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
再见时,宋解语躺在狭窄的床上,唇角的青紫没有一点消退的迹象,被子延到地面,细看去,被褥连着人都在抖。
“宋姐姐?”
她小跑着去帮人掖好被子,裹了好几圈,在触及宋解语唇角的伤时格外小心,指尖轻轻一点,“很疼吧。”
“曲妹妹。”宋解语表情一凝,看向床头粗喘气的曲清雪,眉眼轮廓精致,像是名家巧手所绘。
“有林大夫在,不会有事的,上次我便想问了,虽说他是你旧友,但你似乎不熟。”
她望了林霁寒一眼,语气颇为玩味。
“林大夫啊……”曲清雪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个合适说辞来,只好硬着头皮回了句,“他、他比较不一样。”
宋解语似乎存了心想看她为难的表情,笑问:“怎么也不一样法?”
“宋姐姐,还是先谈正事吧,那奸夫可是沈弄?”
曲清雪想不出答案,干脆转移话题。
提起正事,宋解语就严肃起来了,“是他。”
“这捉奸又是怎么回事?”她垂眸,烛火将影子燃得明灭,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沈王二家是表里关系,沈母势利,自然是不想她未来的状元儿子来寻我的,所以他收了书信,偷偷来的。”
宋解语眯起眼,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声音冷了几分,“结果被王二发现了,就闹成了这样。”
曲清雪跃下床头,拍了拍衣裙上的棉絮,“按理说这种事不应该藏着掖着吗?有道是家丑不可外扬。”
“所以啊……”宋解语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这是想让我‘名正言顺’地走啊。”
“我明白了,你近日小心些,得了空我便来看你。”
她颔首退至门边,想了想,又回头嘱咐被裹成春团的宋解语,“好好照顾自己。”
床上的人眼眸微动,失落地垂下手臂,张了张嘴,最后只道:“好,我会的,曲妹妹也要……珍重。”
曲清雪点点头,出了屋门就惯性地扯住林霁寒的衣袖,“我有些累了,能不能麻烦……”
还没等她说完,整个人就被始终感和窒息感交织。
又被他拎着衣领提到怀里了。
“也不怕多这一遭。”
他眉宇轻挑,眼中戏谑如雨化春风,拂得她心头一颤。
“其实我也不想的……”她满脸豫色,垂眸望着腰上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发愣。
林霁寒一愣,将她拢紧了些,凑近道:“不想什么?”
“不想多这一遭,欠别人太多总归不好。”
月光融进二人交叠的身影里,她话语中的“别人”俯下身,抵着她的额头问:“那便等你长大,如何?”
长大?她两世为人都四十多岁了。
曲清雪皱眉,抬眼便对上他覆满促狭笑意的眸。
她晃神片刻,一下想通了,大佬的意思是,以后总有机会还清的。
“好。”她勾唇,抬手将青衫与月色一起拥入。
像是被某只调皮的猫儿挠了一下,林霁寒似乎感受到了胸腔起伏的温度,他垂眸,贴在她耳畔道:“回家,喝药。”
她眯起眼,靠在他肩头假寐,如果不说后半句,曲清雪会更开心。
——翌日
天还未亮,一声鸡鸣响彻小院。
她翻了个身,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今日就得把村民送来的鸡宰了。
曲清雪闭着眼睛上摸下探,先是触及两瓣柔软的似果冻般的唇,再然后,便是起伏规律的……
“你怎么会在这?”
正在乱窜的手被人攥住,她强撑着困意睁眼,身边何时多出个人的?
“你说呢?”林霁寒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曲清雪的视线不断下移,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放在了他小腹下方,她若无其事地移开眼。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她急于脱手,偏他松的太快,以至于床架迸出一声巨响。
“好、好疼……呜呜。”
曲清雪捂着后脑勺,从他含笑的灰色眸中,望见了一边流泪,一边打嗝的自己。
要不杀了她,再穿一次书吧!
“还是这么急躁。”他边叹气,边靠近。
针绣的紫藤萝随着帕子的起伏而被一圈又一圈的泪洇染。
他擦的很认真,轮到她愣神了。
“你昨夜,去了何处?”
疼劲一下缓了许多,她想起昨夜,他分明出去了。
“沐浴。”
他懒懒靠在床边,笑意温和如春,灰眸中更是藏着她看不懂的晦暗。
大半夜的去洗澡?这话怎么听都有些怪。
曲清雪一脸严肃,下意识凑过去,在他颈边蹭了蹭,“只是沐浴?”
“你在怪我未和你说?”他按住脖子上乱蹭的脑袋,脸上闪过别样的情绪。
她摇头,将残余的泪惩罚性地贴在他脸上,“是为什么不关门。”
他没好气地笑了,“顺便去端了药,谁知你睡的太死,仓鼠似的缩在角落里。”
这话简直是在诋毁她形象。曲清雪不服气,用力贴着他的脸,“我的睡相一向端正。”
“有吗?”他皱眉,捏着她的脸问:“也不知是谁,总爱半夜往我怀里缩。”
自从她因那点愧疚,邀他同榻而眠,她确都是在他怀中醒来的。
“我自己睡的时候可没有这样,一定是你的问题。”她眸光一暗,语气幽幽,“你以前还喜欢抱着……”
曲清雪没敢往下说,脑海里都是曲寒抱着被子睡觉画面,大佬有点小癖好,也不是不能理解。
他狭长的双眸眯成一道缝,用拍狗的手法碰了碰她的脑袋,“听起来,确是我的不对。”
“今日还要出诊,粥已经煮好了,记得喝。”
说罢,他匆匆起身穿衣,将银发随意束起,朝外走去。
半响,门又开了,只探出个头,“药也记得喝完,别乱倒。”
最后几个字的音节特意重了些,曲清雪想起了某日心血来潮,她趁林霁寒出诊的空隙,在院子里的小药田里挖了个坑,把药倒了。
她记得自己埋的时候也很仔细,可他却跟哮天犬转世似的,回来就发现了。
后来,她当然没有屈服,又换了好些位置倒药,都一一被发现,甚至把院子里唯一的一盆兰花,差点药死。
“曲师妹,你怎么又在赖床啊?小爷我像你这般年纪的时候,可都是辰时就起床去书院上课了。”
顺着声音的来源,曲清雪一眼望见趴在窗边一本正经说着胡话的方少凌。
照理说,她与他应是同岁,以及,纨绔怎么可能好好上学?
方少凌是个坐不住的主,自从知道曲清雪和宋解语都在红叶镇,每日的乐趣就是神出鬼没地出现在别人的房梁、窗台……以及身后。
“这次来又是干嘛?”
许是二人来往久了,方少凌也格外爱吃瓜,尤其是披着神的身份在,吃瓜轻而易举。
“我怀疑……”他欲言又止,眸中豫色几近溢出,“怀疑他可能,就是你所说的那个词,叫什么来着?”
“想起来了,叫出轨。”
她听得迷糊,随意披了件外衫跑到窗边,“谁出轨?难不成隔壁的王麻子真打算抛下怀胎十月的张氏,同苏家的妹子私奔啊?”
方少凌想也没想,“哦,这倒不是。”
“咳咳……”他清了嗓子,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是你家那位。”
“你说林霁寒啊?”她神色一怔,旋即搬来凳子垫脚,满脸好奇地望着他,“什么时候的事?出轨的谁?”
“刚来的时候就听说,他和苏家大嫂有猫腻,但我那会想着,之前传的事,与他现在无关。”
“哪成想,这两日我总看见他从苏家出来。”
见她脸色没什么变化,他又问:“我说你俩这?”
“你还真把自己当神了啊?”曲清雪无奈叹气,喉中涌上一丝甘甜,“咳咳!”
他拍了拍她的背,就差把“我都懂”这三个字写在脸上了。
“你看你都咳血了,还装,我带你去教训他!”
“我谢……”曲清雪擦着檀口的手忽然一抖,下一瞬,她便出现在了——茅房中。
他挠挠头,“不好意思,还没用惯神力,不过从这出去,总比凭空被人瞧见的好。”
“不用客气。”
末了,他很贴心地把她推了出去。
“曲小妹?”
一声惊呼从头顶传来,她尴尬抬头,“好巧啊,你也是来……串厕所的?”
苏小妹善解人意地笑了笑,“林大夫还在家姐那,我让下人带你去吧。 ”
“有劳了。”
临走时,曲清雪悄悄回头瞪了他一眼,幸好苏小妹以为她是林霁寒带来的。
听闻苏家是红叶镇的土财主,靠出租田地为生,这偏僻地别的不多,就是农工多。
刚到屋前,她就找理由打发了丫鬟,跑到窗户底下去。
“你不会连捉奸都不敢吧?”
方少凌从她身后钻出,苦口婆心道:“我跟你说,这种事绝不能放任,你看看二丫,她家那位都四十多了,还出去偷。”
“我跟他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撑死了也只能算是知己。”
窗纸很薄,她戳了个小洞往里瞧。
他不解,“是朋友就更不对了,哪有听朋友墙角的?”
“是朋友才更应该听,我是他名义上的未婚妻,你说他们若是在做些什么,我就这么进去,耽误了人家正事多不好。”
窗孔的另一端,一个人也没有,她不信邪,又竖起耳朵贴过去。
奇怪,怎么一个人也没有?
“耽误什么正事?”
来人语调温和,使得原本清冷的声线似涌动的泉眼,一下活了起来。
“当然是……”她缓缓转身,瞥见林霁寒绿色外衫的一角时,往后猛退了一步,“当然是怕耽误你看诊。”
他慢条斯理地揪住她的衣领,“已经看完了。”
曲清雪犹豫了一番,才将下巴贴到他手背,“辛苦了?”
“呵。”他噙着懒洋洋的声音道:“走吧,回家。”
其实大佬还是很善解人意,她喜滋滋地想着。
谁知下一秒,她就僵在了原地。
“喝药。”他勾了勾唇,带出一个温柔至极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