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三刻,摇橹船终于摇摇晃晃到了山脚下。
听书早早带人守在那里,一看到船就跑下去接应。
沈念安和观棋已经有风寒症状,头重脚轻,下船都得人搀扶着。
“拢共二十五个箱子,全在水里,顺着竹竿捞上来,运回山庄去。”冯如洗忙着照顾观棋,根本顾不上这边,萧钰直接给听书下令。
他的话本就是为了山庄,听书不会不听。她看了眼面色潮红,头发湿答答的两人,料定是浸水受了凉。
“那边备了一辆马车,会有人带你们回山庄!”她指向路那边隐隐可见的马车。
萧钰直接打横抱起人往那边走,沈念安的知觉越发模糊,歪在他身上就睡。
冯如洗也抱了观棋跟上去。
山庄在半山腰,马车火急火燎往上爬,停下后两人麻溜抱着人往里边走。
萧钰想到她的身份,将她整个人裹在外衣下,借着黑夜的遮挡,外人看不到半点模样。
听书吩咐过佟管事在山庄门口接应,两名男子一个也不认得,还是看清了观棋面容才知道来人身份,带路往流星院去。
萧钰踹开房门,把人放在榻上,抬手试了试她的额头,只觉烫得不寻常。
“庄子里可有郎中?”
佟管事站在一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听他吩咐,“有!听书姑娘都备好了,我这就寻人来!”
他跑出院子把郎中叫来,郎中正要给人把脉,却被萧钰止住了。“你只需开些退热止咳的方子,抓几副药,诊脉就不必了。”
郎中一脸疑惑地看他,又看了看佟管事,佟管事嘱咐他照办。
郎中忙着抓药煎药,佟管事杵在屋里不敢动。萧钰却嫌他碍眼。
“你有事自去忙吧。”得到他的一句话,佟管事如获大赦,转眼的工夫跑得没了人影。
观棋虽也烧得厉害,平日里跟药草打交道的她却症状没那么严重,药熬好后好查了一遍才让端给沈念安服下。
她自己只喝了一碗药就退了热,只是脑袋昏沉,浑身冒虚汗,续不起力气,只能躺在床上。
沈念安要严重些,原本倒也没什么,偏偏她这个月小日子推迟了些,赶巧就今天来了。一边是浑身无力难受的风寒,一边是受凉后的痛经,鬼知道她这么倒霉,一个最害怕痛的人,遭了老罪。
她还昏沉的时候,就感觉身下一股热流不对劲,奈何跟前没个靠谱的人,只能闻着讨厌的药味。
“先把药喝了。”萧钰把药碗放在床头柜上,作势要扶她坐起身。
“别碰我。”沈念安沙哑的声音响起,眼下这个情况,再乱动下去,非弄得被褥上到处都是不可。
萧钰挑眉望着她,疑惑又不解。
沈念安眼神闪烁,“我……已经是病人了,以前生病,哥哥都会哄我,大人,你能不能……”
此话一出,沈念安在心里又是佩服自己,又是唾弃自己。佩服自己竟敢吩咐大理寺卿伺候,唾弃自己这什么烂借口!
萧钰的眼神里闪过一丝诧异,他佯装淡定,手上动作有些僵硬,盯着碗里的药看了会儿,才拿着勺子递到她嘴边。
发热让她的唇瓣干燥起皮,声音沙哑,整个人毫无气色,也没了往日的张扬,萧钰说话的时候不由自主放软了些,“把药喝了。”
她只是那么一说,可没想真让他喂自己。
沈念安垂下眸子,看着近在咫尺的药勺,心一横喝了下去。
很快她就明白了什么叫“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
那股独属于风寒药的苦涩味一入口就盈满了鼻腔,憋着气艰难地咽下去,仍起不了多大作用。
以防她烫伤,萧钰特地试了温才给她喝,沈念安只能眼巴巴看着,恨不能夺过药碗一饮而尽。
终于,在他又一次吹着那勺药的时候,沈念安忍不住开了口。
“大人……”沙哑的声音响起,憋着的一口气喷涌而出,沈念安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是药味。
胃里几经反复,她推开近在咫尺的药勺,半支起身吐在了榻旁。
活动了大半宿,胃里空空,吐出来的全是方才喝下去的药,混杂着胃液,刺激得她眼泪直往外涌。
这般动作闹得身下也在外流,沈念安只觉委屈透了,没来由抽泣起来。
萧钰扶着她才免了滚落到地上,药碗被打翻在地,他的外衣下摆沾上了呕吐物。
沈念安又急又气,盯着他的杏眸越发猩红,泪珠不断往外滚落。
萧钰低声叹了叹,替她顺了顺气,才扶她重新往回躺,他掀开被子的时候沈念安没来得及阻拦,褥子上的一片殷红落入眼底。
他先是一怔,反应过来时有些尴尬。
“你……出去!”沈念安反手抓过他手里的被子,把自己捂了个严严实实,又羞又恼,根本不敢看他。
活了这么多年,头一回遇到眼下的情况,萧钰也不知该如何处理。
他站在榻前,看着把自己整个包裹起来的人,踌躇不知去处。
屋子里弥散着一股浓浓的药味,夹杂着呕吐物的酸腐,闻起来很难受。
萧钰默默打开窗子给屋里透气,又找了抹布擦掉地板上的污秽,还不放心地用水擦了几遍。
手忙脚乱做完这些,榻上的人毫无动静,他净了手,站在榻边问道:“我……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虽然蒙住了脑袋,外边的动静她却听得一清二楚,闷闷的声音传来,“听书应当回了,你去把她叫来。”
萧钰几次张口,最后只憋出个“好”字来。
听书张罗一群人搬运箱子回山庄,这才刚卸下就被萧钰抓了过来,得知是女公子找,撒腿就往流星院跑。
“女公子!”她推开房门,闻到浓浓的药味,回头欲问萧钰,却发现身后没人。
听到声音,沈念安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地,哑着嗓音说了自己的处境,又问了些箱子的情况才作罢。
听书吩咐厨房烧水,又找来换洗的衣物,趁她洗漱的空当把被褥换掉,一番忙碌下来筋疲力尽。
一身清爽地躺在榻上,沈念安觉得风寒都好了很多,看到听书一脸疲惫,心有不忍,“这段时间你又忙又累,好生休息去吧。”
“我就在隔壁,女公子有事就大点声唤我。”她点头应下。
隐隐传来几声鸡鸣,听书离开后,她却怎么也睡不着,许是小腹的隐痛,又或是风寒导致的浑身乏力。
沈念安盯着帐顶发呆,浑浑噩噩间听到有人推门进来的声音,没听到声音前都以为是错觉。
“还没睡?”萧钰放下手里的药碗,打起垂落的蚊帐。
“萧大人!”沈念安挣扎着撑起半个身子。
萧钰往她背后丢了个靠枕,入眼的被褥已经换掉,身上衣服全换了,哭过的眼睛有些肿。
他坐在边沿,端来还在冒热气的药碗,“把药喝了,好得快些。”
沈念安狐疑地看着他,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竟觉得此时的萧钰有些温柔。
她一把夺过了药碗,试了试温,发现不烫,憋着一口气灌了下去。
“把这个喝了。”
沈念安就着他不知从哪弄来的一碗东西,就着闷了一口,才发现是酸梅汤,不过是温热的。
酸梅汤的味道钻入口鼻,消散了药的苦味,她把一碗酸梅汤都喝完了。
“从来没觉得热酸梅汤这么好喝。”沈念安一脸餍足地感叹。
萧钰轻笑,难喝那是跟冰镇后的比对,如今的比照物是药,毫无可比性。
“喜欢的话明日再喝,天色不早了,快睡觉。”
沈念安鬼使神差听了他的话,正要闭眼入睡,想到了一件非常紧要的事情。
“大人,你住哪?”他们来得匆忙,观棋病倒,听书已经歇下,没人给他安排房间!
萧钰起身,无奈摊手,“好像没地儿去,东家收留我一夜?”
沈念安一噎,视线定在窗边的竹榻上,“我这里只有个空竹榻,你要睡的话,自己在柜子里拿被褥。”
萧钰双手抱胸,定睛看着她,他就这么一说,没料到还真答应了。
他弯腰揉了揉沈念安的头,柔声道:“逗你的,佟管事已经给我安排了房间,好好休息。”
沈念安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扭头闭眼睡觉,再不作另想。
次日大早下起了雨,山庄在晨雾缭绕中醒来。
观棋虽身子还有些虚,已能下地走路,两人围着沈念安转悠,又是诊脉又是嘘寒问暖。
“昨晚服药后已经退热,现在服食药丸即可。”观棋撤下把脉的手,把沈念安的手放进被子里。
“女公子此番受了寒,定是要遭老罪的,我开点疗养的方子,好生吃上几副,可以减缓疼痛。”
听书站在一边,把她说的一一记下。
看着两人如临大敌的样子,沈念安哭笑不得,“我要吃饭!别都杵在这!”
“你坐着,我去厨房!”观棋正要起身,听书把她拦下,拉开门就要出去。
门外站着萧钰和冯如洗,两人手里都拎着食盒,听书疑惑地扫过二人。
“我们去了趟厨房,都拿来了。”萧钰提了提食盒,没有要给她的意思。
听书别嘴,侧身让开了路,这下她的活都被抢了。
“我帮着一起拿了!”冯如洗笑呵呵走进房。
两人摆好饭菜却没看到人出来,冯如洗可不敢往屏风后去,只能杵在桌子边,频频给听书使眼色。
听书才要往屏风后去,观棋已经扶着沈念安出来,两人气色都不好,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萧钰见她模样,抿紧了唇。
不待他开口,冯如洗已经绕到观棋身边,凑她耳边低语了番,在观棋狐疑的眼神下,拉着她往门外去。
“我们去别处吃!”
听书:“……”狗东西!丢她一个在这是吧?!
她嗤笑道:“我跟你们一起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