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永嘉回宫后,宣德帝隔三差五差人送东西,各种奇珍异宝流水一样往南薰殿送,大有将私库搬空的意思。
宫里的人多是墙头草,一见换了风向,都开始上赶着巴结永嘉,就连后宫妃嫔也有上门探访的。
永嘉一一婉拒,对宣德帝更是前所未有的冷淡,送来的东西也从来不碰。
在她心里,宣德帝和旁人不一样,她可以不记恨卫国的将士,不记恨领兵出征的萧启琮,但她不能不记恨发动战争的宣德帝。
燕国从未与卫国交恶,是宣德帝为了扩大卫国领土,又或是为了他名垂青史的私/欲,才会对燕国刀兵相向。
她如今身陷囹圄,但绝不会将宣德帝当做为她解困的人。
宣德帝年事已高,许久没有偏爱过哪个嫔妃,如今对着永嘉就像是老房子着火越烧越旺,闹得宫内宫外人尽皆知,到处盛传永嘉是红颜祸水,惑乱君心。
尚在禁足的皇后也有所耳闻,她气得摔了东西:“本宫竟没想到,她还能勾引到陛下!早知当初就不该把她放出来!”
安王妃连忙起身:“娘娘消气,我听闻朝臣已然上奏,请陛下将永嘉公主遣送出宫。”
“陛下的性子,朝臣越反对,他越要一意孤行,”皇后瞥了安王妃一眼:“来得倒勤快,一点用处都没有,你若还不能想出些有用的主意,日后也不必见女儿了。”
安王妃一听就慌了,她隔三差五进宫来受皇后羞辱,为的就是能接回桑桑,绝不能把事情搞砸。
在皇后的逼视下,她思绪飞速转动,思忖半晌后道:“女子最重要的无非是贞洁,若是毁了永嘉的贞洁,陛下自然无法立她为妃。”
皇后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宫闱禁地,你准备怎么办?”
安王妃道:“永嘉自视甚高,这些日子招了不少嫉妒和仇恨,只需找个侍卫,多给些银钱,毁了她清白便好。”
“那就去办吧。”皇后道,“你先除掉永嘉,等本宫出去了,自会去向陛下说情,放你女儿离宫。”
安王妃面露喜色,连忙起身谢恩,直到退出去时唇角还微微上翘着。
倚湘为皇后奉上茶:“娘娘真要放桑桑郡主离宫?”
皇后冷哼一声:“放了桑桑,安王妃日后还能为我所用吗?”她轻叹一口气,“人总要看到希望,才能继续往下走。”
安王妃出了长春宫,看四下无人,就又绕小路去了南薰殿。
皇后如今自顾不暇,难道她一辈子出不了长春宫,桑桑也要被困在宫里一辈子吗?
如此想着,安王妃抱着最后试一试的想法找到了永嘉。一如上次,她啜泣着向永嘉跪下:“公主如今得陛下青眼,可否为桑桑说些好话,让陛下放桑桑回家。她还那么小,离不开我这个娘亲啊!”
永嘉拉住她的手:“叔母快起来。”
安王妃坚持不起:“公主,这些日子我食不能安,夜不能寐,一闭眼就是桑桑被人欺/凌的画面,还请公主可怜天下父母心,就帮帮我吧。”
永嘉如今和宣德帝正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对峙,她若求情便是向宣德帝低头。
这些话自然不好和安王妃说,她只是道:“叔母放心,我既在宫里,自会照看好桑桑,定不会让人欺/辱她。”
安王妃脸上泪痕未干,她仰头看着永嘉:“公主就连替桑桑说句话也不愿吗?”
永嘉解释道:“叔母,我的处境并非看似那般,至少如今不能去为此事求宣德帝。”
安王妃的啜泣声消失了,她低下头,失落地道:“我知道了。”
永嘉还想安抚,她却抹了泪,转身跑了出去。
永嘉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殿外,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只是想着日后要待桑桑再好些。
安王妃出了南薰殿,就对身旁的婢女道:“去办吧。”
既然永嘉执意不肯帮她,那也就不能怪她无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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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晚,细雪随着北风飘落在肩头,萧启琮刚从玲珑阁出来,他饮了酒,脑子还有些不清醒。
街衢上的行人都撑起伞,或行色匆匆地往家赶,等着家人端来热茶暖身;又或者携一家老小外出,欣赏初雪。
萧启琮孤身一人走在其中,穿着于寒冬而言过于单薄的衣衫,任由冰冷的细雪打在冷峻的脸上。
正行进间听到有人说笑,萧启琮循声望去,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了一家人,男人抱着娇俏的女儿,妻子则在一旁撑着伞。
男人笑道:“我今日发了俸禄,带你们好好玩玩。”
女人娇嗔一声:“当心脚下,别把囡囡摔了!”
一家人越走越近,萧启琮想避开时已然来不及,男人已经走到跟前,并认出了他:“武陵侯?!你怎么在这,还穿得这么单薄。”
此人正是去岁的状元郎沈非,被点为刑部侍郎,陛下还亲赐了府邸,正是昔日的武陵侯府改建而成。
萧启琮淡声道:“路过,随便看看。”
沈非不疑有他,羡慕道:“你们武将身体就是好,大冷天的穿这么单薄也不怕冷,既然遇上了,不如去我家喝一杯热茶……”
沈非看向身旁突然捅他的妻子,面露疑惑。
沈夫人快被呆木头气死了,沈府就是从前的武陵侯府——萧启琮长大的地方。如今人家一个人在外面漫步,明显是心情不好想要故地重游一番,他倒好,大咧咧地邀人家进门。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在炫耀呢。
萧启琮顿了顿:“不用,我还有事。”他不敢回去,怕心生软弱。
依旧稀里糊涂的沈非把身上的大氅脱了:“侯爷还是披件衣裳吧,雪夜寒凉,纵然身体强健也不好任性,等年岁大了……”
萧启琮想:“这状元郎哪都好,就是心眼忒少废话忒多。”
正这样想着时,忽看到一名女子从雪中跑过,萧启琮眸色一亮——是安王妃的婢女青琐,神色慌张,明显是在恐惧着什么。
萧启琮双腿快于脑子,等想完这些时,已经疾步冲出去,跑进小巷子里将人抓住。
青琐正心惊胆战,当即吓得摔倒在地:“别抓我,别抓我……”
萧启琮摁住青琐:“谁在抓你?”
他眸色深沉,嗓音冰冷,青琐当即被震慑住,盯着他的眸子,双唇颤抖。
话说到一半突然没了听众的沈非跟过来,一脸震惊,又连忙抬手捂住女儿的眼睛。
沈夫人嫌弃地撇了撇嘴,把伞扔给他上前道:“侯爷,出了何事?这女子可是有什么问题?”
沈夫人眉眼柔和,让青琐放松了戒备,发觉他们是可以求助的人之后,才颤声道:“你们救救永嘉公主,有人要害她。”
沈夫人还没从这么遥远的事情上反应过来,萧启琮就已经扼住青琐的脖子:“她现在在哪?谁要害她?说!”
纵然是站在一旁的沈夫人,也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萧启琮的模样实在是太吓人了。
娇俏的小姑娘趴在爹爹怀里不吭声了,沈非也尽量降低存在感地走上来,把女儿和伞递给沈夫人,又把她往后推了推,讪讪道:“侯爷冷静些,你先放开,她才能说话。”
萧启琮这才缓缓松开手,对着脸色苍白的青琐道:“别想着袒护你主子,最好立刻把安王妃做的事说出来,我还能给她留具全尸。”
在萧启琮的威逼利诱下,青琐喃喃道:“王妃要,要让人毁了公主的清白。”
萧启琮的脸色更骇人了:“公主在那里?”
“在,在南薰殿。”
萧启琮没想到她竟敢在南薰殿直接动手,当即拖起青琐:“到了宫里,给我当面指认。”
沈非更没想到萧启琮要深夜闯宫,边让路边小声提议:“那个侯爷,我有陛下御赐的金牌,可随时进宫,要不你……”
萧启琮脚下顿住,他若直接擅闯皇宫该如何善后?又或者,这是个陷阱该怎么办?
思忖片刻后,萧启琮转身道:“侍郎大人可愿帮我个忙?”
沈非被他这声侍郎大人叫的浑身难受:“你说。”
萧启琮道:“还请侍郎大人带着青琐入宫,只说是忽有所思,想与陛下夜谈。到了宫中,倘若永嘉公主确为人陷害,大人再向陛下如实交代,就说外出赏雪时遇到此人求助,牵连太多不敢擅自行动,故而入宫一探虚实。”
沈非愣愣点头:“好,我记下了,这就命人套车入宫。”
“多谢大人,进宫后不必提起我。”
“不敢当不敢当。”沈非连连摆手,就要带青琐离开。
萧启琮却突然侧了身,挡住沈夫人和小女儿的视线,而后扼住青琐的下巴,喂了一粒药丸进去,又低声道:“解药在我手里,你知道该怎么说。”
泪水顺着眼角滑下,青琐讷讷点头。
萧启琮这才放开人,看着他们往皇宫而去。
直到马车消失在拐角处,他才转过身道:“沈夫人,我送你回去。”
说完接过伞,离了一步远跟着,却伸长了胳膊将他们严严实实罩在伞下。
沈夫人从来只知萧启琮杀伐果断,却不想原来为了心爱之人,他也会放低了姿态去求人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