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沉沉的天空,蓝雷暗闪,云层越压越低,瓢泼大雨冲刷着一切声音。
但没关系,周言是个哑巴,没办法呼救,只能强忍着急促的雨点打在身上的疼痛,连身上发的热都降下来了,只是不知道会不会更严重。
周言侧躺在茂密无边的林中,满身的泥泞,他想出去,可是那两个官兵把他扔得很远,往那个方向爬的话,要爬很久,他没有力气。
昔日在府里娇养着,肤如凝脂,被用力碰一下都会有红印子,这漫天的大雨打在他身上,早就没知觉了。
白色的囚服沉重又肮脏,他朝着反方向爬过去,手上渐渐地破了口子,血还没流出来就被雨冲刷掉了。
接着身上也开始被树枝和石头划破,随着额角也被一颗不起眼的树枝划破,周言很没有出息地趴在原地哭了起来。
为什么他会突然发烧啊,他已经很小心不被风吹了,可还是发烧了,神志不清中他们好像在说自己没有呼吸了。
周言想使劲呼吸证明一下自己还没死,可他没有力气,很久才能呼吸一个来回。
耳边全是娘亲和姐姐的哭泣,还有爹爹和哥哥的怒吼,但是都没有用,他还是被那两个官兵带去林中下葬了。
可那两个人好像偷懒,就挖了个浅浅的坑,把他扔进去,随意埋住了。
很快下了雨,雨冲散了那些土,也冲醒了他……
哭了一会儿后,他修整好,扶着一棵树晃悠悠站了起来,双腿打着哆嗦,这样还没爬得快。
于是周言又开始爬,终于在即将天亮时,他爬出了林子,爬进了山下的浅洞里,又这样没了意识。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是第二天的早上,他摸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没有想象中那么烫,身上保留了一点力气。
他拿出胸口处哥哥给他的饼,周言呆呆地看着被雨水浸泡的饼,吃进嘴里不用嚼就能进肚子里,没有香味了,只有雨水和泥土的味道。
周言又想哭,但旁边没有人,那就不会有人满足他的愿望,他猛吃两口把眼泪噎回去了。
趁着天色还早,他打算跑去附近的镇上,说不定还有机会追上他们。
他不想一个人,他想跟家人在一起,哪怕到了流放之地后就像别人说的那样,被人强掳做了男妓也行。
吃了饼后,身上有了点力气,周言拍了拍囚衣身上的泥,很慢很慢地走出去了。
路上的时候,他总在观察,看看有没有别人扔的旧衣裳,他现在这样,很有可能被打死。
皇天不负有心人,在一处河边,他看到了一件落单的上衣,可能是附近村民洗衣的时候不小心冲走的。
虽然很脏也很丑,但周言还是开开心心换上了,把那件带血的囚衣随便埋了起来。
他又打算洗个脸,可瞧着河水里倒映的模样,他想起母亲的话,抓了把泥,抹在了自己脸上。
后来他又继续走着,终于到了附近的镇上,还好,小镇上没有什么官兵把守,他小心翼翼走了进去。
旁人见了他这副模样,捏着鼻子就会走远些,周言也想捏鼻子,因为他知道自己臭了,尤其是这件捡来的衣裳,是发霉的。
他找了个有阳光的地方,靠墙躺了下来,刚要合上眼睛眯一会儿,那家铺子的老板就来赶他走,还说他是死叫花子。
所以他又往前走了走,换了个地方靠,这回没人赶他,他抱着小腿眯了会儿。
“给,吃吧。”
什么东西砸到他了,周言睁开眼睛去看地上滚着的热馒头,急忙拿了起来,抬着头去看给他馒头的那个人,却发现人家都走远了。
周言不好意思地吃了一口,软乎乎的,这是他第一次吃这种大馒头,没有味道,但是香香的,很好吃。
他吃得很慢,怕噎到嗓子,好长一段时间才把馒头吃完。
吃完馒头就又渴了,他起身,打算去讨一碗水喝。
连着走了几家,都没人愿意理会他,因为他现在是个叫花子,很脏很臭,还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没人愿意看他比划。
他站在一户人家门前,打算还是讨不到的话,那就去喝脏兮兮的河水,反正他现在也是脏兮兮的。
开门的是个老婆婆,头发花白,她眯着眼睛打量周言,用苍老的声音道:“等着。”
可是周言还没开始比划呢,怎么晓得他要什么。
没一会儿,老婆婆拿了块饼出来给他,可周言已经不饿了,他要喝水。
于是他做了个端着杯子喝水的动作,眼睛亮亮的,满脸期待地看着她。
谁知这老婆婆还是看不懂,朝着屋里喊了声:“少爷,你来看看这小孩儿要吃啥,饼也不要。”
周言急了,他不是挑,他想喝水,他轻轻扒拉着婆婆的袖子,重复做着那个动作。
随后屋里出来个俊俏少年,瞧着一副凌厉模样,比周言要高一个头。
周言有点害怕,半个身子躲在门口,战战兢兢地看着那少年皱着眉走过来。
“之前不是给了你一个馒头,怎么还要?”
周言又做了一遍那个动作,他要喝水。
这回有人看明白了,让他走了进来等。
没多会儿,那少年端着个陶碗出来,里头盛着水,周言一喜,拍了拍脏乎乎的手就要去拿。
结果那少年又把碗拿远了些,“别碰,我拿着你喝,别碰到碗。”
原来是嫌弃他太脏了,周言局促地点了点头,仰着头张开嘴等着水倒进来。
楼迦垂着眼睛看他,面前的少年虽然抹了脸,但眉眼精致,眼神中没有半分杂质,单纯得像一张白纸,被水沾湿的嘴唇粉红润泽。
他故意把水倒在脸上一些,挑着嘴角看小少年擦脸,渐渐露出本来的模样,可爱又娇弱。
“从哪来的?”
周言“啊”了一声,诚实地指了指南边,接着又继续看着碗,他还没喝够呢。
于是他又得到了一碗水,把他的肚子都喝得鼓起来了点。
这下周言满足了,讨好地朝少年笑了笑,又使劲朝他拜了拜,随后一溜烟跑走了。
他今日不能往北边走了,太晚了,娘亲之前讲故事的时候说过,天黑赶路很危险,一定要等到街上有人的时候走。
所以周言打算去找个没人的角落凑活睡一晚,等明日天亮了再走,他要一直往北边走,这样就能跟家人团聚。
他寻了个柱子,在墙角坐了下来,还是那样抱着自己,好像这样就能给自己安慰。
双眼无神地瞧着街上的人来人往,一直看到街道变得空空荡荡,铺子也都熄了灯,除了月亮,没有丝毫光亮。
周言缩成小小的一团,用手擦着脸上的泪,他是哑巴,连哭都是没有声音的,可怜兮兮的。
哪怕已经到了半夜,但仍然不敢睡觉,一直到街上有了点人气,他终于缩成一团睡着了。
一个时辰后,他又被东西扔醒了,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看不到前面的人了,但是他脚边留下了三个铜钱。
他捡起来瞧着,轻轻抿着嘴巴笑。
对啊!他现在是叫花子!可以讨钱,然后慢慢攒起来,以后就可以坐车坐船,这样更快就能到北边。
周言跑了几个巷子,终于捡到个破碗,然后抓着碗走到了人很多的一个街口,坐了下来,瞪着圆眼睛仰着头看过路人。
他只关注着是否有好心的过路人施舍,却并没发现暗里有几个跟他一样脏兮兮的乞丐正阴森森地看着他。
周言生平第一次乞讨,把没用的自尊使劲往下压着,满脸讨好地看每一个可能施舍的人。
或许是他的眼睛很大很清澈,看人的时候显得很认真,所以有的人就会给他扔一两个钱,大多是上了年纪的人,也有十几岁的姑娘,正是同情心强的时候。
才刚过中午,周言就得了十一个铜板,为了不让它们在一块发出声音,引来小偷,他故意放在了身上各个位置。
从昨日到现在,他只吃了那块被泡软的饼和一个馒头,现下已经饿得不行了,他拿着两文钱走到了给他喝水的那户人家在的巷子口,昨日他就见了这儿有个卖馒头包子的。
他先站到一旁,看着别人买,得知一文钱可以买两个馒头,两文钱才能买一个包子。
于是他又把一个铜板塞回去,只拿着一个要递给摊主,又指了指馒头。
他没敢离得太近,怕摊主赶他,因为摊主长得有点凶。
不过摊主收下了铜板,“外边来的?之前没见过你。”
周言乖乖点了点头,把手在裤子上擦了擦,这才接过摊主给的馒头。
他蹲到巷子口,小口咬了下去,但这回他吃出了味道,低着头一看,里头是有馅的包子。
是肉的味道……
他转了个方向,面对着墙,没忍住又哭了,一边哭一边小口吃着包子。
原来肉包子这么好吃,先前他还嫌弃油腥味儿太重,他要跟肉包子道歉。
这次他只吃了一个包子,另一个他还舍不得吃,要等明天吃。
在巷口蹲了一会儿,他看到昨日喂他水的那个少年回来了,犹豫了一下,迈着步子跟了上去。
他还想喝水。
木门厚重,咯吱一声开了,那少年侧头瞥了他一眼,冷着声音道:“进来吧。”
周言忐忑不安的小脸立马变成了笑脸,拿着灰扑扑的包子跟了进去,这回他打量了一下小院。
不大,但充满生活气息,而且柴火堆放得整整齐齐,还有一块地方拿来种菜,但是周言不认识那是什么菜。
“自己来洗手。”
周言忙小跑过去,看了看木盆里的水,又看了看手里的包子,先前白白嫩嫩的包子上多了几个指印。
他害羞地冲少年笑了笑,把包子放在旁边的窗沿上,蹲在木盆边开始认真洗手。
原本清澈的水变得浑浊,于是他更害羞,恨不得把头都低到盆里。
耳后的那一小块红痕也露了出来。
少年的声音又在头顶响起,“把脸也洗干净。”
周言听闻此话,无辜地仰着头看他,接着摇了摇头,他不能在别人面前露出样貌,尤其是没有依靠的时候,娘亲的话他一直记得。
少年嗤笑一声,拿着布巾沾了水,扣住周言的下巴就开始擦,没理会小猫一样的力气。
鼻尖的那点小痣和额角的一小块疤痕都显露无疑,楼迦又转过他的脸看右耳后,那儿有一个指尖大小的红胎记。
楼迦看着满脸害怕的周言,突然扬起唇角有些恶劣地笑了,“周言,这么快就把我忘了?没良心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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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变身小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