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花 第6章 第 6 章

秦卿的脸色有点难看。

掀开被子之前，她已经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不过她没有想到，某只肥兔竟然真的有这个胆子，敢公然违背她说的的话。察觉到床垫下的动静，秦卿立刻转身，拦住了小桃探究的视线。

直到小桃退出房间，秦卿才微笑地掀开被子，露出床铺上一只肥胖的白兔，那只白兔睡得极香，三瓣唇隐约可见银丝粘在秦卿的枕头上，如霜雪般的白毛因温暖染上一层粉色。

荔芽呼吸浅浅，几不可闻，粉嫩的两条长耳朵软趴趴的，皮毛上细腻的白色绒毛，软软厚厚的一层。

被子被掀开，几缕寒风吹进来，荔芽冻得一个激灵。

她睁开眼睛，倏然发现花神殿下笑意融融的脸近在眼前，这可比凶神恶煞的阎王更让荔芽心惊，软趴趴的耳朵瞬间立起，浑身的白绒毛如根根细针一般竖了起来。

不等秦卿发问，荔芽就主动交代，粉嫩的三瓣兔唇一张一合，第一句话就是：“我是来给您送酒的！”

听见“酒”字，秦卿脸色稍霁。

警报解除，荔芽竖起的长耳朵垂下来，立刻奉上一坛包装精致的霞光酒，“我不想来打扰殿下，但彩霞上仙非要让我给您带话。”

闻到酒香，秦卿的目光柔和下来，她接过酒坛，手指抚着坛沿，“说。”

半盏茶前，彩霞上仙找上了花神殿。

荔芽一打开门，彩霞上仙的口水尽数喷了过来：“天上皆已传遍花神助洛尧帝君渡劫的事，别以为老娘消息滞后，告诉那赖皮花神，有了钱第一时间还老娘！！！”

荔芽灵活避开，低声道：“殿下有命，不准我下凡找她。”

彩霞上仙不信：“整个花神殿就你一个能做事的，难道你下凡找她，她就把你红烧了？”

荔芽眼中飞快闪过一抹莫名情绪，快得彩霞捕捉不到。

彩霞上仙站在花神殿的大门口，趁着花神不在家，为难一只刚修成仙的兔子，她面子上也挂不住，匆匆留下一句，“不让下凡，写信总可以吧！告诉她，买青玉酒酿前别忘了还老娘的功德。”

真是的，清玉酒酿都是月老虚假宣传、特意包装的名声，哪有她霞光酒酿货真价实、物美价廉。彩霞拂袖离开，却被追出来的荔芽拦住。

化成少女模样的荔芽有一双纯净如红宝石般的眸子，粉唇如花瓣柔软，“彩霞上仙，我家殿下不喜欢写信收信。如果她外出办事，不亲自寻找的话，是联系不上她的。”

彩霞知道花神不靠谱的性子，明白自己冲动了，她摆摆手，“那算了...”

“但是有个办法，可以让我名正言顺地下凡找她！”荔芽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容，俏皮眨眼，“这样我就不会被做成红烧兔肉了。”

荔芽看向秦卿的红眼睛亮晶晶的：“彩霞上仙将霞光酒酿送过来，让我亲自和您说，请您认真干好韦建这一单，不是，认真满足信徒的祈愿。她相信您，一定可以帮助洛尧帝君成功渡劫。”

秦卿撕开封住酒坛的纸张，晃动酒坛，听见空洞的酒液撞击声，嗤笑道，“彩霞那奸商，怎么会给我送酒，她哪有这么好心？”

荔芽连连点头：“是真的。彩霞上仙也许是放长线钓大鱼，她心心念念地让您还那二十万功德。”

秦卿坐在床边上，使劲撸了两把柔软白皙的兔毛，“说你家殿下是大鱼？”

荔芽：“...我就是比喻一下。”

秦卿撕了酒坛却没喝，将酒坛放在床头柜上，拍了拍肥兔脑袋，“行了，酒送到了。回去。”

“殿下能不能让我留下？”荔芽屁股牢牢地坐在床上，红眼睛祈求地看向秦卿。

“不行，聆愿树需要有人看守。”秦卿一把提着两只兔耳朵，打开窗户将肥兔丢了出去。“少磨磨唧唧的，耽误本殿下睡觉。”

白光一闪，荔芽已经回了天界。

秦卿站在窗户边上，抬头看向天上的一轮皓月，一丝若有若无的黑气从她眼前飘过，她闭上眼，再次睁开，整个偌大的忠信侯府，竟然全部被浅而密的黑气弥漫。

“之前分明没有的。”遇见灵蛇的时候，秦卿就知道这宅子里有东西，但没想到这东西已经影响整个侯府了。她掐指一算，眉心微蹙：“后花园的不死魂，竟然是赵檬的生母。”

*

赵檬的贴身侍女小桃，自幼在忠信侯府长大，对侯府的换防时间、小路大路一清二楚，她从秦卿处出来后，没有丝毫犹豫，直奔忠信侯府后花园最深处的一座假山，那座假山建在一池水潭之上。

忠信侯府的主人家接连亡故，侯府唯一的嫡女不擅主家掌事，也不擅经商农作，有良心的仆人赎身离开，没良心的仆人卷款跑路，只有一些签了死契，卖身为奴的仆人，想跑没地方跑，只能守着侯府嫡女，等待她嫁入仙门后寻机离开。

这样一来，人心浮动，忠信侯府的资产无人打理，只能坐吃山空，一日不如一日。

鉴于此，为节约一些没有必要的开支，将修剪杂草，蓄养水池等事情都免掉了。

所以假山之下的水潭自侯府夫人逝世以来，已经干涸许久。

小桃手脚极轻地跳下水潭，没发出多少声音。她左手手臂上挂一个竹篮，右手提着一个小灯笼，小心翼翼地左看右看，警惕周围。见没有人注意到她后，弯腰走向水潭的东南角，在角落里摸出一个石头，狠狠往下一按。

吱吱。

假山无声移动，露出一个可供一人行走的漆黑楼梯。小桃最后看一眼水潭外，便安心打着灯笼直接走了下去。

顺着楼梯而下，是一个逼仄的甬道，通过甬道后左右两边都是单开门的小房间，小桃熟视无睹地走到最深处的封闭小房间，推开门，房间里摆了一张供桌，上面供奉着蔫了的瓜果和一个漆黑牌位。

昂贵的松香木雕刻的厚重牌位，上书的逝者正是忠信侯府的夫人赵柳氏。

小桃将灯笼放在地上，在供桌前对牌位恭敬行礼。行礼后，她掀开盖着竹篮的白布，从里面拿出新鲜瓜果换掉供桌上已经蔫了的，然后拿出三根香点燃，恭恭敬敬地插在牌位前的香炉上。

三根香无声燃烧，三缕细长的白烟交织在一起，渐渐凝聚成一团白烟，悬浮于空。

白烟很快便一层层由下而上变灰变黑，等三根香烟燃尽之时，团团黑烟在小桃脑袋上蠕动，仿若有什么庞然大物即将出现。

小桃垂下眼睫，掩掉眼里的所有情绪，她没等多久，黑烟发出嘶哑难听的老妪声音，“这么晚了，因何事来此？”

这声音一点也不像当初那位雍容华贵，艳绝帝都的侯府夫人。

小桃从那声音中听出了一丝怒意。

小桃立刻跪下，身子控制不住地颤抖，“夫人，原谅小桃的冒昧打扰，实在是没办法了。不知怎么回事，联姻在即，小姐却变得不像小姐。”

正缓缓蠕动成不同形状的黑烟一滞，“怎么回事？细细说来。”

“小姐不对劲。”小桃把今晚发生的所有事情，包括“小姐”眼神、气场的变化，以及莫名其妙赶走了灵蛇，皆一无巨细的全部说给牌位上的那团黑烟。

老妪静了片刻，才道：“我赐给你的灵石...”

小桃立刻掏出灵石，“夫人，灵石在‘小姐’五丈内并无任何变化...”

话没说完，却见老妪凄厉尖叫起来：“收起来！快收起来！！！”

小桃手忙脚乱地立刻用布包着灵石收起来后，老妪的声音才恢复正常，“不管她是不是我檬儿，为今之计最重要的是让她乖乖嫁给洛阳周家，不可打草惊蛇，不可坏了联姻计划。”

小桃眉心染上一抹担忧，“我担心小姐已被妖物绑架，遇见了危险。”

“不用担心。”供台上的牌位突然剧烈晃动，不一会儿抖落出一块一指长，半指宽的玉条，这玉条正散发柔和的白光，驱散了小桃心头的阴霾。

老妪：“这玉条与檬儿灵魂相连，只要檬儿还活着，这玉条就会发亮。你收着吧。”

小桃松了口气，上前拿过玉条，感受到玉条的暖意，由衷道：“太好了，小姐还活着。”虽然她看不上懦弱的侯府嫡女，但她早已将忠信侯府当成自己的家，将赵檬当成她的家人，她真心希望小姐平安。

老妪：“好了，既然知道檬儿还活着，就安心替我做事。待赵周两家联姻后，将周予瑾书房第二列、第三排书架上的《兵意》给我带过来。”

小桃不明白夫人为何执着于千里之外，洛阳周家的《兵意》，明明自家老爷的书房里也有好多本。不过她没敢问出自己的疑惑，答应夫人后，行礼出了小房间。

走在阴暗的甬道上，她才想起来，她的小灯笼落在了供奉夫人牌位的房间里。但此刻，她不敢回头去寻找，小桃擦擦额头，摸出一手的汗水，直至出了水潭，复原假山后，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如纸。

小桃始终不能忘记，在小房间她掏出灵石的那一刻，灵石发出了刺眼的亮光，哪怕她用双手捂着，仍然有光芒泄出，告诉她一个她一直回避的现实：

忠信侯府的夫人，曾经名动帝都，风华绝代的才女柳茵，已经是一只藏在水潭底下的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