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琰是喜欢她,但这份喜欢太单薄,远没到能包容一切的程度。
她是可以瞒着他,可瞒得了一时却瞒不住一世。真到了洞房花烛夜,她要怎么解释自己已非清白之身?
他出身显贵又心高气傲,断然接受不了这样的欺骗。
一纸休书或者一杯鸩酒,能不能活着从永昌侯府离开都还是未知数。哪里会像玉盏想象的那般顺利。
玉盏犹豫了片刻,眼神晦暗地说道:“若不然,等世子再来的时候,姑娘想办法将他灌醉,与他将生米煮成熟饭吧……”
听了她的话,谢凝的面上露出一丝诧异,紧接着眉梢一紧,喟然叹息道:“哪有那么容易就能瞒天过海?世子出身富贵,府中怕是早已有了通房,便是灌醉了他,也是无济于事。”
玉盏眉心一蹙,犹豫再三后,才言辞恳切地说道:“姑娘若打定主意肯好好跟着世子,奴婢自会想方设法助你一臂之力。”
看着玉盏坚定的眼神,谢凝的唇边浮起了一抹苦笑。“这些事以后再说吧。”
说罢,她走到窗前坐下,望着院子里那一棵光秃秃的柳树,陷入了迷茫。
第一场冬雪落下的时候,崔琰回来了。
雪地上留下了深深浅浅的脚印,飞扬的剑眉下,一双凤眸含满了热切的思慕。
“阿凝,我回来了。”
对上他殷切的眉眼,谢凝心中一紧,缓缓地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
“世子,外头冷,快进来吧。”见崔琰站在雪地里,玉盏热络地笑脸相迎。
崔琰眉心一动,笑着朝谢凝走来。
进了屋子后,玉盏倒了一杯热茶,殷勤地捧到了他面前,笑吟吟地说道:“世子请用茶。”
崔琰接过茶杯,朝玉盏露出了一个赞许的笑:“多谢。”
对上他温和的眼神,玉盏心头一跳,有些受宠若惊,面上的笑意也越发灿烂。
“姑娘,你和世子先聊着,奴婢去厨房做些点心吃食来。”说罢,她便极有眼色地退出屋去,好让他们单独相处。
不同于外头的寒冷,屋里烧了两个炭盆,一杯热茶下肚后,崔琰浑身都热了起来。
“外头雪那么大,世子怎么不等雪停了再来?”即便做过心理准备,可面对崔琰那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时,她的心中仍不免慌乱。
崔琰唇角一扬,柔声笑道:“急着来见你,哪里还顾得上那许多。一别数月,阿凝可曾想念我?”
他的眼底流淌着灼热的情意和强烈的占有欲,谢凝被他看得心头一紧,不禁尴尬地垂下眼眸。
见状,崔琰莞尔一笑,越过桌面,主动握住了她的手。“阿凝这就害羞了,嗯?”
那一声“嗯”拖的很长,带着几分戏谑和慵懒,莫名让人红了脸。
谢凝不自在地抽了抽手,却反而被他握得更紧。
耳边传来了他低沉悦耳的嗓音:“阿凝,你我的亲事虽是父母之命,可早在见你的第一眼时,我就对你一见倾心了。”
谢凝心神一震,诧异地抬起头来,目光幽幽地看向了他。
看着她眼里的惊异,崔琰抿唇一笑:“你大概会觉得很不可思议,可情之一字,非常理能言。”
迎着他情意绵绵的注视,谢凝的眼中流淌着复杂的情愫。
这样的眼神她并不陌生,甚至还曾经傻傻地沉溺过。可最后她得到的不是倾心相护生死相依,而是满心斑驳的伤痕。
说什么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后来还不是消失无踪。
她的心口生出一片酸涩,连眼神都有些寂寥落寞。
这样的神情落在崔琰眼里却成了少女心事、患得患失。他温柔一笑,贴心地允诺道:“阿凝,你若怀疑我的真心,我可以对天发誓,今生今世我……”
见他起誓,谢凝焦急地伸手捂住了他的嘴,神色凝重地望着他:“别……我信你便是……”
看着她面上露出的焦灼,崔琰唇角一弯,情不自禁地在她手心啄了一下。
掌心传来了湿润的酥麻,谢凝不禁红了脸,尴尬羞恼地将手缩了回来。
美人含羞,无限娇柔。望着那一双羞怯的眉眼,崔琰心弦一动,忽然起身越过桌椅,一把将她搂在了怀里。
谢凝浑身僵硬地被他按在怀中,耳边传来了他清晰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诉说着他心底的悸动。
若是不想死,便总要寻条活路。玉盏说得对,除了依附妥协,她没有别的选择。
也许,想方设法瞒住崔琰,仗着他的这份喜爱,便能求得周全。
玉盏早早让人备下了一大桌丰盛的饭菜,还央求着刘妈妈将埋在树下的那两坛女儿红给挖了出来。
那本是刘妈妈给小桃预备的嫁妆酒,玉盏苦苦哀求,又塞了一袋银子给她,她才勉为其难地将酒献了出来。
饭桌上,玉盏殷勤地为他们斟了酒,转过身去时,悄悄地给谢凝使了一个眼色。
望着她充满暗示的眼神,谢凝心一沉,缓缓举起酒杯,唇边挤出了一抹娇怯的微笑。
“世子远道而来,一路上辛苦了,这杯酒就当是我为你接风洗尘。”
昏黄的烛光映在她绝美的面容上,更添了几分清冷的美感。望着她娇羞柔美的笑容,崔琰心中一动,隔空与她碰了个杯,随即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谢凝没有喝过酒,只敢轻轻抿了一口。辛辣的酒味在喉间泛开,引起了一股强烈的烧灼感。谢凝强忍着刺激囫囵吞了下去,却一时不备被呛得咳嗽起来。
“咳咳……”她咳得厉害,连眼尾都沁出了泪光。
见状,崔琰放下酒杯,焦急地走到她身后,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给她顺气。
谢凝咳得面色通红,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眼角的泪光在烛光的掩映下显得越发楚楚可怜。
崔琰看得喉头一紧,情不自禁地伸手抚上了她的眼睛,温热的手拂过眼角,摩挲起一股轻微的战栗。
谢凝不自在地避开了他的抚触,尴尬地羞红了脸。
玉盏在一旁看得着急,却什么也做不了。
看着她羞涩的面容,崔琰温润地笑道:“阿凝,你是第一回喝酒吧?”
谢凝不自在地点了点头,为自己的失态感到难堪。
“你不必为此感到羞赧,其实,我第一次喝酒的时候比你还要狼狈。”
见谢凝疑惑地看向自己,崔琰轻笑一声,温和地解释道:“我十四岁那年去军营探望父亲,营中的将士要我陪着喝酒,我那时年轻气盛,在他们的撺掇下喝了一坛子酒。等出了营帐后我就醉倒在草丛里,第二日父亲操练士兵时才找到了我。”
听他说着醉酒的糗事,谢凝心中的拘谨也不由散了几分。
“其实多喝几回也就习惯了,酒水入口虽然辛辣,回味却悠长,细细品来还有一股粮食的甘甜。”
说着,他捏起酒杯,轻轻送到了谢凝的嘴边,循循善诱道:“你再试一次,看看能不能品出辛辣之外的味道来。”
望着他鼓励的目光,谢凝硬着头皮从他手中接过酒杯,浅浅地抿了一口,在口中含了片刻才慢慢吞咽下去。
辛辣的滋味顺着喉咙一路蔓延到她的胃里,烧灼感渐渐退去后,舌尖果然残留着一丝淡淡的香甜。
她有些惊奇地仰头看着他,面上生出了一抹淡淡的红晕。
见状,崔琰回到椅子上坐了下来,拿起筷子为谢凝夹了一片鸡肉。“空腹不宜饮酒,吃些菜压一压吧。”
谢凝面上一热,随即也夹了一块冬笋给他。“这是从后山挖的笋,味道很是鲜美,世子尝尝看可还合口?”
见她做出回应,崔琰的眸中闪过一抹惊喜,满脸笑意地将冬笋吃了下去。
“如何?”见他细细咀嚼,谢凝期待地询问着。“味道很好,我很喜欢。”区区八个字,却已是最高的评价。
闻言,谢凝抿唇一笑,起身为他倒了第二杯酒。就这么一杯接一杯地倒着,半个时辰后,一坛酒就见了底。
大半的酒都进了崔琰的肚里,可他的面上仍是一派清明,反倒是谢凝,不过喝了两三杯,面上就已经烧起了红云,连眼神都变得恍惚迷离。
见她有了醉意,崔琰按住了她还要倒酒的手,轻声制止道:“阿凝,你醉了,不能再喝下去了。”
耳畔传来了他温柔的嗓音,谢凝心弦一动,晃晃悠悠地抬起了头。烛光微微摇动着,眼前竟然出现了沈幸的脸。
她眼圈一红,委屈地咬住了唇。
见她眸光幽怨,崔琰疑惑地问道:“阿凝,你怎么了?”
望着日夜思慕的那一张脸,压抑了许久的爱恨一股脑地冒了出来,眼眶中闪动着盈盈泪光。
“你为什么要丢下我?”
崔琰眉心一紧,有些不明所以地望着她。正满腹狐疑不知该如何作答时,站在身后的玉盏忽然焦急地走上前来。
“姑娘,你喝醉了,奴婢扶你回房休息吧。”
说着,她便揽住谢凝的肩膀,想要扶着她起来。谢凝却挥动着手臂将她推到了一旁。
“不,我没醉……玉盏,我有话要问他……”
背对着崔琰的玉盏面色大变,焦灼不安地说道:“姑娘,你真的喝醉了,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吧……”
谢凝打了个酒嗝,憨直地看向崔琰,“我那么喜欢你,你为什么……为什么要丢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