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后,家仆再回来,与桓恒见礼道:“桓四郎君回吧。”
桓恒未料到谢怀砚如此不讲情面,未再言说,转身离去。
之后,净空大师来到鹿鸣山,手中拿着的是那日谢怀砚命人交给他的佛经,他在谢怀砚的别苑里待上小半个时辰,再出来时,正巧遇上挽袖提木桶往溪流边走的桃漾。
净空大师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
桃漾搁下木桶对他回礼。
净空大师看着她的背影越走越远,神色惆怅。
——
这几日桃漾不在韶院,韶院里却是热闹了起来。
起因是一家四口人晚间坐在一处用膳,桓馥随口说起了谢玉梵的亲事来,说是请了谢夫人为谢玉梵留意着合适的如意郎君,谢敛听在耳中一时嘴快,与桓馥道:“母亲不必操心六姐姐,她的亲事怕是已有了着落。”
事出必有因。
谢敛既这般说了,那就是他看到了什么,亦或是听到了些言语。
桓馥下意识就要骂上他几句,可还没开口呢,就看到谢玉梵在八仙桌下直接给了谢敛一脚,这倒是没什么,往日里姐弟二人也是时常打闹,可谢玉梵神色看似凶凶的,却是还红了脸。
瞪过谢敛一眼后,便只顾埋头用粥。
这下倒好,桓馥和谢澜相视一眼,神色间的情绪不谋而合,不信谢敛的胡诌怕也是不行,不用问都知道谢敛口中说的话,并非是打趣他姐姐。自来到淮阳谢氏,谢玉梵整日里没个人影,桓馥只以为她是和谢氏本家的女郎们待在一处,一直没问过她。
这件事发生在几日前。
颍川庾氏的人刚到淮阳谢氏那日,庾氏七郎君庾子君是头一回来淮阳,听闻谢氏府宅中的一景一物皆是巧夺天工,就让下人引着他在府中四处逛上一逛。
当时,谢玉梵正在莲湖边上喂鱼儿,初夏时节,莲湖里荷圆花却不盛,只有一枝浅浅绽开了花苞,在一众碧绿中显得格外清雅脱俗,谢玉梵满眼瞧着,想把那含苞待放的莲折下,插在屋内碧玉瓶中去。
可那莲苞长在深处,不是她一个伸手就能摘下的,她便吩咐身边人:“去把捉蝴蝶用的纱网找来,咱们折了那朵莲。”她的话音落,恰巧庾子君在此经过,听在了耳中。
君子成人之美。
庾子君上前见礼,随后瞧着湖中那朵莲笑道:“姑娘若是用捉蝶的网兜来折它,怕是折下了,花也被糟蹋了,”他神色温和有礼:“若姑娘愿意,我来帮你摘。”
笑话。
那朵莲离得岸边那么远,谢玉梵瞧他也没生出三头六臂来,一脸的不信:“你如何摘?”她的目光落在庾子君的手臂上,庾子君似乎猜出她心中所想,笑的更深:“我是习武之人。”
说罢,谢玉梵只觉眼前黑影一闪而过,片刻之间在岸边与莲池上方来回,待他站稳后,湖中那唯一盛放的一朵莲已在他的手心里握着,谢玉梵当即惊讶的瞪大了眼:“你,你这么厉害!”
庾子君只笑,将手中的莲递给她。
两人在湖边相谈,待了有小半个时辰。
之后的几日,两个人时常在府中遇见,有回谢玉梵回韶院,天色已有些暗下,不小心绊了脚,正巧被经过的庾子君上前给扶下,那是一片石榴林围绕的小道,隔得远处看,就似两人在幽会。
谢敛当时瞧了个正着,当即就上前把谢玉梵给带走,还口中头头是道的告诫谢玉梵:“六姐姐就算是心仪他,这天色就要暗了,两个人就这样待在暗处,实在是不妥!”
谢玉梵瞪他一眼:“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谢敛根本就不信她。
一顿晚膳,各怀心思。
之后,桓馥留了谢玉梵在屋中,问起她这件事,语气很温和:“阿梵说说,相中哪家的郎君了?”谢玉梵少女春心漾动,脸上满是羞意,倒也不扭捏,直接与桓馥道:“是颍川庾氏的七郎君。”
颍川庾氏几字说出口,桓馥的脸色立时就变了。
她收敛住面上情绪,握住谢玉梵的手,温声道:“娘若没记错,那七郎君出自庾氏三房,乃是颍川嫡出一脉,这亲事难成。”桓馥话说的绝对,如一盆冷水浇在谢玉梵头上。
谢玉梵立时绷了脸:“母亲!还未做呢您怎知难成?”谢玉梵气性来的快,拧了眉道:“我与他初见就觉得他非那般古板的男子,为人温润,待人也无出身之分。”
桓馥也正了神色:“咱们只是淮阳谢氏的分支,祖上是庶出一脉,阿梵,娘早就跟你说过了,若要嫁入名门士族,只能是嫁庶出子弟,你若不愿,普通士族也都可以挑选。”
谢玉梵甩开桓馥的手,跟只急了的兔子般跳起来,满脸的委屈:“母亲,您偏心!我和五姐姐同样的出身,为何她就能嫁去竹陵桓氏,她就能嫁入名门嫡脉,我就不行?”
“您为了让她的亲事能成,亲自跑去竹陵求外祖母,到了我这里,您什么都不问就说不行!”谢玉梵说着说着就哭了,当初她本以为桓氏的这门亲事是给她的。
可恒哥哥喜欢的是桃漾。
后来她宽慰自己许久,才不再跟桃漾怄气,为什么她说出想嫁的人,要这么直截了当的回绝她!
桓馥看到她哭,心也软了下来,只是,依旧不肯松口,道:“若是别的士族子弟,娘都可以拿竹陵桓氏的身份去帮你,可颍川庾氏不行。”桓馥的声音很低,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坚定。
母女二人闹了一场,不欢而散。
——
这几日谢怀砚都在鹿鸣山别苑。
处理完手边公务,他自木梯上二层阁楼,居高闲坐,品茶阅卷,偶尔瞧上一眼花海中那道倩丽的身影。空渊上阁楼来回禀:“公子,桓四郎君又来了,守门家仆说他太难缠,是否——”
谢怀砚正垂眸翻看书卷,闻言看了空渊一眼。
眼神凌厉,凛冽不悦。
空渊施礼退下。
这日,谢怀砚自豫州府衙回来,心情似乎不错,没有回他的别苑,直接去了香苑。桃漾在这里照料这些花草已有好几日,第一次见到他过来,心中暗暗想,他应是来看他的花草有没有被养坏的。
桃漾和陈月漪对他见过礼后,他垂眸看着桃漾,语气温和:“不必拘礼,我来看看桃漾妹妹是如何打理这些花草的。”正是辰时,桃漾和陈月漪以及数十婢女正在用小木瓢给这些花草撒草木灰。
听到他这么说,依旧去忙各自的。
谢怀砚站在花海中瞧了一会儿,也俯身在石桌上取来一只木瓢,见一旁搁置着两桶清泉水,就上前舀了一勺,浇在身侧的兰花花叶上,桃漾听到沥沥的水声,回身来看。
急忙朝他这边走过来,提醒道:“水不是这么浇的。”她抬起纤白指节给他指了指:“浇在根部。”谢怀砚眉心微抬,对她颔首,将手中木瓢里剩余的清泉水洒在花苗根部。
桃漾手中还端着盛了草木灰的木瓢,转身回到那片杜鹃花前,继续施肥,她正忙活着,陈月漪忽然小声唤她:“桃漾,你看——”陈月漪小声的给她说,以眼神示意。
桃漾再急忙走过去,低声道:“天竺葵不喜湿,昨夜刚浇过水,”她看向另一侧的牡丹:“二公子若想亲力亲为,不妨给那片牡丹花浇些水罢。”谢怀砚看了眼她手所指的位置,随后目光落在桃漾眉眼。
他神色间微不可察的浮出几许兴味来,嗓音噙了笑意,问桃漾:“桃漾妹妹可是嫌我糟蹋了这些花草么?”
桃漾本能的摇头:“没有。”这是他的花草,他可任意处置。桃漾自觉话说的多了,垂下眼眸,见谢怀砚未再言语,再开口道:“我跟你一起来浇。”
谢怀砚对花草向来不喜,不过是看着桃漾在忙碌,看她悉心对待这些花草,也生出些侍弄花草的心思,桃漾一次又一次的来提醒他,神色既拘谨又带着些微的无奈,自她来到谢氏本家,他看到的,都是她温婉乖巧的模样,此刻的‘无奈胆怯’倒显出几分真实来。
他心情莫名的好,神色温和对她颔首。
桃漾跟在他身侧,抬手给他指,也没心思与他说各类花草的喜好,谢怀砚手握木瓢不疾不徐的浇水,未有言语,只有水声沥沥,陈月漪站在身后不远处看着他们两人,男子身量高大,背影俊美,举手投足尽显矜贵气度。
女子身姿窈窕,动如拂水,站在他身侧显得纤细弱小,可谓是一对璧人。
陈月漪蹲下身来,让自己隐匿在花草丛中,继续撒她的草木灰,只是她心中本来就有的疑惑,如今更为浓重了。
桃漾一直走在谢怀砚身后,可谢怀砚不知为何怜惜起这些花草来,浇水时的动作越来越轻缓,以至于桃漾不觉间就走在了他身前。微风轻拂,曳动衣裙,带来她身上的阵阵甜香,袭入鼻间。
谢怀砚侧眸,眸光落在她白皙修长的侧颈间。
他们身侧种着一棵海棠花树,花叶繁茂,海棠花瓣随甜香一道而来,飘飘然洒下。
桃漾只顾着眼前的花草,有花瓣落在青丝也未察觉,甜香缕缕扑面而来,谢怀砚抬手在她青丝上捻起,丢在一旁。
他指节间的力道不轻,桃漾心间一紧,眼眸敛下,明亮眸光看着那片落在脚下的海棠花瓣。
这时,不远处传来话语声,空渊上前来回禀:“公子,韶院那边来人说请五姑娘回去一趟,竹陵桓氏的人——”空渊话未说完,他家公子眸光扫过来,及时的闭了嘴。
桃漾却是听明白了,定是桓恒的母亲今日到了淮阳,母亲才会让她回去,也好商议她和桓恒的婚期。
她抬眸看向谢怀砚,眸中不由得露出几许欣喜与紧张:“二公子——”谢怀砚眸光收回,垂眸看她,神色淡然道:“竹陵桓氏的人来了,桃漾妹妹自是要回去。”
桃漾对他施礼,正欲离去,谢怀砚轻抬下颌,示意了眼她的手,纤柔的指节间沾染了片片的草木灰,他俯身在木桶中舀了半勺水,要给她浇水净手,桃漾微怔,在他手中木瓢水浇下的那一刻,抬起柔荑让清泉水落在手心。
他长身玉立,桃漾微微俯身,水声淅沥,如长线般缓缓而落,落在桃漾纤白指节,再由指节间散落,滴在木桶中。鹿鸣山中寂静,花海里更是充满宁静,这水声就显得嘹亮。
上首投下的目光太过直视,如午时的日光洒落,灼人的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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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