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昭昭见寒启州迟迟不离开,只好开口提醒道:“天色已晚,殿下不回去休息吗?”
寒启州不言语,只是向前迈了一步,随后关上门,径直向床榻走去。
越昭昭内心慌乱无比,整个人好像石化了一般。
“过来。”
越昭昭闻声回眸,只见寒启州已经坐在了榻边,目光正看向她。
他语气很温柔,却带了几分不容置疑,让她无法拒绝。
越昭昭艰难地走过去,坐下时有意离他远些,这一举动落在寒启州眼里,让他有些难捱。
“瑾瑜,这是我第一次留在你这里。”
越昭昭一怔,缓缓道:“我……”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本能的有些抗拒和别人共寝。
“睡吧,我今天在这里陪着你。”
原来只是睡觉。
越昭昭这才稍微放松些,掀开被子躺下后,寒启州这才在她身侧睡下。
少年身上带着好闻的松香味道,越昭昭背对他,忍不住颤抖,隔着皮肉,她抚上自己的心脏。
跳得很快。
寒启州突然拥住她,动作轻柔缓慢,像是在捧一件珍宝。
“瑾瑜,可不可以不要恨我?”他小声说道,声音带了一丝恳求的意味。
越昭昭不解,只是默默地握紧他的手,用行动表述自己的感情。
两人都不再说话,月光透过窗纸上的小孔洒在雪白的墙面上,好似点点斑斑的花纹。
“寒启州,好热。”
被褥有些厚,两人挨得太近,越昭昭实在有点热。
寒启州起身去开窗,不由得愣了一下。
“怎么了?”
“窗纸是怎么回事?”寒启州指了指上面的小孔。
越昭昭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之前觉得热,想透透气来着。”
“瑾瑜,你还记得小时候吗?”寒启州突然想起来了一件事,嘴角是掩藏不住的欣喜,他看向越昭昭:“那时你初来梁京,不喜欢诗书文章,夫子授课时你悄悄地在下面把他画成乌龟,结果被发现了。”
寒启州笑出声来,关于瑾瑜的事情他总是如数家珍。
“夫子让你罚站,你就站在窗边,那还是大冬天,结果你把窗纸捅出来好几个大窟窿,冻得大家瑟瑟发抖。”
越昭昭不知从前事,无法回应他,寒启州却好像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絮絮说道:“母妃得知后又生了好大的气。”
提及卫淑妃,寒启州的眸光瞬时黯淡了下来。
他亦有许多不得已之处,其中大部分都是他的母妃施加给他的,她是他的生母,他最亲近的人,偏偏却是这个最亲近的人总是断他的念想。
“你的母妃为什么总是生气?”越昭昭问道。
她敏感地察觉到,寒启州每次提起卫淑妃总是一副失落的样子,其中或许有什么秘密。
“我母妃原是平民之女出身,入宫成为了皇后宫中婢女,后来得父皇眷顾,成为了妃嫔,但也只是一个小小的御女罢了。”
寒启州说道:“母妃要强,不甘心居于末流,可是她没有显赫的家世作为支撑,只好拿我争宠……”
“瑾瑜。”他转过身来,俊雅的面容上带着苦笑,却依旧温柔地唤着她的名字,“其实……我和母妃并非全然清白。”
越昭昭心下了然,在这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中,一个没有依靠的弱女子想要出头实在是难,从底层的宫女到如今的淑妃,其中多少磨难,多少苦楚,实在令人心惊。
“人活着总会有许多不得已,这些我都理解,做人,只求尽力而为,无愧于心。”越昭昭想了想,又补充道:“我不知道你从前都做过什么,不过以后的事,可不可以请你不要伤及无辜?”
越昭昭的语气算不上凛冽,却让寒启州想起一个人。
魏锦之。
到底是青梅竹马,说话的语气真是像。
如今看她的表现是连魏锦之都忘了,想到这里,寒启州不免得痛快几分,任凭从前他们两人如何亲密无间,如今也是形同陌路。
寒启州并不打算苛待魏锦之,即使身处诏狱,他也命人好吃好喝的待着他,再等不久,等他把户部账本的事办好,就会放了魏锦之。
那时候他就捏足了母妃和李衮的把柄,他会上请任瑾瑜为正妃。
“我会的。”寒启州这般回答着,又安抚着越昭昭,“时候不早了,快些睡吧。”
两人似是解开了心结一般,这才沉沉睡去。
风送绮香,月影摇晃,一夜好时光。
越昭昭又连练习了几日,终于可以命中箭靶,虽然成绩不太好,但总算有些长进。
她原来不怎么锻炼,如今占据了越瑾瑜的身体,感觉她的身体素质比自己的好上许多,虽然自己对于射箭一窍不通,但是练习时却意外的得心应手。
这样看来,越瑾瑜的箭术一定是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
八月初的梁京比先前凉爽许多,秋高气爽,万里无云,正是狩猎的好时节。
因是皇家秋狩,所以猎场上人并不多,秋狩持续三天,众人居住的帐篷也已经搭建好,就连猎场上也精心布置了一番。
皇后身体不好,并未随行,倒是寒启州的生母卫淑妃因为得皇帝欢心所以一同前来,其余便都是些重臣和王孙贵胄,越昭昭身处其中,一时有些紧张。
狩猎开始前的筵席上,皇帝坐在高台之上,他身旁正是卫淑妃。
越昭昭不着声色地瞧了瞧这对帝妃,皇帝看上去已近五十,面容倒算得上和蔼。淑妃保养得宜,虽是不惑之年却显不出疲态,且眼角眉梢凌厉娇艳,看起来十分聪颖精明。
思忖间,寒启州小声说道:“一会儿狩猎开始,你尽量不要离我太远。”
越昭昭转头看向寒启州,他不做表情时眉眼之间有一股锐气,和淑妃很是相似。
她只是小声问道:“为何?”
“我怕你受伤,毕竟刀剑无眼。”寒启州眉心微皱,道:“况且……你背后的疤痕应该还没消。”
“疤痕?”越昭昭有些迟疑,用了越瑾瑜的身体这么久,她仍然不知道她身后有疤痕。
“五年前你替我挡了致命的一箭。”寒启州缓缓说道。
如果不是她,他早已成为冥府的一缕幽魂。
越昭昭不语,只是低头思考。
看来梁国全然不像看上去那样风平浪静。
皇帝和臣子寒暄过后,环视一周,目光落在了越昭昭身上。
“瑾瑜这次可有信心取得魁首?”
越昭昭忙站起身,艰难地答道:“陛下的子民们皆是人中龙凤,瑾瑜居于其中,不敢自傲。”
皇帝对这个回答似乎很是满意,笑道:“你居第二,无人敢居第一。听皇后说起瑾瑜前不久落水受了风寒,如今可大好了?”
“回陛下,已经好了。”
“那就好。”皇帝笑了起来,“这秋狩若是缺了你,可是一点看头都没了。”
“淑妃是有福气的,瑾瑜是越将军的女儿,自幼聪颖机灵,有她在太子身边,想来你也放心。”皇帝说完拍了拍淑妃的手。
淑妃心中不悦,却仍然笑道:“还得多谢陛下赐婚,不然越小姐只怕就要许给黎王了。”
“儿臣福薄,还是三哥有福气。”
越昭昭循声看去,只见一少年站起身,恭敬回答道。
“他就是四皇子?”
寒启州点点头,又道:“怎么了?”
“没事。只是先前你说他性格孤僻,如今看上去倒也还好。”
越昭昭说完话仍旧悄悄观察黎王,只见他身穿白衣,与寒启州亦有几分相似,眉眼处多了一些清冷之气,看起来并不容易接近。
少年独自坐在角落里,并不显眼,越昭昭再次看向他时,却正好迎上他的目光。
说来奇怪,他本是一副高岭之花的模样,却在触及越昭昭目光时柔和了下来,如同春日里刚化开的水。
少年浅浅地笑,越昭昭只好朝他笑着点点头。
筵席过后,越昭昭和寒启州正要回帐篷,却被卫淑妃身旁的宫人拦下。
“见过太子殿下和侧妃。”宫人行礼后开门见山道:“淑妃娘娘想与侧妃说些体己话,还请侧妃随奴婢来。”
寒启州深知自己母妃的心性,小心挡在越昭昭身前,道:“既然如此,那我正好与瑾瑜一同去给母妃请安。”
卫淑妃此举明显是想支开寒启州,越昭昭心知肚明,只好支开寒启州。
“殿下先回去休息吧,我即刻就来,绝对不耽误时间。”
言毕,越昭昭跟随宫人离开。
两人到时,淑妃正斜倚在榻上闭目养神。
“瑾瑜给母妃请安。”
淑妃迟迟不言语,越昭昭只好一直维持着见礼的姿态,时间长了有些撑不住。
淑妃缓缓睁开眼,“过几日越将军便要回京述职,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想来你是知道的。”
越昭昭心中有些疑惑,却不好开口询问,只好回答道:“瑾瑜明白。”
“另外,前几天太子歇在了你那里?”
越昭昭摸不清淑妃的用意,只好点点头。
“你们先前跟仇人似的,如今倒是怎么了?本宫瞧你如今脾气也温和不少,莫不是有了别的心思?”
淑妃起身下榻,缓缓走到越昭昭身边,纤纤玉指抚上她的脸。
“抬起头,看着本宫。”
淑妃声线温柔慵懒,却带着上位者的威严,越昭昭努力放空自己,抬起头。
“嗯,确实变了。失忆一次,倒把你这一身坏脾气给改掉了,也难怪太子回心转意。”淑妃松开她,自言自语着:“到底是她的女儿。”
“不论你从前如何骄矜,如何忤逆本宫,本宫都可以不计较。不过要提醒你一句,你最好不要对太子有不该动的心思。”
淑妃终于笑起来,野心勃勃的样子充满了生机,像在风中盛放的蔷薇花,“我儿现在是太子,将来还会成为皇帝,到时候,任何人……任何欺辱本宫的人,都会生不如死。本宫会将权力紧紧握在手里……”
“你是将门之女,最好成为我儿的助力,本宫从不留无用之人。”淑妃看着越昭昭的眼睛,眸中满是**,她笑道:“你若有用,便会成为贵妃,日后说不定还会是皇后……只要你想,本宫都可以帮你。”
越昭昭哑口无言,还有点害怕。
这些话真是她能听的吗?
淑妃喜欢听话的人,她仔细瞧着眼前的越昭昭,发现面前人竟呆若木鸡,问道:“怎么不说话?”
越昭昭小声道:“娘娘所言,瑾瑜姐铭记在心。”
淑妃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又嘱咐了她一些话,才准她离开。
越昭昭默默在心里理着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
从淑妃的帐篷出来很久后,越昭昭一直是心不在焉的模样,淑妃话里话外的信息量太大了,她反反复复回味着淑妃的话,却还是难以理解。
从前的越瑾瑜究竟是怎么样一个人?她到底为什么会溺水?越瑾瑜到底是如何与寒启州相处的?淑妃又经历了什么?
越昭昭不禁考虑到自己的以后。
夺嫡之路必定腥风血雨,越昭昭是怕死的,她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她不想死。
她这般思考着,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瑾瑜姐姐。”
越昭昭抬头,来人却是黎王,她匆匆行了一礼,道:“见过黎王殿下。”
黎王却有些失落,又道:“姐姐不记得归尘了吗?当日姐姐为尘儿出头,得罪了康宁侯,惹得姐姐和皇兄生了嫌隙,尘儿实在感激,也实在愧疚。”
越昭昭心里一千万只羊驼奔过。
康宁侯?听起来很是显贵。
原来的越瑾瑜真是厉害啊,连这般厉害的人物都敢打?
越瑾瑜的人际关系看似简单,却又实在复杂,越昭昭不知道从前发生了什么,如今接受她的人际关系,很是力不从心。
“小事一桩,不必挂怀。”越昭昭面上仍然做出云淡风轻的样子,面前少年却补充道:“可是姐姐把康宁侯打的在床上躺了半个月呢……真的是小事吗?”
“老天奶,你想整死我就直说吧……”
越昭昭感到心累。
越瑾瑜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啊?
越昭昭一时间不知道如何作答,这时寒启州却走了过来。
“四弟也在这儿?”
越昭昭看到寒启州过来,心中如释重负,忙走到他身边,轻声道:“你来了。”
“瑾瑜姐姐之前帮过尘儿,尘儿特来道谢。”
寒归尘说到这里,面上露出几分得意,他与寒启州并不相熟,从前见了面也只是言语上客套几分,如今两人言语冷漠,倒也是常态。
“瑾瑜前不久溺水失忆了,四弟竟不知道?”寒启州自然地搂过越昭昭的肩膀,骄傲地看向寒归尘,语气里带着几分挑衅的意味。
她竟然失忆了?竟然全然忘了寒启州曾经做过的事?
宽大的衣袖下,寒归尘的手指攥得发白,可是一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他心里就又痛快了不少。
“且让他得意几天。”他暗暗想着。
寒归尘又恢复了孤傲清冷的样子,向二人告辞后转身离开。