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棠啊,你最近不要来公司了,先等这件事风波过去再说。”周总揉着眉心,愁得一晚上没睡。
应野棠算是他公司乐队中的王牌选手,人长得帅,唱歌好听身材又好,本该有大好的前途,不知怎么发展成了现在这样。
“嗯。”应野棠淡淡应了一声,起初看到消息时的震惊现在已经变为了麻木。
挂了电话,应野棠继续翻着那些评论,先前为他说话的人已经被骂得体无完肤,但仍有很多人在为他说话,这不感动是不可能的。
他立马发了无数个解释,但仍有人像看不到一样,拼命坚持自己的理论。他本不想将那件事说出来,斯人已去,没必要再添烦恼,但现在不说也得说了,活着的人还得继续生活。
言论一发出,一石激起千层浪,有人半信半疑,有人执迷不悟。
“你是说孙欣灵在易感期勾引你?真是太滑稽了吧。”
“在我看来陈诚也不比你差,她有什么可喜欢你的?”
“这是你自己为了脱罪想出来的吧,别狡辩了。”
“你有证据吗?”
应野棠当然拿不出证据,他面上一片平静,实际上只有颤抖的一双手能证明他此时的心情。
他回复一个网友:“陈诚在这之前就已经跟孙欣灵分手了,况且我跟她没有任何关系,还有我解释过很多遍了,我根本就没注意到有卡车失控。”
还是那句:“你有证据吗?”
应野棠火大跟那人吵了起来,把这几天受的窝囊气全都发泄了出去,最后他艾特了陈诚,并告诉那个网友:“你不是想知道吗?你去问他?”
打完这一行字,他丢掉手机窝在床上,被子蒙着头,想通过睡觉来麻痹自己,但他睡不着,在床上翻了两个小时仍没有任何睡意,脑子里乱成一团,明明很清醒却没有任何思考能力,心脏开始隐痛起来,两只手不断颤抖,他想让这两只烦人的手停下来,一只抓住另一只,却只能让两只手一起抖个不停。
他从来都没有感到这么无力过,竟然连自己的身体都控制不了。
口腔中弥漫出血腥味,脑海中不断闪烁出孙欣灵车祸时的场景,他此时竟然有一丝庆幸,他的身体机制让他忘了血腥的细节,但却加深了车祸开始那一瞬。
身体中有一根弦在不断绷紧、绷紧再绷紧,总有一天它会彻底断掉。
“我承认我之前是想要报复你……”
孙欣灵苦苦解释的脸出现在眼前。
不,不能想!赶紧把这些都忘掉。
应野棠翻了个身,静默一瞬,记忆又再次卷土重来。
“我喜欢你……”
应野棠看到自己推开了她。
下一瞬她尖声嘶叫:“不行!我真的好喜欢你,你为什么不接受我??!”
一辆卡车从背后横冲直撞过来,带走了轻如鹅毛的她,下一秒撞击声传来,这声音太刺耳,应野棠颓然地捂住耳朵,可依然抵挡不住那无孔不入的声音——血肉碾碎在地,车轮压过时带起的黏腻声响,碎肢从车轮下飞起,“砰”砸在地上,滚出几米,沾满了灰尘。
周围传来围观人的议论声,在脑中乱成一团。
“快看啊,罪魁祸首在那。”
“小姑娘真可怜。”
不是的——
“凶手还活着,死的为什么不是他?”
“该死的人是他啊。”
不是我,是那个司机——
“他这人从小就不受人待见,果然不是没有理由。”
“小时候是个累赘,长大了是个灾星,真晦气。”
是那个司机的错——
应野棠恨不得将脑袋挖空,好让它腾出地方,有个喘息的余地。
“你为什么要拒绝我,如果你不推我也许我就不会死了。”应野棠看到“孙欣灵”从地上一点点把自己揭起来,向自己爬过来,她揪住他的裤腿,流出血泪,厉声质问。
应野棠猛然睁开眼,眼中爬满了血丝,做了一晚上噩梦,他现在感觉浑身无力,还不如不睡。
看了一眼手机,发现还不到四点,昨晚睡的时候就已经将近凌晨了,再加上做了一宿梦,几乎等于完全没睡。
他现在什么也不想干,连抬起一只手这个简单的动作都不想坐,他睁眼看着天花板,时不时眨一下眼,就这么看了四个小时。
直到肚子咕噜噜直叫,他才大梦初醒一般意识到自己还没吃早饭,他伸出手竭力够到手机,刻意忽略那些打来的上百条电话,手指无意识划拉着屏幕,还没意识到自己点了什么,就已经跳转到了支付界面,付完款,手机扔在一边。
半晌想起来还不知道自己点了什么呢,但他也不想再去看一眼。
十分钟过去电话响起,应野棠随后接过,没想到里面直截了当就是一阵震耳欲聋的骂声。
应野棠举着电话,从耳边拿开,不一会里面声音小了,应该是他骂累了。
“骂完了?”
应野棠自顾自点点头,把话筒凑在嘴边:“□□爹个蛋,脑袋上长俩乒乓球瞅给你美的,逮个屁嚼不烂!你就是癞蛤蟆趴脚面,不咬人膈应人!天天在网上没屁搁楞嗓子,你懂个屁啊!看人拉屎你□□子刺挠,脑子不用捐给火锅店,那是你最后的价值!”
对面懵了一瞬,待反应过来要反击的时候,应野棠果断挂了电话,最后不忘回他一句:“你就是个屁!”
呼,爽。
说完,应野棠感觉全身都畅快了,心情勉强好了一点。
他换了另一张电话卡,还好点外卖留的是另一个号。他现在做什么都提不起劲来,挂了电话就又躺在床上发呆,半个小时之后,外卖送过来了。
盯着眼前的外卖,明明是平日里很喜欢吃的,在吃了一口之后就再也吃不下去,甚至有点恶心,强迫自己又吃了一口,难受直想吐。胃里空空如也,却再也提不起一点兴趣。
应野棠看着饭菜发呆,直到全部变凉,他也没再吃一口。
没意思极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应该找点事做,忙起来就不会胡思乱想了,他看向一旁的吉他,这个……还是算了。
最后,他盯着那盒饭,有了主意。
戴上口罩,随便收拾下自己,出门,外面的空气让他感到陌生,好像很长时间都没有闻到过流动的空气了,一瞬间竟然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阳光刺目,应野棠伸手挡了挡,忽然闪现出一个念头——他好像只阴沟里的老鼠,第一次感慨阳光一样。
在超市,他拿了很多东西,买了十个西红柿,两斤香菜,十根黄瓜,还有各种各样的蔬菜,塞了满满一车。看着这些东西,他犯了愁,这购物车怎么这么小?
想着,他又推来个购物车,走到零食区,匆匆扫一眼一股脑就撞到车里,直到第二辆车都装满零食,才满意去结账。
排队时,一个老人频频瞅着应野棠推的两大车东西,尤其是那一车的蔬菜,老人最后忍不住问:“小伙子家里开店的,来进货了?”
应野棠听到声音,转过头,嘴角勾了勾:“不是,我自己吃。”
老人见他转头,一下子就看到他双眼中的红血丝,还有眼下的黑眼圈,接着就是胡子拉碴的脸,吓了一跳:“呦,小伙子这一大堆可要吃挺长时间,买这么多不怕坏了?”
就算是都放到冰箱,时间长了也是会坏的。
“没事,能吃完。”
老人没再说话,脸上的表情明显是被震惊到了。
应野棠最后拎着两个超大塑料袋出去,也不嫌累,就这么拎着往家走。
胳膊上绷出明显的肌肉线条,走早中途,应野棠把东西放到地上,直了直腰,忽然,他敏锐地朝后看去。
身后有几个路人,一个大妈死拉硬拽着个小孩,小孩一屁股坐在地上就是不愿意走,怎么说都没用,大妈一撒手留小孩坐在原地哇哇哭,还有几个人站在绿化带前面拍照,有说有笑。
没什么稀奇的。
可那股窥伺感始终如影随形。
终于一个拐弯后,应野棠一把抓住了那人举着的手机,“都跟了一路了,手酸没?”
应野棠打开手机,果不其然,有他在超市时录得,还有那个跟他说话的老人,现在正在录的是他一路走的这段。
“还给我!”
他躲过那人过来抢手机的手,毫不犹豫将所有视频删除。
“这么喜欢跟,要不要我请你到我家里坐坐?”
那人抢过手机急忙查看,发现自己一路的辛苦全都没了,气得脸红脖子粗,最后指着应野棠悻悻跑了:“你、你别得意!”
最后走时,仍是不甘心,出来一趟不能空手而归,趁应野棠不注意按下了快门。
“咔嚓。”
应野棠转过头,他都有点为他的智商着急,偷拍都不静音吗?
那人也懵了一下,赶紧拔腿就跑,应野棠三两步追上他,从身后一脚将他踹了个趔趄,捡起地上的手机,删掉照片。
“下回出门记得把脑子带上。”应野棠拖着人拉到旁边的巷子里,将人揍了一顿。
“还跟吗?”应野棠用他的手机拍了拍他的脸,“说话。”
“不、不了。”那人哆嗦着,嘴角一边一个血印子。
“滚吧。”应野棠终于大发慈悲放开他。
下一秒,那人连滚带爬跑远了,带着严重变形的手机。
应野棠回到家,对着一兜子菜发呆,有点质疑自己到底为什么要买这么多菜。
接下来几天,事态并没有因时间流逝而好转,反而愈演愈烈。不知从哪传出消息,应野棠有家族遗传精神病,这并不是空穴来风,证据清楚地显示,有一天应野棠发疯,伤了个路人,还摔碎了他的手机。
文辞条理清晰,甚至将未发生的风险全部都一一列举出。
尽管车祸判决已出,但仍没有任何人相信他,依然在网络上对他口诛笔伐,直到公司出面仍是没有阻止。
“狗屎娱乐公司,就会压热搜。”
“包庇恶人,真有你的,还开什么公司啊,改开监狱得了。”
“公司必须得给我们一个说法,给孙欣灵一个说法,给无辜路人一个说法!”
“烂公司!烂人!”
“真以为自己是块香饽饽,还偷拍你?谁信啊。”
应野棠很长时间没有出门了,一想到外面那些无处不在的镜头,还有那些颠倒黑白的人就一阵恶心。
他自觉自己是个坚强的人,从不会向任何人、任何事认输,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从那个乌烟瘴气的家里出来,之后就再没依靠父母,他可以证明就算没有那些他也能活得很好,但命运好像从来都没有优待过他,明明没有做过的事为什么要强加在他的身上?
没过几天,一个自称是孙欣灵哥哥的人,在网上哭诉,瞬间形势一边倒,之前还处在中立方的人全都站到了他的那边,应野棠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无助过。
很累了,他真的快坚持不住了……
为什么不去求证?
为什么不能听他的解释?
人为什么不能活得轻松一点?
他喜欢音乐,想钻研创作,想让别人听到他的声音,这么简单的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两夜没合眼,应野棠不知不觉睡了过去,梦里光怪陆离,有站在舞台上闪闪发光、未来五光十色的他,还有在车祸现场剧烈呕吐的他。他看到自己在照镜子,里面是一个形容枯槁、瘦得不成型的自己,下一瞬镜中人粉身碎骨变成无数张嘴,它们邪恶地开合,不断怒斥他莫须有的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