谪居 第13章 沈平承归

两日之后，赵望月由慈宁宫派出的马车接入宫。

一路上，赵望月紧张不已，她时不时地拨开窗幔瞧瞧到什么地方了。

赵望月嫁入宋家时，宋灵犀尚未及笄，姑嫂二人年纪相仿，能玩到一起，在宋灵犀入宫之前，姑嫂二人几乎形影不离。

失去联系的这两年，除了宋端方，最忧心宋灵犀的当属赵望月了。

眼见着前方的宫门越来越近，赵望月攥着帕子的手愈发用力。

数年不见，情切，情怯……

——

赵望月去见宋灵犀的那日，沈平承已然离家十日。

沈平承临行之前提过十日可归，但容纾为着宋灵犀的事情烦恼，压根不记得沈平承即将回京。

左等右等等不着赵望月的消息，容纾的身子实在疲惫，服用了些温补的汤药，便更衣睡下了。

竹枝还在门外收拾着容纾前几日去街上买的书，依旧是那些治国理政的书籍，其中还有一本兵法书。

竹枝是容纾被收养到亲王府后才来服侍容纾的，而今已有十五个年头了，她记得容纾及笄之前酷爱玩枪耍剑，到后来决定女扮男装入朝做官才收起刀剑专心读书。

而今又添了本兵法书，虽然竹枝不知道容纾看这书是打发时间还是要和谁人玩心机，但眼下隐隐又有了她当年的影子。

正当竹枝准备回屋歇息，院外一阵骚动，竹枝返出去察看，只见沈平承和邢生一人抱着一堆东西从外头赶来。

沈平承与邢生皆是大汗淋漓，看着实在灰头土脸，想必是骑了快马连夜赶回京城。

竹枝讶异于沈平承会在子时赶回沈园。

“见过丞相！郡主一个时辰前已经歇下了！可否需要叫郡主起来？”

沈平承接过女使递来的巾子擦了擦额头，笑道：“无妨，让夫人睡吧。”

竹枝刚要开口知会沈平承容纾见过赵望月的事，但沈平承已然抬腿往屋里去了。

竹枝到底没说话，毕竟此事涉及盛瑾，还是由容纾自己提及为好。

——

次日容纾醒来时，就见沈平承的睡颜出现在眼前。

容纾一惊，却又突然想起沈平承会在这两日回京。

沈平承还在酣睡，他一只手枕在脑袋下，一只手轻搭在容纾腰上了，一副颇为岁月静好的模样。

看着外头有阳光穿过糊窗纸透入房中，容纾猜测约莫早已巳时了。

她轻轻拿开了沈平承放在她腰上的手，轻手轻脚地起身，预备下床更衣。

她身后的男人忽然睁开眼，眼疾手快地揽住了她的腰，把她往怀里一拉，再紧紧搂在怀里。

“沈平承！”容纾有些恼，“你放开我！”

沈平承低低一笑，刚睡醒的他声音不免有些沙哑低沉，“夫人安好，十日不见，怎如此暴躁？”

容纾伸手去扒沈平承的手，沈平承还不让，没辙，容纾只能被迫被沈平承抱在怀里。

“夫人可愿意同为夫说说为夫不在家的这几日夫人都做什么了吗？”沈平承这几日常常思念容纾，更是常常猜想容纾在家中会做些什么。

容纾想起了数日之前，赵望月提及的曾给沈平承写过信的事，这样的事，沈平承迟迟不回信，容纾觉得有些不寻常。

“前几日江州宋家的表嫂来拜访，与我说了想入宫见宋贵妃一面的事情……”

沈平承眼中划过一道暗光，却什么都不回应，只闭着眼睛，懒懒地应了一声，“嗯。”

“宋家表哥给你写了信，你为何不回？甚至都不知会我一声？”提起这事儿，容纾有些恼火，扯着沈平承的胳膊，想让他松开自己。

“后宫之事你少理，那些事跟你没关系，你管好咱们家后院就好。”果不其然，沈平承并不想容纾再与宫中人有何纠缠，“再者你身子不好，我不希望你太过操心别的事情，以免耽误了养病。”

容纾叹气，“宋贵妃是因为我才被皇后逼着入宫的，我理应帮她。”

宋灵犀和容纾有几分像的事沈平承知道，不过，他还是不乐意容纾掺和这事，还是那句，“管好咱们家的后院就好！”

“管好后院……沈丞相是打算纳妾了？看上哪家女子了？我立即为你去操办此事！”

容纾提起给要给沈平承纳妾时的语气竟还挺轻快，沈平承咬牙切齿道：“想都别想！沈园的后院就只会有你一人！”

容纾冷笑，原来，沈平承让她管好后院的意思是让她管好她自己。

“我已经入宫找过娘了，宋家表嫂昨日也入宫去见宋贵妃了。”

沈平承无奈叹气，夫人必定不会听他话的，也罢，“我与夫人一同起床吧。”

容纾唤来竹枝服侍她梳洗更衣，沈平承背着手去一旁的柜中取出昨晚带回来的东西。

不久后，沈平承取出了大大小小许多盒子放置在了桌案上。

“这几日出门在外，逛过不少铺子，也不知道夫人喜欢什么，就按照为夫自己的眼光挑了几件不错的。”

容纾微微侧目，“沈丞相竟还会给我买东西。”

沈平承献宝一般把几个小锦盒往容纾那儿推过去，“这是首饰，夫人打开看看！”

看装首饰的盒子好看，容纾有点兴趣，接过来，挑了个巴掌大的锦盒打开，这巴掌大的锦盒里放了三对金耳饰，三对金耳饰各有千秋，有碧玉雕叶也有玛瑙刻花更有南珠镶嵌。

再开一盒，那稍大的盒中有一条白玉流苏挂串，还有红珊瑚吊坠。

另外两盒也装着几件价值连城的极品。

不得不说，沈平承眼光不错，出手也阔绰。

“谢过沈丞相了。”

“夫妻之间送些礼物而已，不必道谢。”见容纾喜欢，沈平承就斗胆提了一句，“今日夫人就戴新首饰穿新衣服吧！”

“嗯。”

“上次送夫人的簪子一并戴了吧！”沈平承至今没能看看容纾戴上自己送的簪子是什么样子。

容纾应下，“竹枝去取。”

沈平承暗暗兴奋了一下，便自顾自去收拾自己了。

……

容纾梳妆完毕，整个人焕然一新，红衣桦贵，首饰奢华，脂粉自然，沈平承站在一旁一个劲儿地盯着容纾看，什么昭君貂蝉，什么西施玉环，谁人能及他夫人半分美色？

“郡主，丞相看您呢！”竹枝轻声朝着容纾说道。

容纾回过头，看着沈平承朝她笑，面上表情淡淡，“沈丞相看我做什么？”

“夫人容貌无双，为夫爱看。”

容纾只觉得沈平承夸她夸得有些诡异，“竹枝，我饿了。”

竹枝捂嘴偷笑，“奴婢这就去安排！”

女使们一一端着早点进房，许是为了给沈平承接风洗尘，今日的早膳比平时多了三样小菜。

沈平承一边跟在容纾身后入座，一边问道：“夫人午后可愿与为夫一道出去逛街？”

“午后要去赵府拜访表嫂。”

“为夫方才说了，不要再管宋贵妃的事情。”沈平承为容纾舀起一勺小米粥，面上表情淡淡，看不出喜怒。

容纾有些不悦，她不喜沈平承管她，拧眉道：“我的事情用不着沈丞相管！”

“你是我的妻子，我不会害你，此事牵扯甚多，过于在意于你无益。”沈平承自顾自地往容纾碗里夹了几样她爱吃的小菜：“你我夫妻一体，你要学会取舍。”

“若我执意插手呢？”

沈平承看了容纾一眼，放下了筷子，语重心长道：“那能如何？你要冒险，为夫自然是要陪着！”

容纾一愣，仔细一品味沈平承的话，容纾不禁失笑，“近来沈丞相可真好说话！”

“好说话的是你夫君，不是沈丞相。”沈平承一笑，将满满一碗粥推向容纾，“既然如此，作为报答，夫人得多吃半碗粥！”

容纾笑着点了点头，接过碗，慢吞吞地喝着可口的小米粥。

——

既然容纾不与自己出去逛街，沈平承便待在家中处理公务。

容纾乘坐马车去到赵望月的娘家，因为先前递过拜帖，所以赵家上下早早地站在门口恭候容纾。

容纾一下车，赵家一家老小男的行作揖礼，女的行万福礼。

场面甚是隆重。

“恭迎郡主娘娘！”

容纾有礼地回以一礼。

赵望月的父亲代表一家老小上前邀请容纾入府说话，“郡主娘娘光临寒舍，老夫深感荣幸！还请郡主娘娘入内谈话！”

……

赵家是商贾世家，财力在京城也算排得上位置，这两年陆续有争气的子孙通过科考入仕，一时风头无两。

但见赵家宅邸并不过分奢华，反而有一种清廉平和的风景，处处彰显儒雅。

都说其饰可见其人，赵家人应当也是少见的儒商吧！

将容纾与赵望月送到赵望月出嫁前所居住的院子后，赵父便离开了。

一无旁人，容纾便关切询问：“表嫂，宋贵妃如何了？”

赵望月一时泪水涟涟，连连叹息，“昨日我去瞧了灵犀与楚儿，灵犀都瘦得不成样子了！身上连件值钱的珠钗也没有！就连楚儿，分明是个公主！看着就跟街边的乞儿一般又瘦又小，身上的衣裳还是用灵犀的旧衣改的！”

“真不知他们母女俩在宫里过的是什么日子！陛下怎能心狠到两年都不去见她们母女俩一面！还禁了她们的足！”

容纾设想过许多可能，却唯独没设想过盛瑾两年不见她们母女的情况。

“陛下他当真做了这样的事？”容纾难以置信地问道。

“这都是灵犀亲口说的！灵犀哭着与我说自她小产后便再也得不到陛下的宠幸，就连楚儿也失去了陛下的在意……她们母女俩月银都拿不齐全，宫里也没几个人伺候……”

听到宋灵犀有如此遭遇，容纾也跟着红了眼眶，她无法想象小产过后的宋灵犀是如何熬过这两年的。

“表嫂可问过太后要如何处理此事？”

“太后也说会管到底……可……可妾身觉得此事或许与皇后娘娘脱不开干系……妾身怕太后的庇护……”有些话，赵望月到底是不好说出口。

沉默了许久，容纾握着赵望月的手，郑重其事道：“表嫂且先宽心……这件事情我一定管到底……待我回去便与沈平承谈谈此事要如何解决！”

“妾身多谢郡主了……”容纾的真诚让赵望月分外感动。

后宫是个吃人的地方，来时芳华，去时白骨，权利欲念并行，没有几人可以安心过活！

容纾曾经以为盛瑾就算对皇后妃嫔们薄情也不会对自己的孩子不闻不问，让一个还在长身体的孩子受这样的苦，可如今看来，帝王是真的无情……

出赵府时，容纾还是浑身冰冷。

有愤怒亦有悔恨……

追根究底会有这出事，都是她当年遗留下来的错。

若她当年在盛瑾让她入朝为官时抗旨，而非傻傻地接了圣旨入京等着盛瑾给她一个所谓的交代，也不会害得宋灵犀被迫入宫……

竹枝看到容纾忽然掉了泪，急忙拿帕子去擦，“郡主，您怎么了！”

“竹枝，我后悔了……”

泪水划过容纾的面颊，洗去她面上的胭脂，再从下颚掉落，那泪，红得宛若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