说不定这机关已经采用了萤石作为指针呢?
然而江宁并未等到指针走完一圈因为谢文熙已然走近。
“你若想躲清静就自个儿找个角落待着去别拉着我女儿跟你一起受冷落!”谢文熙对谢云书一直霸占着江宁的行为表示不满。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谢云书在故意带着她女儿疏远她。
说着谢文熙又向江宁伸出了手:“来娘亲带你换个好位置听戏去!”
谢云书侧身躲过了谢文熙的手他根本不愿将江宁交给谢文熙冷淡地回应道:“不用了,我带她去就好。”
他与江宁坐在如此偏僻的位置确实有些不妥,于是说完便抱起江宁向谢思瑾所在的那一桌走去。
谢文熙的怒火更盛,却也只能忍气吞声地尾随他们,最后坐在了原位,紧邻谢思瑾。
“娘亲,我怎么感觉不到自己像个母亲呢?”她依偎在谢思瑾的肩头,带着几分委屈地倾诉,“遥遥是我的骨肉,可谢云书却连让我抱抱都不肯。”
“母爱的感觉,并非仅仅通过拥抱来体现。”谢思瑾平静地指出,并未将此看作大问题。
“怎么不是这样呢?作为我的女儿,难道不应该是除了我之外,别人一抱就哭,只在我怀里才能安然入睡吗?”谢文熙追问道。
“你这些都是从哪里听来的?”谢思瑾露出无奈之色,“身为人母的情感,岂能如此儿戏?你还是少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吧。”
她以长辈的口吻悉心教诲:“从今往后,你不再是一个人了。你应该感受到肩上的责任,因为你要为江遥的人生负责,让她在羽翼未丰时能够依赖你。抱不抱的,只是细枝末节。等江遥再长大些,你要更加稳重,不能再在她面前向我撒娇了。这才是身为母亲应有的感觉。”
“我明白了。”面对谢思瑾的认真教诲,谢文熙也收敛了玩笑之心。
她正色道:“娘亲,虽然一开始我确实只是觉得好玩,但这些天来我也已经做好了准备。现在看起来不够稳重,只是因为有娘亲在身边。实际上,我是个非常靠谱的人。”
听着母女俩的对话,谢云书内心涌起一丝不安。母亲和大姐如此用心,可如果有一天她们发现了真相,又会如何看待宁宁呢?
“母亲,”他开口道,“前段时间我担心自己时日无多,所以才想把遥遥托付给他人。如今我的身体正在逐渐恢复,自然可以亲自抚养她,不必再劳烦大姐了。”
“什么?”谢文熙愣住了,有些难以置信,“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新鲜出炉的女儿,就这么没了??
“遥遥在名义上仍然是你的女儿,”谢云书看着谢思瑾继续说道,“但我会负责照顾她,对她负责。遥遥毕竟是从我身体里出生的,我想亲手照顾她长大。希望母亲能够成全。”
“你喜欢照顾遥遥就去照顾吧,”谢思瑾有些奇怪地说,“这些都是小事,何必如此纠结?没人跟你抢江遥。即使谢文熙不认遥遥做女儿,她也是遥遥的长辈。遥遥现在是谢、江两家唯一的孩子,我们对她负责是天经地义的。”
谢云书带着些许惆怅的目光落在江宁的脸上。她仍然专注地看着手中小小半球上的刻度面,神情平静而安详。
他希望江宁能永远保持这份平静与安逸,但未来究竟会怎样呢?
谢云书闭上了眼睛,再次睁开时眼中已恢复了一片恭顺:“母亲说得对,是我想多了。”
不知何时指针已经停止了转动。谢云书收起那个小小半球温柔地看向江宁:“遥遥我们一起看戏好不好?你喜欢看戏吗?”
江宁看着谢云书眨了眨眼睛。
于是谢云书调整了抱江宁的姿势让她可以更清楚地看到戏台上的演员。“这样抱着你舒服吗?”他用极其宠溺的语气问道,声音温润如奶油般甜美。
小时候或许会被这种语调安抚,长大后可能能从中得到特别的情趣,但江宁现在却处于一种尴尬而别扭的状态中。她除了感到无聊之外无法产生任何其他心思。因此她将注意力转向了戏剧上。
“雪烟见过谢大人。”
一缕清泠之音在江宁耳畔萦绕,她回眸望去,只见一白衣身影飘然而至。那人青丝流泻,面庞清雅脱俗,宛若谪仙降世。正是褪去舞台华妆、换上素白长衫的雪烟公子。
“看你台上舞姿翩翩,真是令人陶醉。”谢文熙由衷地赞叹,然而这在雪烟听来,却带着几分轻浮。他眉间微蹙,却仍保持着得体的微笑,“谢小姐谬奖了,雪烟的舞技尚浅,能入眼已是万幸。”
不欲与谢文熙过多纠缠,他紧接着转向谢思瑾,言辞恳切:“谢大人威望卓著,教诲如春风化雨。雪烟虽非谢府之客,却深感大人之风范,愿为令爱献上薄礼一份,以表敬意。”
随行的伴舞也已换上素净衣衫,双手捧着托盘静静侍立一旁。雪烟话落,他便趋步上前,将礼物恭敬地呈至谢思瑾面前。
谢思瑾淡然一笑:“既非府中宾客,又何必如此客气?你的心意,我已领受,礼物还请公子收回。”
谢文熙好奇地瞥向托盘,只见其上卧着一只精雕细琢的岫玉小鹿。那小鹿高约六寸,通体浅绿,温润如玉,仿佛蕴藏着勃勃生机。
尽管岫玉并非稀世珍宝,但眼前这块玉石的纯净与精美,却使得这只小鹿成为今日最为珍贵的礼物。
谢文熙不禁咂舌:“这小鹿的价值,恐怕远超你一场舞蹈的酬劳了。何必如此破费?”
雪烟神色如初:“世间之物,非尽以金钱衡量。谢大人令我敬慕,令爱亦是聪慧可人,惹人喜爱。此礼乃出自真心,雪烟从未过多考虑其价值。”
谢思瑾却是不为所动:“既言心意,则礼物本身便显得次要。你的心意我已感受到,收与不收,又有何妨?”
江宁心中暗忖,谢思瑾此言颇有诡辩之嫌,逻辑亦不甚严密。若她是雪烟,定会反驳道:“既如此,大人何不收下?”然后谢思瑾辩“不收即是收”,她辩“收即是不收”,谢思瑾再辩“不收即是收”,她再辩“收即是不收”……
辩到最后看谁先疯。
然而雪烟却未敢如此造次,即便被谢思瑾以己之矛攻己之盾,他仍保持着恭敬之态:“谢大人高瞻远瞩,雪烟受教了。”
他不再多言,吩咐男侍收回小鹿后,便躬身告退。
“他这般殷勤,莫非是有求于母亲?”谢文熙不禁揣测,“不过看他这般轻易离去,想必也非什么紧要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