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时回家时天早已黑了,巨大的黑色幕布犹如无尽的深渊笼罩在头顶,低沉,压抑。
月亮被掩盖在层层叠叠的乌云之下,身边一切都变得黯淡无光,只有路灯发出的微弱光芒在挣扎着。
他其实一开始就感觉到了有人跟在他身后,只是懒得管而已。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不知道那些人的目的是什么,还是不要去主动招惹的好。
他径直走向自己的小出租屋,插钥匙和开门的动作一气呵成,直接忽略了那几个人。
“你就是安时?”
混乱之中,有人揪住了安时的衣领,将他手里的钥匙夺了过来。
原本一脸平静的安时忽然笑出了声,紧随着他的几人面面相觑,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你拿了我的钥匙有什么用,大不了我回头再配一把。”
不等那些人开口,安时就把小出租屋的门大大敞开,淡淡地开口道:“来,想砸就砸吧,反正里面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终究是把那群人惹怒了,不知道是谁先带了个头,一脚踢在了他的肚子上,安时疼得弯下了腰蜷起了身子。
他没有安时之前的记忆,不知道他究竟经历过什么,但这几天他体验了一下,才恍然惊觉,原来那个世界的自己,一生都顺风顺水。
可安时不一样,从那些散碎的记忆碎片里,他缓缓拼凑出了这个人的生活,安时绝大部分时间都是一个人,很少和同学联系,也很少和朋友一起出去玩。
更多时候,他就像一个游离在外的孤魂野鬼,就算哪一天就此消失,也不会有人在意,也不会有人为他伤心。
他有一瞬间的失神,那些零散的记忆片段里,有许多他从未体验过的情感。
一股无言的酸涩涌了上来,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到底都经历过什么……
那些不好的记忆似乎被他的主人刻意封存了起来,像隔着一片迷雾,能隐约看见轮廓,但始终无法看清。
面对毫无反应的安时,那群人也觉得无趣了起来,无非就是翻来覆去那些威胁的话,听多了也就没感觉了。
等那些人放完狠话发泄完怒气回去后,安时草草冲了个澡就躺在了床上,手臂搭在眼前,盖住灯光,让自己彻底沉入黑暗。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觉得越睡越冷。
他这一觉睡到后半夜,迷迷糊糊觉得很渴,想起来倒杯水,但是浑身酸软无力。
手背贴上额头,一片滚烫,想来是发烧了。
家里翻了个遍,愣是连个药的影子都没看见,他原本想找个药店随便买盒退烧药凑合一下,但是现在大半夜的,附近也没有药店开着,倒是有一家医院离得挺近的,是一家私人医院。
安时想了想,索性打车去了那家医院。
司机看着他苍白的脸色,目标地又是医院,车开得飞快,不过现在他也没心思管这些了,脑子烧得都快糊了。
半夜的医院静悄悄的,急诊两个字在他眼中出现了重影。
脚下虚浮,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一点点往急诊的方向挪。
他高估了这具身体的承受能力,踏进急诊大门的那一刻,一直吊着的那一口气松了下来,身子一软就倒了下来。
彻底晕倒前,他感觉身后有人托了自己一把,接住了他。
意识沉沉浮浮,如孤舟漂泊在大海之上,冰面在脚下碎裂,仿佛掉下无尽的深渊。
待他清醒过来,已经天光大亮。
他莫名觉得有些累,阳光也很刺眼,便没睁开眼,耳边传来一些细碎的声音,旁边应该是有人在聊天。
虽然说话声不大,但就像苍蝇一样嗡嗡嗡在耳边萦绕,听的人心烦,微微侧过头,背着光睁开了眼。
旁边的床上,一人盘腿坐在床上,手里拿着一把水果刀和一个削得惨不忍睹的苹果。
病床上的人见他醒了,立马凑了过来,询问道,“小美人,有没有兴趣跟我回家?”
“你身边缺人?”杨世澄接过那个削得乱七八糟的苹果,顺带反问道。
“不缺啊,多他一个不多嘛。”
看着那人一脸冠冕堂皇理所应当的模样,安时一脸木然地将头正了回去,看着天花板,淡淡吐出一句,“那正好,少我一个也不少。”
气氛顿时变得尴尬了起来,安时烧刚退,没什么精力陪他开玩笑,扯了扯被子,盖住了脸,默默躺在那里装死。
没过多久脸上盖着的被子就被掀开了,杨世澄在他防备的目光中伸出手摸了下他的额头,烧应该是退了。
“说说吧。”
“说什么?”安时眨巴着眼睛,满脸无辜,他是真不知道来趟医院还能碰到杨世澄。
“说说你是怎么把自己搞这么狼狈的。”杨世澄眼里带着几分玩味。
安时坐了起来,把被子团成一团抱在怀里,“还能是什么啊,那群催债的又来了。”
他没有多说,大概是怎么回事想来杨世澄也清楚。
一个脑袋从杨世澄身后探了出来,“催什么债?你欠谁钱了?”
对话贸然被打搅,杨世澄一把把人按回了床上,不知是牵动到了哪里的伤口,疼得他微微皱了下眉。
杨世澄盯着他胳膊上磕碰到的红肿看了一会儿,一言不发地扯掉他抱在怀里的被子,把他的上衣撩了起来。
“你干什么?”安时有些惊慌,急忙伸手阻拦。
除了胳膊上,他身上还有一些青紫的痕迹。
床头的铃被按响,没过多久来了个医生,不由分说就把他拉去做了个全身的检查,在确定确实没什么问题后才把他放了回来。
他本来也没什么大问题,只是莫名其妙开始发烧,现在烧退了也该回去了。
“我还有一个问题,”杨世澄向右移了一点,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身后八卦的目光,“你为什么不住宿舍?进学校大门要刷脸,按理来说学校应该要比你那个出租屋安全。”
安时起身起到一半又坐了回去,“我兼职回去得比较晚,宿舍晚上有门禁,过了十一点就进不去了。”
“况且,我不太习惯集体生活,”安时耸了耸肩,“时间差不多了,我该回去了。”
才走出一步,又被推回了床上,饶是他脾气再好,也觉得有些恼火。
“你还打算回那个地方?”
这下子倒是被他问得有些懵了,“不回我难道住医院?”
虽然上辈子是个医生,但不代表他喜欢医院。
一旁看热闹的人有些看不下去了,急忙替他解释道:“他的意思是,你如果不介意,可以跟他回去。”
杨世澄转头瞪了一眼床上看热闹的人,继续道:“小区安保要稍微好一点,那些人进不去。”
安保好又有什么用,终归还是治标不治本,他们要想堵自己,即便换一个住处又能怎样。
“不太好吧……”
杨世澄压低了声音,问道:“这不是你的目的吗?”
床上的人僵在了床上,被子下的手紧紧攥住,他的确有这个目的,但杨世澄是怎么知道的?
他应该也没有表现得这么明显吧,安时默默回忆了一下自己近期的表现。
“啊?我有吗?”
“你没有吗?”
原本还十分确信自己没有穿帮,被杨世澄这么一问,原先的自信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开始怀疑起自己是不是真的做过什么……
他张了张嘴,辩解的话怎么都想不出来,平时转得挺快的脑子现在像是糊了一层浆糊。
坐在床上的人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怎么他说什么你都信啊?”
见对方是在开玩笑,安时松了一口气。
原先的严肃一扫而空,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也不完全是开玩笑,你如果真的没地方去,可以去我那里。”
安时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可是,你为什么要帮我呢?我们两个……似乎只有一面之缘。”
“我的猫是不是还在你那儿?”杨世澄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一提到猫,安时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拍了一下大腿。
“我差点忘了,今天还没喂,不会饿死吧?我没养过猫。”
他是真忘了,毕竟这猫也不哭也不闹的,他都忘了屋子里还有个活物。
“没事,饿不死,它以前是流浪猫,饿了自己会找吃的。”
“可是我把它关在家里,真的没问题吗?”
“应该吧……”这下子连杨世澄都变得不太确定了起来。
半小时后,安时出现在了杨世澄的车上。
“你就这么把你朋友扔在医院了?”
杨世澄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无奈道:“该待在医院里的人应该是我。”
安时拿起手机打开看了一眼,正要给别人回消息的时候,杨世澄忽然一个急刹,猛打方向盘,拐上了另一条路。
“能稍微慢一点吗?”安时揉了揉被安全带勒到的地方,把车窗打开一条缝隙,“我晕车……”
驾驶位上的人腾出一只手调了一下左边的后视镜,时不时地瞥一眼。
“忍忍吧,现在慢不了。”
安时撇了一眼仪表盘上的数字,顿感血压飙升。
“你你你开慢点,超速了。”
杨世澄没有回话,咬牙盯着前方,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节泛白。
安时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轻轻把手搭上了杨世澄的手腕,“慢一点,好吗?”
手下的躯体轻轻抖了一下,杨世澄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
车子拐了好几次弯,不知道拐到哪里去了,周边的建筑也越来越少,安时强行按下翻滚而上的恶心感,无奈问道:“这开哪儿来了?你真的不是想把我骗走卖掉吗?”
车速慢了下来,杨世澄把车停在了路边,打开了导航。
“我对贩卖人口没兴趣。”方才为了甩掉身后跟着的车,拐上了不认识的路,他自己也不知道现在是开到哪里去了。
兜兜转转开了有半个小时,导航上显示,现在距离他原本的目的地大概有二十几公里。
等杨世澄开好了导航,开始掉头回去的时候,才慢慢同他解释,“刚才后面有车跟着我们。”
双目无神瘫软在副驾的安时一下子坐直了,他第一反应就是那些追债的,指了指自己,小心翼翼地问道:“不会是来追我的吧?”
杨世澄摇了摇头,露出一丝嫌恶的神情,“不是,那车我认识,是我哥的人。”
他没继续问下去,看杨世澄这个反应,估计问了他也不愿意说。
“先回你家收拾东西吧。”
等到了出租屋,那只胖胖的橘猫正蹲在外面的空调外机上。
“奶酪。”杨世澄轻轻唤了一声,橘猫就跳了下来。
“我不是把它关在家里了吗?”安时颇为不解。
“它其实会开门……”
有这么聪明的猫吗?
出租屋的东西其实不多,收拾起来也很快,甚至一个小行李箱都装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