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海域辽阔,凶兽多为金丹期,古往今来,里边不知葬了多少批修士。
传闻说无尽秘境是某位上古大能生前洞府,灵器、财宝无数,秘境开放了八次,依旧未竭。
无尽秘境存在了八百年?
她尚未习惯这一路消沉氛围,沈弄难得的没有调侃任何人。
大抵是因为许文景与鹰妖搏斗时不慎中了妖毒一事。
现下人已经送回天渊宗受疗,她想起许文景临走前,人都已经躺下了要运回宗了,嘴巴还在“叭叭”个没完没了——
“小师妹,你要小心点,身子骨不好就躲远些,打架的事交给沈弄就成。”
“还有,要是实在不行,你把方少凌拖去垫背也成,左右大师姐也不会心疼他的。”
许文景躺在软辇上,除了一双眼还能眨两下,其他部位都被妖毒麻痹了。
“还有小师妹不喜欢吃烫的东西,酸的也不喜欢,苦的也……”
再这么听下去,耳朵该起茧了,曲清雪无奈偏头,恰好看见曲寒蹲在一旁,眼神亮晶晶的,如果他身后有尾巴,一定翘起来了。
她垂眸,任由跳跃的星火在眼前舞动。
这里是无尽海,没有待她极好的许文景,战力第一的女主也不在。
沈弄只有超强的跑路技术,方少凌……有钱,还有位方家从药王谷雇来的亲传弟子,名唤宋解语。
多雇几个金丹期、元婴期的保镖不比雇个医生强吗?这可是弱肉强食的修仙界。
刚给烤鱼刷完孜然的曲寒见她又是皱眉又是叹气,便也走了神,不小心被冒出的火星子砸到了指尖。
他恍惚地盯着发烫的指尖,手缩到一半,一道淡紫色灵力拽的他往后踉跄了好几步。
“想什么这么出神?”
她的声音不再似往日柔和,染了些怒气,连皱起的眉也沾上这股气。
曲寒低下头,像个犯了错被家长教训的孩子,双手紧紧地攥住衣袍,不敢看她一眼。
“阿寒。”
眼见那只瓷白的手渐渐靠近,他埋得更低了,下巴快要贴近领口时,又被整个抬起。
小孩好像越来越高了,曲清雪勾动唇畔,侧抬了点头看他,“难道阿姐长得很像吃人的凶兽吗?你为何不敢看我?”
“不是这样的!”他慌乱地挪开眼,将整个下巴都贴进她的掌心,“姐姐的容貌,世所罕见,天下无双!”
“噗”
这一句“天下无双”,她绷不住了,抬手拍了拍他的头,“女孩子可不是这么夸的,应该夸她……”
本想带头做个示范,避免这个直男崽子以后讨不到老婆,但曲清雪想了许久,也没想到合适的词。
“咳咳!”
喉间挤出一丝淡淡的血气,她望向帕子,洇着几缕刚长开的红梅,鲜红耀眼。
“姐姐,我错了,我日后一定多向、多向沈师兄请教如何夸人。”
他蹲下身,用颤抖的指尖替合上泛红的丝帕,用纤细的指尖擦净她一并染色的唇,轻轻地,细微地描摹,像是要将原有的颜色一并带走。
这么擦下去也不是办法,她觉得嘴唇开始发热,喉咙渐渐干涩。
紫色灵力凝华成蝶,覆在唇上,也落在曲寒泛红的指尖,不消片刻,他烫出的伤没了,连带着血渍一同消失。
她扯着一抹浅笑低头看他,“不必如此麻烦。”
这样的姿势让二人离得太近,近到能数清曲寒浓密微颤的眼睫。
“可是姐姐,我不觉得这是麻烦。”
抚在发顶的手被一把扯下,贴在他微凉的脸上,曲寒的手完全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曲清雪视线上移,看向曲寒灰雾一般的双眼,她落在灰眸中央,像是被丝线缠绕,密密麻麻地包裹起来。
他在害怕,这是她从灰眸里看见的最真实的想法。
心中腾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热,她偏过头,并不打算抽回手,连上扬的眉梢也没有刻意压下,“看你样子,比我还要紧张我的身体。”
“理应如此。”他蹭了蹭她的掌心,“姐姐生病,我会比姐姐还难过,姐姐喝药怕苦,总皱眉,我也会跟着苦,跟着皱眉。”
“为什么呀?”她将身子压低了些,不愿错过他脸上片刻的变化。
“姐姐在我心中就好比糖葫芦,初尝时是甜的,吃久了会发现里边是酸的。”他忽然想起在宁安殿时,曲清雪哄他留下的话。
“我想看姐姐开心,因为姐姐开心时,是甜的,不开心时,就如里边的山楂,我觉得酸,却又怕它化,但如果我不吃,便感受不到糖葫芦是甜是酸了。”
这是什么比喻?曲清雪一怔,愣愣地看着他,这话拆开来,每一个字她都认识,连成句好像又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难道是她因为没买糖葫芦,曲寒在怪自己骗他?也可能还有别的意思……
做完阅读理解后,她戳了戳曲寒的脸,试探性问道:“你想吃糖葫芦了?”
她怎么会这么想?曲寒瞥了她一眼,发现她语气里的疑惑与眼中袒露的无二。
“唉……姐姐,这只是个比喻。”
“比喻,我知道。”
这个姿势让她坐的有点累,刚想起身,脑海中又闪出一道新答案。
“那就是说我时常让你不开心?”
“为什么你会这么理解?”
曲寒被彻底惊到了,眼神失焦了好一阵。
“你说糖葫芦外壳是甜的,里边是酸的,但山楂总比糖衣多,也就是说,我时常不开心,总让你也跟着不开心。”
一口气说完话太废命了,曲清雪缓了几秒,低头看向定格住的曲寒,探出手去晃了晃。
“说的极好……”他眼中跃动着余烬的火苗,微不可闻地叹了气,“所以姐姐要多开心些,不然阿寒会很难过的。”
高中语文果然没白上,哄小孩也是被她摸到门了。
曲清雪暗暗夸赞自己,也没忘了继续哄小孩,抬手去揉他的头,“日后我若是不开心,阿寒也要像今天一样,多陪我说说话。”
“实在不行就抱阿姐一下,没有什么是一个拥抱解决不了的。”
曲寒蹭了蹭揉在发梢上的那只手,若她的理解能力日后还是如此,他认为有些话根本不用说。
“师妹,秘境快开启了。”
沈弄乘扇而来,风灵力托举着曲清雪上了鹤羽扇。
“阿寒要听话,天渊宗的人很快便来接你。”
说完,她还不放心地回头看了几眼。
曲寒乖巧点头,望着她离去后,唇角的笑就冷了下来,眼底的阴郁克制不住地翻涌。
鹤羽扇上——
方少凌信誓旦旦地拍着胸口,颇为豪爽道:“放心吧,我留了两个金丹期的护卫,绝对不会让他受一点委屈!”
他猛然想起曲寒是私生子这回事,又补了句,“实在不行,先接来方家也行,反正我爹也不在乎多个儿子。”
“方家也不失为一个好去处。”沈弄拨弄腰间香囊,不可否置地朝曲清雪挑眉一笑。
有道理啊,方爸人品好又坐拥千万家产,去给人家当干儿子可比天渊宗内的修士资源多。
未来不管养不养得成这支潜力股,至少还能多条保命的退路,可以有。
曲清雪神色微动,朝方少凌挪近了些,“确实是个好去处。”
宋解语在一旁敲着快冒烟的小算盘:方府多养一个小少爷要花费多少金?唉……数不清。
还没靠近秘境,就看见大批修士在往回跑,边跑还边嚷着,“妖……妖兽!”
两只筑基后期的螳螂精从林中窜出,移动速度快的让人看不清,手起刀落就让叫得最大声的修士脑袋搬了家。
“才筑基后期,你们放……”
正想放出豪言壮语的方少凌忽然沉默,他颤抖地指向空中体型足有一座山大的妖兽。
这头妖兽足有三丈高,九头蛇身,流个哈喇子都能把地面变成沼泽。
“是凶兽,快往回!”宋解语最先反应过来,朝沈弄灌入灵力,企图让鹤羽扇快速驶离。
“还、还在追!它还在后边!”
方少凌愣愣地看着身后狂奔的凶兽,眼睛也不敢眨,生怕下一秒它就扑上来扇子来。
幸好方家派了金丹期的护卫,一个接一个地往沈弄身上灌灵力。
明明是在逆风御空的状态下,曲清雪却急出了一身汗,她的灵力都不够塞牙缝的,只能干看着。
刹那间,天旋地转,扇骨不堪重负地崩出裂痕,垂直落入山谷间。
地面被嵌出一道堑,鹤羽扇插在里边,周围人灵力耗的快尽了,压根拔不出扇子。
“分开跑。”沈弄眼中满是心疼,他抚摸着鹤羽扇崩裂的扇骨,仿佛要将它的惨状牢牢记住。
曲清雪从玉镯中掏出一堆御风符,“都拿一些,秘境再会。”
片刻后,她折向东边,衣袖在风中狂摆,整个人颤得像是新生的鹌鹑,连带着指尖的御风符都掉了不少。
她可能是有点……晕。
胃里浪潮翻涌,如被千万只不断蚂蚁啃食,又酸又痛。
最终她缓缓坠落,像只断了线的风筝,倒在灌木丛中,鼻尖漫上一阵腥热,堵在嗓子里的血溢向鼻腔,浓稠的像要赌死整个出气口。
喘不过来气了,她想呼气,血液便跟着喷涌。
好不容易骗过众人,她下了山,到了无尽海,跑过了凶兽,储物器里的灵器也有一大堆,却被孱弱的身体拖死。
一道巨大的身影遮蔽了阳光,她没力气挣扎,任由呼啸的热风贴着她的脸。
这风是相柳的鼻息。
“小师妹!”
沈弄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他将“小师妹”这三个字挂在嘴边,唤得一声比一声近。
曲清雪哭了,眼眶通红,手背上的青筋因她撑起的手肘而不断凸起。
这凶兽只是看着她垂死挣扎的模样,并非做出其他举动。
很快,她身侧多了一堆灵器,每一件都染了红。
“哪个……在哪?”她翻找着,快要看不清了,要瞎了,血和泪已经混在了一起。
终于在最后,一件小巧的,铜色的葫芦从玉镯里滑出。
这是件飞行灵器,她抬手一挥,嵌满风符的灵器朝沈弄撞去。
视线越来越模糊,可她在庆幸,庆幸自己将沈弄送走了。
不然他两葬在一块,连个向曲清虚说明原因的人都没有,这不太好啊。
她本就是异世之人,一人来也该一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