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萧启琮一早进了宫。
永嘉腹部疼了一整宿,她蜷缩在床榻上,脸色苍白,几乎一整宿都没睡着。
一直捱到了正午,永嘉依稀听到有人推开房门,她抬眸望去,是一身玄衣的萧启琮。
永嘉又垂下眸子,将被子盖严实了些。
萧启琮走到她面前,从袖中摸出一只小瓷瓶放下,而后到一旁去净手:“把衣裳掀开。”
永嘉虚弱地道:“我自己可以上药。”
萧启琮眉头微蹙,也不再等她反应,直接掀开被子,又去扯她的衣裳。
永嘉疼了一夜,饭也没吃下几口,浑身早没了气力,想挣扎也是有心无力。萧启琮轻而易举地将她的上衣扯开,只见她平坦的小腹上青紫一片,看上去很是严重。
肚子上陡然一冷,永嘉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而后就有一只温热粗糙的大手覆上她的肌肤,将带着淡淡香味的药膏揉搓开来。
疼痛随之加剧,永嘉腰腹绷直了,忍不住往一旁躲去。
萧启琮将她捞进怀里,用手臂禁锢住她,上药的手一点也没放轻:“知道疼,就记住我的话,别去招惹不该招惹的人。”
永嘉颤声道:“你想我怎么样呢?”
萧启琮眸光微变,略有些诧异地看向怀里的人。
因为疼痛,永嘉的话音断断续续的:“你想把我困在这里,见不得我和任何人接触,可你和那些人又有何不同……”
肚子上的疼痛剧增,永嘉已经感受到萧启琮的不悦,却依旧不肯闭嘴:“你们将我当成豢养的宠物,想要我顺服,要我取悦你们……稍有不悦便可随意处置我。”
萧启琮冷哼一声:“原来这些才是你的真心话。”
永嘉接着道:“武陵侯英姿飒爽,必定有不少女子心甘情愿臣服,而我做不来那般姿态,你又何必绑着我?”
萧启琮忍不住掐紧她,又想到她旧伤未愈,就深吸一口气,忍下翻腾的怒意。
他将永嘉扔回床榻上,背对着衣衫不整的人道:“是你先来招惹的我。”
永嘉不知自己哪里让他误会了,就道:“我从未想过招惹你。”
她看着萧启琮因为愤怒攥紧了手指,原以为今日又不能善了,谁知萧启琮只是站了片刻,就摔门而去。
那之后,萧启琮一连几日没来看她,却一直命人送药,衣食也未缺过。
那药确实是上好的,原本要半个月才能好的伤,短短三五日竟已痊愈大半。
永嘉能下床后,就时常到营地后面的高地上,远远看着那些劳作的燕国子民。
她看到不停挥舞鞭子的驻军,稍有不爽就随意杀人的吴邵。在那里,人命如草芥,每天都有人死去,死了之后也不过是草席一卷,扔进土坑便罢。
永嘉到最后甚至已经麻木了,竟能做到盯着鲜血和尸体而无动于衷。
如此过了小半月,太子的车驾再次驾临北大营。
李冕从辂车上下来,扶起行礼的萧启琮:“武陵侯不必多礼,本宫是专程来接永嘉公主回宫的。”
萧启琮眉头皱了皱:“永嘉公主伤势未愈,现下回宫只怕陛下怪罪。”
李冕低声问:“不是说不出半个月就能痊愈吗?”
萧启琮正欲开口,孰料身后传来一道柔和的声音:“我的身子已无大碍,随时可启程。”
天气已经很冷了,永嘉穿着浅蓝色冬衣,玉颈上缠绕着纯白色绒毛,不仅不显臃肿,更衬得冰肌玉骨,别有一番滋味。
李冕一眼认出那是上好的狐狸毛做成的,而萧启琮前两日刚打了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狐狸。
他当时还调侃,这狐皮扒下来定是价值不菲,也不知哪家姑娘能有这好福气。
李冕眸子眯了眯,道:“那就请公主移驾吧。”
永嘉来时两手空空,去时也是孤身一人,什么都没带,也无半分留恋。
萧启琮心中赌气,也不再挽留,转身回了房间,一脚将书案踹翻在地。
他原本想着将永嘉接到军营,拖到李冕失势,到时就可光明正大地把永嘉留在身边。
萧启琮承认他动了不该动的念头,可他没想到,自己精心筹划的一切,在永嘉眼里不过是束缚自由的枷锁。
误入歧途一场,被繁花似锦迷了眼,如今才发现不过又是他的自作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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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闻永嘉要回来,桑桑一早就带着香茵来到南薰殿,她垫着脚尖问:“公主姐姐怎么还不回来?”
香茵按住她的肩膀,扶着她站好:“郡主别急,北大营在京郊,得等到中午呢。”
桑桑看了看日头,又问:“饭菜都备好了吗?公主姐姐肯定饿了。”
香茵有些无奈地道:“都准备好了,外头冷,郡主还是……”
“公主姐姐!”桑桑打断她的话,径直跑向缓步走来的永嘉。
永嘉抱住她:“姐姐不在这些时日,有没有好好吃饭?”
桑桑点了点头,又拉住她的手:“公主姐姐的手好凉,我来给你暖暖。”
永嘉笑了笑,牵着她回屋:“外头冷,进去再说。”
她们到屋里,饭菜都已经摆好,永嘉净了手,拉着桑桑坐下用饭。
两人刚要动筷子,就听到外间的行礼声,殿门随之被推开,宣德帝出现在门前。
永嘉拉着桑桑行礼,宣德帝似乎心情不错,亲自扶她起来,也在桌边坐下了。
永嘉和桑桑只好站在一旁等着吩咐。
宣德帝先把桑桑叫到跟前,好生打量一番,而后赐了座,要和他们一同用饭。
赵腾极有眼力见,连忙命人撤了饭菜,又换了一桌上来,就连碗筷也全都换成了赤金錾花的。
宣德帝对永嘉和蔼地道:“从前朕对你多有疏忽,日后会吩咐内侍监,你在宫里的一切吃穿用度皆比着贵妃的来。”
永嘉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为何是比做贵妃而非公主?她立刻道:“谢陛下好意,只是贵妃地位尊崇,我无才无德,不敢享受贵妃的待遇。”
宣德帝面露不悦:“永嘉是因为朕前些日子的疏忽,和朕生气吗?”
赵腾在一旁低声提醒:“永嘉公主,雷霆雨露,俱是天恩,您还不快快谢恩?”
永嘉见过萧启琮动怒的样子,怒气翻腾,像是能将她撕碎,因此面对宣德帝时,心中反而更为淡定了些。
她起身行了一礼:“臣女在北大营见到族人被屠戮,陛下若执意赏赐,就请让我燕国子民远离欺/凌和杀戮。”
宣德帝脸色微变:“朕早就下旨要伤害燕国遗民,又怎会有杀戮之事?”
永嘉只站在一旁,沉默不言。
宣德帝对赵腾招手:“你现在就去北大营,看看哪个敢抗旨不尊。”
“是,陛下。”赵腾躬身退出去。
宣德帝道:“来往北大营得费些时辰,你先坐下用饭,朕在此,自会为你做主。”
“是。”永嘉便又坐下,等宣德帝拿起筷子后,才跟着用饭。
一顿饭吃得甚是拘谨,桑桑都没吃几口就跟着放下了筷子。
宣德帝带来的侍从都极有眼力见,见他们放了筷子迅速将桌子收拾干净,又一一奉上了茶水。
宣德帝起身在屋内查看,看到书架上的医书时,拿下来翻看了一番:“你若喜欢医书,朕着人给你送来,藏书楼多得是,喜欢什么尽管去拿。”
永嘉越发觉得古怪,却也只能道:“不敢,我不过闲时胡乱翻翻。”
“什么敢不敢的,朕给你你就要着,当年朕欠了你……”宣德帝的话音戛然而止,摆了摆手道,“不提也罢。”
而后就到书案后坐下,再也没了兴致。
南薰殿内就此安静下来,显得有些尴尬,好在赵腾动作快,这会功夫就已经赶了回来。
他先行了礼,回禀道:“陛下,奴婢已经去查看,确有屠杀燕国遗民一事。”
宣德帝问:“谁干的?”
赵腾这才道:“是卫将军吴邵,奴婢已将人带进宫,等候陛下发落。”
此事原本可大可小,但宣德帝看了一眼永嘉那张酷似故人的脸,起身道:“你在这等着,朕去为你做主。”
直到宣德帝出了门,桑桑才敢出声:“公主姐姐,这位陛下看你的眼神怪怪的,和皇伯伯的不太一样。”
连小孩子都看出来了,永嘉又怎会看不出,她让桑桑先回了崔婕妤的金华宫,而后一个人坐着沉思。
当天下午,宣德帝就下了旨,命吴邵闭门思过,不许再插手北大营之事,至于燕国俘虏,悉数编入北大营驻军,交由武陵侯带领。
萧启琮和吴邵一同出了建章宫,后者不但不发愁,还笑呵呵道:“武陵侯这是气得脸都绿了吧,我还以为永嘉和侯爷两情相悦,原来是侯爷自作多情,人家转头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永嘉才回宫,宣德帝就开始偏袒燕国人,又下旨永嘉用度与贵妃相同,明眼人都明白是什么意思。
萧启琮忍住一拳打在他脸上的冲动,冷声道:“小将军还是自求多福去吧。”
说罢就扬长而去,并不理会在后面捧腹大笑的吴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