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了!叶妃娘娘生了!”
风雨如晦,一太监于雨中疾行而来,身侧的宫女费力跟上他的步子替他撑伞。
绵密的雨丝拍打在油纸伞上,显得那般无情,他脚下踏过水洼引得水花四溅,湿了裤脚。
那太监紧紧护着怀中的孩子,于红墙之间穿梭。
他神色慌张,又带着激动,好似害怕被他人发现,加快步子,一个踉跄差点绊倒在地,来不及惊慌,稳了稳步子接着朝宫外赶去。
一路到玄武门,见一银顶轿停在正中央,那轿子用上好紫檀木制成,散发着幽香。
太监大步跑到轿子前,“扑通”一声跪在轿旁,开口,声音有些哆嗦:“生了!生了!是个皇子!辰时三刻,神龙行雨啊!”
轿帘被人掀开,柳思生先是探出半个身子,紧接着被人搀扶下轿。
一袭淡紫色衣袍随风雨摆动,身姿修长,一头乌发一半束起一半垂落,简单别了个羊脂玉簪,面容温润白皙如玉,眉眼间却透着寒意。
他带着一丝疏离的矜贵,缓步走近跪在地上的太监。
神色倒是没有多么喜悦,开口唤他,声音清透:“忠禾,让我看看孩子。”
忠禾将怀中的孩子小心翼翼送到他面前,柳思生接过抱在怀里。
那孩子也不哭闹,只是张着嘴,似饿了在寻吃的。
柳思生瞧着稀罕,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随后轻轻地将手指放入他口中,那孩子感受到温度便吮吸起来。
柳思生脸上这才露出笑容:“陛下可有为他取名字?”
忠禾闻言赶忙从怀中掏出纸条递给柳思生。
柳思生单手抱着那孩子,接过纸条,只见上面写了一个字:“宣?奕宣?”
“叶妃娘娘起的,陛下……”忠禾说着眼泪瞬间涌出,一把拉住柳思生衣摆,哭诉道,“陛下没去华音宫……娘娘难产,生了小殿下便没了,就这,陛下他都未曾去看过娘娘一眼啊,看过小殿下一眼啊!娘娘交代,让柳大人赐字,请柳大人,庇护殿下。”
柳思生闻言皱起眉头,低头看向手中的孩子:“她受不住这因果,我曾劝过,她不听罢了。”
“我会处理她的后事,书信于陛下,以嫔妃之位厚葬,算是还她帮我的情分,叶家那边我也会去劝说,节哀顺变。”柳思生说着将那孩子还了回去,“毕竟是皇子,我不能带在身侧,忠禾,留在殿下身侧,替我好好抚养他。”
“叶妃娘娘和柳大人待忠禾不薄,忠禾自会尽心尽力,全听柳大人差遣。”忠禾将那孩子紧紧护在怀中,弯腰在地上磕了个重重的响头。
“字的话,叫若朝吧。”柳思生说着目光扫过这偌大的宫墙,“人命若朝露,瞬时而过,人亦盼若朝人,只是悠悠岁月不似朝期。”
“奕……若朝,奕若朝,奕若朝……”忠禾重复着这个名字。
再抬眼,柳思生的轿子已然远去。
他低头看向奕宣,已经安然睡去,周围的大雨也不知何时停的。
忠禾低头,不知怎的眼泪落下:“小殿下,柳大人为您赐名了,柳大人会庇佑您,忠禾会一直陪着您,我可怜的殿下啊……”
昭元四十二年,清明。
叶如因难产去世,以嫔妃之位厚葬,国师柳思生为其子赐名若朝后前往叶家。
同年六月,北月来犯,边关动荡,叶家奉命镇守。
柳思生观星得叶家可助大昭为天下共主,昭帝大喜,遂借机令柳思生一同前往边关,任督军,叶家家主叶流为镇边大将军,收复失地后得以返京。
昭元五十八年,立春。
边关大捷,长达十六年的战事结束,北月退居北脉之外,献以数十座城池。
柳思生携叶家人得诏回京,复国师之职,叶家人受封侯位,一时声名鹊起。
同年,奕宣十六将受弱冠。
一支响箭撕破高空,发出尖锐的声音,一箭射中展翅的雀儿。
“殿下箭术越发厉害了。”忠禾弯着腰端着茶站在不远处连连称赞,“国师见了殿下定然喜欢。”
奕宣一身浅蓝色锦绣,衣摆随开弓之势摆动。
他剑眉斜飞入鬓,双眸深邃,身姿挺拔如松,步伐有力,举手投足间尽显少年意气,马尾上缠着带有琉璃珠子的发带,那明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更衬得他气度不凡,俊美绝伦。
奕宣那原本脸上挂着的笑容在听到国师两个字时瞬间消失,他将弓随手一扔,气愤转身:“好好地提他做甚,国师国师国师,怎么我做何事都得让他满意才行?”
忠禾见状赶忙放下茶水,急匆匆跟了上去:“殿下恕罪,只是如今北月大捷,国师回宫,当年他为殿下赐名,想来定会庇佑殿下,忠禾虽不知朝中之事,但忠禾却知殿下这些年所受之苦,叶家未在京城,殿下独自一人忠禾看了难受,如今殿下年岁大了,众人虎视眈眈盯着殿下,忠禾更是帮不上殿下什么,国师心善忠禾知道,他在今后定会帮衬殿下。”
“你如何得知他一定会帮我?”奕宣停下脚步,神色有些落寞。
是啊,母妃早逝,父皇冷眼相待,这些年在宫中也是处处受人排挤,哪像个皇子的样子?
只是自小便从忠禾嘴中听这个国师,为什么?我做什么事情难道不是更应该让父皇赞赏,让父皇正眼看我,为什么要这个国师满意?
奕宣其实早就有所怀疑,只是今日才壮着胆子问出口:“忠禾,你说,我是父皇亲生的吗?”
此话一出吓得忠禾立马跪在奕宣面前,连连磕头:“殿下!殿下可是叶妃娘娘亲生,是忠禾看着出生的,定是真龙血脉,殿下可不要听信了宫内的谣言啊?”
“谣言?”奕宣轻哼一声,“说母妃跟国师通奸,陛下为了掩盖这些杀了母妃?你是在说这个谣言?不然为何其他皇子都是陛下赐字,我偏偏是国师赐字?”
“殿下!万万不可如此想啊!”忠禾拉着奕宣的衣摆,“国师跟叶妃娘娘清清白白,怎能传出如此荒唐的说辞。”
“他们是清白,你信,我信,旁人呢?父皇信吗?信又怎会生出这等谣言?我从小听到现在啊!你让我如何想?”奕宣苦笑道,“若你口中这个国师真的为我好,为母妃好,他不该赐名!他不该同母妃走得那般近,要不是他!父皇或许也不会待我如此。”
“殿下……”忠禾拉着奕宣的手有些颤抖,“您错怪国师了,他……”
“行了,你的主子是我不是他!莫要再在我面前提他。”奕宣甩下一句话愤然离开。
忠禾眼见劝不动,也只好闭嘴作罢,起身跟了过去。
奕宣思来想去,虽然嘴上不想让忠禾提,但捺不住好奇心,开口,故作无所谓的样子:“忠禾……你说他们什么时候回京?”
忠禾见他这么问,一脸惊喜:“估摸着是今日辰时能进重明门,走应龙街一路进华宫面圣,殿下这是要去看看?”
奕宣下意识去躲忠禾那喜悦的目光,嘟囔道:“更衣备马,我只是好奇,去看看这个我未曾谋面的舅舅。”
毕竟是个皇子,私自出宫还是得避开点人。
奕宣直接选择翻墙,这可把忠禾难住了,毕竟也三十快四的人了,可没这少年人的活力。
最后还是奕宣将他生拉硬拽给拖出皇宫。
应龙街上,人群熙攘,锣鼓之声震天动地,喧闹非凡,如此盛景迎功臣回京也是陛下的意思。
奕宣换了一身深蓝色锦绣,到底是年岁小,见此盛况,迫不及待,一头扎进人群,朝那喧闹处看去。
只一眼便瞧见一个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骑着马走在最前头。
一袭银色战甲,于熠熠阳光下折射出凛凛寒光,马尾高高束起,随着马儿步子轻晃,气宇轩昂,只是眉弓处有一道长长的疤痕,似历经百战的勋章。
他的身后,一驾马车庞然矗立,其宽度竟达半条街道之广,四周皆是精锐,将那马车护着密不透风,从远处浩浩荡荡驶来,无一不透露着威严与权力。
“叶将军今年怎么说也五十多了,怎得如此年轻?”奕宣望着那少年一脸疑惑,忍不住开口询问。
“殿……公子有所不知。”忠禾被挤得站不住脚,满头大汗,伸手护着奕宣生怕他被人推搡,“边关刚刚稳定,需要叶将军这个金狮坐镇,这位是小叶将军,叶家二公子,叶定川,算来比公子大两岁,公子应当唤他一声堂哥。”
“叶定川?”奕宣嘴里嘟囔着,目不转睛望着叶定川,只见他也扭头,似对上了奕宣的目光。
仅那一瞬,奕宣身后突然冲出一个黑衣人,似风一般从奕宣身侧掠过,蒙着面向那马车袭去。
紧接着四面八方的黑衣人涌出。
“有刺客!”
不知谁大喊一声,场面顷刻陷入混乱,众人四处逃窜,奕宣被那潮水般的人群挤得站不住脚,也将他与忠禾冲散。
“公子,公子!”忠禾的声音越发小,奕宣眼见着急,逆人群而行,去寻他。
“敢在应龙街上行刺当朝国师,好大的胆子。”马背上的叶定川拔剑,一下子挡住了袭来的短刃,“保护国师,清剿反贼,一个不留。”
骄阳高悬,却掩不住这肃杀之气。
寒光乍闪,利刃出鞘声惊破长街的喧闹。
街旁骏马受惊,长嘶而起,铁蹄疯狂践踏地面,溅起尘土飞扬。
奕宣登上高楼,眼神扫过逃窜的人群,却怎的都看不见忠禾的身影。
混乱之间,不知何人的剑如此劲道,一下子劈翻了那巨大的马车。
“轰隆”,巨响传来,马车四分五裂。
奕宣闻声看去,那马车里竟空无一人,刺客也呆愣在马车之上。
一剑穿心,叶定川挥剑一剑一个,干净利落,宛如战场上的杀神,鲜血溅到脸颊之上,却为他增添了几分戾气。
他抬头望向阁楼,看见奕宣,跳起,借着一旁酒幡旗帜,毫不费力登上那阁楼,二话不说提剑挥去。
奕宣眼见他是冲自己来的,连忙侧身去躲,如今才反应过来,刚刚那黑衣人是从自己身后冲出去的。
如此儿戏的暗算,他是无脑吗?竟信我是凶手了?
奕宣连忙开口辩驳:“砍我作甚?你看不出那是陷害吗?”
叶定川面容上没有一丝表情,又是一剑:“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什么逻辑!光天化日不分青红皂白杀人?
这人戾气这么重,砍我倒是没有一点犹豫,是跟我有仇吗?
刀剑落下之际,一箭射出替奕宣挡下攻击。
奕宣扭头,看到远处房顶之上一人拉起长弓,也是一身黑衣,戴着个银光面具,识不得容貌。
只见那人又是一箭,将叶定川逼退,随后轻轻一跃,两三步奕宣身旁。
奕宣一惊,也后退几步,三人呈三足鼎立,奕宣怒火中烧:“你又是什么人?”
“影杀,逢雨。”逢雨说罢,拉着奕宣的胳膊,一下子将人扛在肩上。
“你干什么,放开我!”奕宣惊呼,挣扎起来,只觉得莫名其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逢雨无视他的喊叫,目光扫了一眼面前的叶定川,随后直接翻身跳下阁楼。
叶定川眼看着二人离开,没再追上去。
此时一人急匆匆上楼,“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递给叶定川一封信件:“国师来信,将军还追吗?”
“不是他。”叶定川抬手接过信,“是影杀,他是先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